我表姑妈是个非常势利的人，她知道我要在她家住下，还要辞去教师工作，就地找活干时，把手里的一件衣服放下，歪着头对我说：“文章，不是我说你，勾花边，盘纽扣，都是女人的活，你干得来？也苦不到几个小菜钱。你一个大学生，还是另攀高枝好啊。再说，我家也没有空房了，都租出去了。”
表姑妈六十刚出头，从一家绣花厂拿活回家干。她儿子、女儿都在上海，表姑父又在前年去世，一人守着这么多房子，租给了好几户外地工人。没有房子是实情，怕我在这里给她添麻烦更是实情。但是，我没地方可去，更直系的亲戚家不敢去，只有表姑妈这个不知怎么扯上的远亲最安全。
“姑妈，我不住你家，我住别人家。工作不愁，我先写几本书，有合适的事再说。”
表姑妈很不理解地盯着我。表姑妈眼珠子黄黄的，像猫眼，行为也像猫一样狡猾。早饭时，她继续这样盯着我，把我当作老鼠，我心里被盯得发毛，像个行为不轨之徒。表姑妈盯着我一会，终于说：“姑妈有句话，说了你可别不爱听，我侄儿干什么，你不懂吧？这儿派出所所长，有枪，你要是坏人，他可六亲不认的，一抬手，你脑壳子就搬家了。”
其实，我早该让表姑妈消除这份担心的。我说：“姑妈，我怎么会是坏人呢？教师多清苦啊，天天吃粉笔灰，挣不了几个小菜钱（我学着表姑妈的口气），我要是应聘，你们这里最好的企业，我都能当总经理，信不信姑妈？”
“信，姑妈当然信啦，有字吃字，无字吃力。你识文解字，能力不比大华差多少。”大华是她儿子，她这样比喻，已经是很好的表扬了。表姑妈把下巴又伸尖了些，“你说什么？写书？”
“是啊，我要写两本书，一本是关于股票的，一本是怎么赚钱的——姑妈，我不会穷的，我腰包鼓鼓的。”我拿出一只信封，“这个，您拿着，给你的小菜钱。”
表姑妈笑了，眼睛眯眯着，说：“前院小娟家，有空房，我去给你问问，住她家，离我这边近，对我也有个照顾。”
我心里暗喜，表姑妈变化也太快了，刚刚还怀疑我，立马就让我照顾她了。表姑妈还顺便说一句：“小娟今年就初中毕业了。”
我也顺口说：“高一了吧？”
表姑妈跟我挤一下眼：“小娟是个机灵鬼，她不想读高中，想考师专，早早就能工作挣钱了。”
后来我才了解到，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娟时，因为身体不好，比同龄孩子晚念一年书。初二时还是因为生病，又休了一年学。小娟觉得自己这么大了才上高中，同学们会笑话的，只好一门心思去考师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