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拿的二十个猪腰子，一个早市，只卖出去十只，基本上和往天扯平，这已经算不错了。以前，他最多拿八个腰子，一般是六个。可鬼使神差的，他今天拿了二十个，还差点拿三十个，亏大老张帮一把。
紧挨着他猪肉摊的，是汪翠翠，她卖豆制品，豆腐、豆卷、豆皮、豆泡、千张、素鸡什么的，品种不少，数量不多，都来自豆腐厂。要知道，汪翠翠本来不做生意，她帮大年打打下手，带带儿子。打下手，就是帮顾客切肉，或加工肉丝、肉片、肉糊什么的。那几年儿子还小，她跑不开，只能干这些下手活。去年儿子上幼儿园了，早晚接送，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摆了个豆制品摊子，钱不少挣，家务事也不少干，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了。今年儿子上中班，明年就是大班，后年，就上一年级了。儿子茁壮成长，生意越来越红，他们还在新达小区订了一套房子，眼看农民这身皮就扒去了，应该很开心了。
可汪翠翠开心的时候不多，主要都是朱大年惹的。大年死脑壳子，做死生意，只是找正常的差价。她汪翠翠可不是这样，她的绝招就是少秤。十斤素鸡，她能卖出十二斤来，为此，她常骂大年没用处。大年也想少秤，谁不知道少秤赚钱是翻倍啊。可大年小胆，天生就是小胆，怕被人家校秤。还有就是他嘴皮子也不行，拙嘴笨舌的，顾客问一声，他答一句，一点活套活、哄人话都不会说。汪翠翠就是不找他碴，也能数出他许多毛病来，要是找他碴，他连人都不是了。这不，汪翠翠一大早就发现不对劲，不节不年的，拿一大堆猪腰子，有毛病啊。汪翠翠心里生着气，面子上还要对顾客和气，但是，十一点左右，在她把最后半斤豆泡卖出去之后，她一个旋风走过来，对大年说：“你抬头叫我看看来，哪根筋搭错啦？”
大年明知道她指什么，还是装疯卖傻地说：“啊？怎么啦？”
“你别跟我装了！”汪翠翠一把揪住大年的耳朵，往身边一带劲，大年的脑壳子就伸到她的胸窝里了，“你别往前送啊？你还晓得疼啊？你跟我讲，拿这么多腰子是咋回事？”
“没咋回事……”大年咻咻地吸着气，尽量把脑袋往前送，以减轻疼痛，“昨天腰子好卖，今早才多拿几个……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嘛，哟，哟，疼啊……”
“不疼我揪你干吗？”
“你有话就说，动什么手……呀，呀呀……疼……腰子利大嘛……”
“胡扯，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屁眼大了，心都从屁眼漏了，说，帮谁忙啊？”
“谁都没帮……我，我能帮谁啊我啊……哎呀……”
汪翠翠还想用用力，一眼看到猪肉摊前站着一个顾客，这才松了手。
肉摊前站着一个黄头发的少妇，这女人昨天来过，问大年有没有猪肾。一般顾客都说腰子，只有少数人说猪肾，所以，大年印象深刻。另一个让大年印象深刻的，是她眼神呆呆的，皮肤倒是鲜光水滑，还时尚地弄了个金发，可眼睛却像死鱼眼。大年还记得她听说猪腰子卖完时那失望的表情。大年整理一下头发，摸摸耳朵。他的耳朵火突突的，像是后焊上去一样。他无数次佩服自己的耳朵，在老婆的强势折磨下，竟然完好无缺。
黄头发女人惊奇地看着大年，不知道他们刚才玩什么游戏。
“买肉？要几斤？”大年就像是训练有素的演员，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
“我不买肉，我买两个猪肾。多少钱一斤？”
“便宜，十二块钱。”大年扭头看一眼汪翠翠，意思是说，你看看，还揪我耳朵，屈了吧。但汪翠翠正在收摊，根本没有看他。
“十二块啊？便宜一点嘛，我买两个。”
“不行啊，不挣钱的，腰子缺货，别的摊子都没有的。这样吧，你拿四个，我给你十一块五，怎么样？你不知道大姐，喏，那个收摊子的，是我老婆，嫌我卖十二都便宜了，刚才把我一顿臭打，你都看到的。”
“你们好啊，你还吃得住打，”黄头发女人脸色阴郁了，还悄悄地叹息一声，声音很细小地说，“我家那位，他就是送给我打，我也下不了手啊。”
“怎么啦大姐？”
“唉——不说了，”黄头发女人眉毛一跳，很爽地说，“好吧，那就来四个肾。”
大年听她文绉绉地说肾，心里头就好笑。就在大年笑着秤腰子的时候，黄头发女人又小声说：“师傅，这肾，是这头猪身上的吗？”
大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时，大年哈哈大笑了，大年说：“不一定是这头猪的，这头猪，也长不了四只腰子，不过肯定是猪腰子，假一赔十。”
黄头发女人才放心地提着腰子走了。
大年一次卖了四只猪腰子，很得意地冲屋里的老婆喊：“天还没晌，不愁卖。”
汪翠翠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她连说几个“知道”后，已经走到大年身边了。汪翠翠急吼吼地说：“别光顾做生意了，儿子在幼儿园病了，你快去看看！”
“儿子怎么啦？”
“别啰嗦了，你快去！”
大年纳闷了，他早上拿肉回来时，老婆儿子已经起来了，儿子帮还他搬板凳呢，像小泥鳅一样钻进钻出的，这半天还不到，就病啦？大年骑着车，抄小巷往幼儿园赶。
他们的儿子叫小诗，朱小诗。朱大年当初给儿子起这个名字，很是得意了几天，觉得，他做诗人的梦没有实现，儿子就是他的一首小诗吧；还有一层意思，是他不便说出口，就是自己没做成诗人，儿子说不准能做个大诗人，小诗，按照他老家的风俗，就是大诗。在他老家，叫大丑的，都漂亮，叫狗剩的，都长寿，叫大个子，其实很矮，儿子叫小诗，可不就是大诗嘛。小诗一出世就结实，越长越虎头虎脑的，谁见了谁爱。
大年赶到幼儿园，看到儿子坐在小椅子上，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些发呆。
老师告诉大年，小诗刚刚呕吐了，还咳嗽，让大年带儿子去医院看看。大年把儿子带出来，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汪翠翠。汪翠翠立即指示大年带儿子上医院检查。老婆没忘记追骂大年道：“你个没腰子的，是不是想吃腰子啦？对你说，腰子要是卖不完，你给我退回去，休想吃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