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叫作麻子铁公鸡的钟开山就是在这个时候让俄罗斯商人们眼睛一亮了。当然,放在谁身上,谁都眼睛一亮。
袜子,清一色女袜,棉袜丝袜,长筒袜连裤袜,九分裤羊毛裤等等等等,无论是质地还是款式,绝对是前卫而品质过硬的。
这些袜子是钟开山在杭州边上的那个叫大唐的小镇里研究出来的。
说是研究是因为,钟开山并不是自己开厂,也不是单纯的商贩,是他到几个袜业公司里琢磨了再琢磨,然后与女友韩悦然看了无数的款式,研究了俄罗斯人特别的喜好以及适合俄罗斯人穿着的大小长短的规格,甚至他会自己画一些图案的轮廓和一些具体的花纹花色。然后在征得他的韩大美人认可后,再到一些公司去定做这样一批款式前卫质地精良的产品。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钟开山不同于其他华商,他的价格从没有噱头,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而且几个月内还是一或者二。当然,还有一点不同的是,钟开山对俄罗斯人不精,不精的意思就是不小气。
这与他本身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他脸上一堆一堆的麻子也在看见俄罗斯商人的时候会跳,见一次就跳一次,当然是连同横肉一起一大块一一大块地跳,跳得俄罗斯商人心花怒放爽快掏钱为止。
但是,别看麻子对俄罗斯人不精,可对中国人就要命了。只要是做中国人的生意,给中国人算计,他的麻子就一颗一颗地跳,跳得很快,很有章法,有条不紊地跳着。看着他的跳法,蒋万福不用多说就知道了,于是他肯定按捺不住,就将藏在喉咙里的音节迫不及待放出来,一群一群地放出来,就像一盆盆冷水一样,麻子,你也太精了点,你知道精是啥意思不?精就是小气,精就是刻薄!你对中国人怎么可以这样刻薄?
没等蒋万福将一盆盆的冷水泼出来,钟开山就把眉毛拉了起来,然后张开嘴吹起嘴唇上方稀稀拉拉几根胡子,我就是要对你小气!对中国人小气!知道不?我就是要对俄罗斯人大方,知道不?我这叫为中俄两国人民的友谊做贡献!
在语言方面,蒋万福从来都不是麻子的对手。
所以每当这种场面出现时,韩悦然的声音就就像春水一般涌将开来,当然,并不是帮钟开山,她是向着蒋万福的。
韩悦然说,小山同学,我怎么听着有点感觉是吃里扒外啊?
韩悦然说,小山同学,咱们祖国同胞应该一胞亲啊。
韩悦然说,小山同学,你跟中国人有仇啊。
韩悦然每次都可以一连说好多,这个女人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说起来就像春天的泉水叮咚响,响了还有,流了还有,就是说不完。而且,每次说到钟开山的精,她都要春风化雨冬天化雪的来个长长的一回。因为钟开山的精实在是出了名气的。
在杭州边上的那个大唐小镇里,钟开山每天都是掐着时间和钱来过日子的,电热水器必须要到每晚10点以后再插上,到第二天早上8点就拔掉,因为峰谷电嘛,峰时尽量不用,谷时尽量多用。每天烧开水的时间也必然是到晚上10点以后,哪怕是再累再困,钟开山都说放着我来。
然后晚上的洗脚水他是绝对不允许韩悦然一下子倒掉的,他说,放着我来,放着我来,实际上他就是把洗脚水放着了。韩悦然问他为什么,他说,放着,明天早上起来大便以后可以用这水冲马桶。
阳台上,他不允许韩悦然种花,他说种花是一种浪费,既浪费了泥土,也浪费花盆,更浪费感情。因为花开过了就凋败了,一副残花败柳的落魄样,极不喜欢。所以,在阳台上,他只是种一样,葱。用钟开山的话来说,就是葱不仅有葱香,还可以用来食用,长了掐,掐了长,基本上不太有明显的换季时间,也就不太有那种残花败柳的感觉。
而且每天浇阳台上的葱,韩悦然直接在水笼头里放水浇,他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他说浪费浪费啊,所以一定要等到洗衣服时,将洗衣服漂衣服的水利用再利用。
不仅如此,这个长满麻子,讲话横肉或麻子要跳动的钟开山还很啰嗦。那次好不容易挤出时间陪韩悦然去黄山旅游,因为到黄山脚下太迟了,就挑了比较豪华的酒店,住了一个晚上,他的麻子就跳了一晚上,因为他的话说了一箩筐。一会儿说酒店的服务不好,一会说酒店的服务员态度欠佳,一会儿说睡的床不舒服,一会儿说电视机的遥控器不灵,再又说洗手间的地太滑,或者说浴室的喷头喷水不均匀。
韩悦然也火了,脸上挂起了冰霜,黄山的奇松怪石和云海还没看到,直接就看到韩悦然脸上的奇松怪石了。奇松怪石说,退房退房直接退房。
可是要退房的时候,时间就更迟了,酒店说就是退了也要收全天的款。不得已了,到第二天时,钟开山的麻子又是一颗一颗地跳动,酒店太霸道了,半夜退房居然要收全款。说没见过这样的酒店,说这样的酒店真是欠扁型,真是欠投诉型,说……韩悦然再次火了,说退房,马上离开,说真是一秒钟也不要呆了。这时钟开山又不愿意离开了,他说,酒店说了全额,我们就要准时退房,不然就亏了。一定要到12点整的时候再去退房,绝不让他们占一分钱的便宜。
生了一大通的气之后,韩悦然还是原谅了麻子。只是心里总是像堵着一块石头一样,因而自那以后,韩悦然每次逮着钟开山的小气说。说啊说,说啊说,直说得钟开山脸上的麻子长了一层又一层,换了一层又一层。这个意思是说,麻子长了一层又一层,就越来越厚了,而换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其实都一样。
钟开山就无所谓,随便她说。在他看来,生活就是靠精才生得了活得了的。但精,对他来说,不是小气,只是有一点点精明罢了。
时间长了,韩悦然也说得少了。但在蒋万福或其他要好的朋友说钟开山时,韩悦然总会来过过嘴瘾。她说,不来过过嘴瘾实在是憋得慌。不过,说法自然慢慢地不一样了。因为至少她知道钟开山在莫斯科为什么对华人特别精。这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有中国人过来买他的袜子,起初钟开山偶尔会送,哪怕不是送也基本是成本价,可是就是这样的赠送或低价让钟开山吃了大亏。因为在这个市场里,到处都流淌着心眼,到处都腐蚀着心机。当面笑嘻嘻,背后阴沉沉。不过区区几日,与钟开山一模一样的袜子就在一只蚂蚁市场隆重登场,而且还不止一家。这样的情况让钟开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都是中国人,你能拿他怎么样?哪怕是同村的老乡在同一市场经营,不是在异国他乡又能怎样?忍!也只有忍,怪自己轻信别人呗,怪自己太乐善好施呗。在商海里,许多时候是没什么道德可讲的。你要讲道德,对不起,输了别怪他人。所以,现在的钟开山学乖了,该小气时就是小气,小气得让你七窍生烟也还是小气。宁可你背后说他骂他,他也无所谓。他说,我脸上的麻子厚着呢。对蒋万福这般讲,对韩悦然也这般讲。
韩悦然说,小山同学,好啦,你小气就小气啦,只是对我一定要很好很好,对我不能再小气了噢,不然我可要找其他男人去了噢。
韩悦然说,小山同学,我连你是麻子都不嫌弃你,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扮铁公鸡了。不然我就去跟大方点的男人了。
钟开山说噢噢噢,噢噢噢。不过,现在的钟开山也就是对韩悦然大方一些,对其他人他还是精明得很。而且他还再三强调,是精明,不是小气。
而韩悦然从那以后也就一直不叫钟开山为开山,她叫他小山同学,叫铁公鸡么有些损了,自己的男朋友自己就不能损了,她说,还是叫小山同学吧,因为小山的小就是小气的小。
而现在的钟开山已经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了,只要韩悦然在身边,什么话都经得起说。而面对韩悦然嘴里的小山,麻子总是一脸的憨态,麻子们傻傻地笑着,流出憨憨的亲昵,吐出憨憨的嗯啊嗯啊。然后时常会吐出一连串的音节,这些音节总是轻快地手拉手跑进韩悦然的耳朵,让韩悦然总是做出一种让麻子喜欢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麻子不仅喜欢,还感觉到不少的幸福。
这些音节是,小然,我们在这里赚点钱就结婚好不好?好不好?我们就在莫斯科结个婚。嘿嘿。
这些表情是,哼哼,哼哼,门没有,窗也没有。休想提前让我做黄脸婆,休想提前让我失去自由,哼哼。
你不同意,我就把你煮熟了,嘿嘿。
你没听过古话吗?煮熟的鸭子也要飞的。
现在,钟开山脸上的这堆麻子是傻了,现在他们连跳动的力气都不太有。钟开山的死党蒋万福也跟着傻,这只煮熟的鸭子真的飞了,如黄鹤西去,不,是熟鸭西去,音讯全无。虽然韩悦然无数次说过煮熟的鸭子也要飞的,可那只是玩笑话啊,韩悦然不可能自己想飞就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