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枝的职业使童济想到了中南心脏病专科医院的老总童汉桥。在童济的眼里,童汉桥是一个真正的实业家。与那些假借做项目其实诈骗银行的所谓商人不同,童汉桥经营的商贸、酒店、医院、旅游、房地产、影视等行业,都是实实在在的实业。童济最初认识童汉桥的时候,他们在影视运作方面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两人不光同姓还同校,在很多方面都谈得来,所以很快就成了至交。去年童济还应童汉桥的邀请担任过汉桥影视制作中心一部三十集电视连续剧的文学顾问,当时出于朋友情谊,童济没有接受担当顾问应得的稿酬,这让童汉桥一直觉得欠着童济的人情。此刻童济联络上了他,电话里童汉桥显得很高兴,说了一些问候的话以后问童济找他是否有事。童济说:“也许就这两天里我有事需要你帮忙。”童汉桥立即爽快地答应:“没问题!”
童济听到门铃短促地响了三声,知道是梁竹和小叶回家了,童济心里有点慌张。开门后赶紧对梁竹说:“梁枝来了。”并用手指了指门口梁枝换下的高跟鞋。梁竹皱了眉头说:“她?她来干什么?”童济小声说:“是夫妻吵了架的,正在小叶的房里睡觉呢。”梁竹一脸厌恶的表情,说:“吵架去找我父母解决,跑这里来干什么?”童济说:“梁竹你别这样,来了就是客。”
梁竹进厨房做午饭,童济随后跟了进来,关上厨房门,说:“梁枝今天来是想我们帮她找一份工作,刚才我听她讲了她的一些不幸,实话说,还是挺可怜的。想想这些年来她是一个多么要强的女人,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她不会到这里来求我们,你说呢?”梁竹冷笑了一声,说:“是吗?她怎么就走投无路了?你信吗?”童济说:“梁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他们,不想理睬他们,可我们都是快四十的人了,也该是原谅别人体谅别人的年纪了,这是一个节骨眼,不要把梁枝往绝路上推,你说呢?”梁竹转身对童济说:“你不是经常说报应的吗?她果真到今天这一步,正好是报应!”童济感觉自己此刻是没办法说服梁竹的,说:“梁竹你给我听着!你可以对梁枝冷漠,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闹大,尤其不要讥讽她,撵她出门,她毕竟是小叶的小姨,看在你父母的情面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现在必须答应我!”梁竹有些疑惑地看着童济的眼睛,极不情愿地点头说:“好,好,我答应你。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莫名其妙!”
从午饭开始,梁竹对梁枝的冷漠体现在一切细节上。受母亲长期教化的影响,童小叶对梁枝小姨同样保持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时间几乎在备受煎熬里到了晚上,梁竹固定是要收看影视频道的,就在卧室里看,童小叶要在自己的房间写作业,童济要在书房写作,扔下梁枝一个人在宽大的客厅孤独地看书。其实童济家平常日子也是这样各自为阵做各自的事情,只是由于今天来了一个并不受欢迎的梁枝,家里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仿佛空气里游动的都是一些排斥和怨恨的因子,异常别扭。这种不和谐尤其让童济感觉到不自在,因为他更多地是在替梁枝着想,想她一定内心难受无比。童济心里反复地想,按照从前梁枝的性格她完全可以不来武汉,用不着来请姐夫帮忙,她在豁城无论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大可不必到对她怀有怨恨的姐姐这儿低三下四以求一生。可以想象梁枝对于自己生命的不服输就像难以遏制的山洪暴发,她曾有的堤坝早已被冲垮,在这无情的生命漩涡里她反倒惊慌失措地更加留恋生活。求生的历练总是令人哀怜令人感动的,童济想。
“你在看什么书呢?”童济不想过分冷落了梁枝,离开书房走到客厅,装作很不经心地问她。梁枝合上书皮说:“你放在茶几上的一本。”是童济的一个朋友最新出版的散文集。童济心里很吃惊梁枝居然能安静地阅读文学书籍。童济说:“今晚你和梁竹睡卧室,我睡书房。”梁枝立即说:“不了吧,我就睡书房。”童济俯身小声说:“梁枝,你应该主动去和梁竹说说话。”梁枝苦笑着说:“她不想理我呢,可能……慢慢来吧。”童济摇摇头说:“你们俩啊,个性都太强了。”
童济走进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看见梁竹随着剧情的悲伤落泪,问:“又是什么让你伤心了?你去安排梁枝休息啊,别忘了你是主人,让她跟你睡卧室,我睡书房,可以吧?”梁竹的视线从电视屏幕挪开,望着童济说:“你让她睡书房。”“那也行,可你得去安排一下啊?听我说梁竹,难道你打算一句话也不跟梁枝说吗?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过分吗?”梁竹说:“你要我跟她说什么?知趣的,明早一起床她就该滚!现在要我来同情她,当初她同情过我吗?当初我跟你童济结婚,仔细想想,谁给了我半点的同情?梁枝她,哼!她多幸福啊,她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嫁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是所有亲友当中的红人,是全豁城最最幸福的女人!现在遭受不幸了吗?那是报应!”童济立即伸手示意梁竹不要说了,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关着的房门,说:“好了,你不要说了。我不希望你这样梁竹,真让我不能理解。”说着,童济从衣橱里取了铺盖等物,开门出去。梁枝不在客厅的沙发上了。童济走到书房门口,看见梁枝端坐在电脑跟前,脸上淌着泪。童济进了书房,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放下铺盖行李,说:“小枝,早点歇着啊?”这样亲切地喊梁枝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脱口而出,让梁枝顿生感动,点头说:“谢谢你,姐夫。”
带上书房门,童济坐在客厅梁枝刚才坐过的沙发上吸烟,心神极度混乱。午夜,除了客厅墙上挂钟秒针的移动声和卧室里梁竹收看电视隐约的音乐,家里这种显得有些奇怪的静谧似乎游离着某种不吉祥。童济感觉很为难,一边是妻子如此冷漠如此不肯原谅豁城曾经给她心灵的伤害,一边是小姨如此可怜如此急切地需要帮助。想当初豁城那样瞧不起自己,那样轻视童济的出身和他对人生的选择,童济与梁竹一样也是仇恨过豁城的。但不久以后童济逐渐使自己变得豁达宽容起来,尤其在梁枝嫁给黄元可以后,童济知道岳父母对现实的态度是有其道理的。只是梁竹不愿意理解父母,所以记恨深远,一直不想原谅父母家人。事到如今,谁又曾料想梁枝需要帮助呢?既然她已经找上门来,就算她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求到了自己名下,怎么好意思拒绝?用什么理由拒绝?他最终决定帮她,至于梁竹的工作童济自信可以做通。这时隐约的电视声音停止了,梁竹突然打开房门,小声却是严厉地问:“你还不睡的?”“睡,你先睡吧。”“不行,你现在就跟我进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