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骨子里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像杜亦然那么高傲的人想来不会把我歇斯底里的举动放在心上，所以我妄自下结论杜亦然的避而不见应该只是不想和我再有接触而已，虽然这样的认知令我心里泛起微微苦涩。
那段日子，满天飞的校园新闻都是我和杜亦然的名字。他肯定也对那些关于我俩的“故事”有所耳闻，确切说算是我单恋他的传闻，我没有站出来予以任何澄清或解释，任由传言发展，就是我内心小小的虚荣作怪，至于他为何持观望态度，其深意就有待商榷了。
那时的我，不舍隔断和他之间唯一的一丝联系，所以我没有平息流言，尽管交集是我的一厢情愿。以前隔着一张课桌偷偷打量他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还了，我难免有些失落。
但是真相并不如我眼中所看到的那么明显而单纯，某日自习课上的一张纸条让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纸条上的字体我很熟悉，虽然我只看过他写英文，但是笔锋和神韵是无法改变的，“放学等一下”，我盯着那狭小的纸条揣测了许久，没明白是何意。“传纸条”是校园偶像剧里常见的桥段，后面可以接很多剧情，我对自己说，只能静观其变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时间，我借故打发了与我形影不离的姐妹，班上只剩下值日同学和劳动委员，当然还有忐忑不安的我，杜亦然拎着书包跨出教室的那一刻有意扫了我一眼，我立即心领神会，收拾书包，装作若无其事向校门口走去。
出了校门，我故意走得很慢，差不多以蜗牛蠕动的速度，眼睛紧紧锁住前方两三米处那个背影上，杜亦然走得也不快，好像料定我会跟随，一边走一边优哉游哉欣赏路边的风景，天知道连野花都没长的路旁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我看了看四周没什么熟悉的身影，于是快步赶上他，唤他名字。其实我并没想好说点什么，貌似是他先找上我，怎么反倒是我比较沉不住气。
他仿佛没听到，一派云淡风轻，依旧欣赏风景。
我开始有点怀疑那张纸条不是写给我的，而他走时看我那一眼只是他环视教室恰好略过的眼神，想到自己可能正在自作多情，我突然尴尬了起来，在心里计划起下一步，撂跑？应该不算太丢脸。
脚步刚放缓，身旁的人却有了反应，他定住身子，直直看向前方道：“我没讨厌过你。”
“？”我有问他问题么？似乎开场白跳得有点远，他没头没脑冒出的一句话令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我智商再过人也完全听不出他这话什么意思。
不过我很快从杜亦然的话里悟出另外一层意思，相当厚脸皮地接过话头：“那就是喜欢过我咯。”
然而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瓜子，我还真是能往自个脸上贴金的主。
“赵陌陌……”他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冰山融化后可以变火山喷发，他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冷笑道：“反义词学得很不错嘛，你想象力还可以再丰富点。”
“呵呵，我语文好众所周知。”杜亦然似是而非的不否认令我心情格外愉悦，好似有鲜花在心间怒放，说话又恢复了平时那般百无禁忌。
“哎，杜亦然，最近自习课都没见你，是不是和美女有约啊？”我早就发现自己调侃人的本事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其实熟悉我的人才知道，一般越想装作漫不经心越表示我心里在意得要命，我对自己的口是心非撇了撇嘴。
“……”杜亦然送我一个无语的白眼，我竟然眼尖地发现他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可能是我当时的表情很像吃醋的小媳妇。
我还是不死心地想挖掘出什么，继续不耻下问：“听说C班有个女生喜欢你，你怎么想的？”
杜亦然没再看前方，转而用他那双迷死人没商量的桃花眼死死盯着我的脸，我在他正义凛然的目光中被迫投降，求绕道：“好了好了，我就随便问问。”
看出他脸上的反感，我赶紧转移话题，想起好像是他约我，问出了心里话：“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杜亦然还是没有交代只言片语，继续优雅漫步。
根据我平日对他深入细心的观察和收集情报，我清楚意识到他家和我家并不是一个方向，再这样散步下去都要晃到我家门口了。
我不得不停下来，拦住他：“你家不是这个方向，你……”
“我送你回家。”他打断了我的话，以言简意赅的陈述彻底堵得我无话可说。
我和他继续并行。
我却因为他稳稳的一句话在心里各种翻腾，送我回家是什么意思？
是怕我一个女孩子回家有危险？我抬头望天，天色还早，想来出于安全考虑过于牵强。我一向精明无敌的头脑破天荒有点发懵，思前想后还是没能得出合理的解释。
突然灵光一闪，绯闻？
该不会他听信了关于我和他的传闻，以为我喜欢他？如果是这样，他以为我喜欢他，然后……然后……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其实以我的姿色，就算我喜欢他那又怎样，他也不可能喜欢上我啊，就凭我这副长相……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联想，估计那桩可笑的传闻不会有人当真，反正杜亦然是个聪明人，类似的新闻他早就司空见惯了。
不过难得有独处机会，我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趁机澄清一下，也好转变他对我的印象。
于是，就有了我和杜亦然的第一次语言交锋。
“那个，杜……杜亦然，”一向牙尖嘴利的我好像舌头不那么好使了。
“怎么说呢，有件事，嗯……你听说没？”支吾半天我还是没能讲出重点。
“什么？”杜亦然可能感觉到我的不自然，竟然对我要说的话表现出十二分的有兴致，像个好奇宝宝，瞅着我的脸，等待我的下文。
“咳，”我清了清嗓子，豁出去了。
我一口气吐出了憋在心底的话：“你不要听信那些传闻，他们说我喜欢你那是因为上次……”
被他生生打断，“那你还不是听信C班有个女生喜欢我的传闻？”
我完全没料到他接话那么快，硬生生把我要澄清的事实掐断了。
“那不一样！”我被他一堵，忘了刚才正在着急解释来着。
“什么不一样？没听过无风不起浪么？”他似乎在冷笑。
“哎！你什么破逻辑，我是当事人难道我还不清楚？”我很讨厌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口气。
“哦？那我还是当事人，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一面之词？”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多了，偏让我无力反驳。
“……你都说了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纯粹是胡搅蛮缠！”我说不过的时候就用满口胡言这招。
“赵陌陌，你确定你对我做过的的行为不是胡搅蛮缠？嗯？需不需要我一件一件提醒你？”
哇，我当时完全出于震惊状态，作为一个秀气文雅的帅哥怎么能够咄咄逼人到对方哑口无言，我恍然发觉他的演技真好，那些人前的冷淡漠然原来都是他装来骗取芳心的面孔，我想我肯定也是栽在他的扑克脸下。
“……”我的伶牙俐齿在杜亦然面前无所遁形。
以至于自那以后，我在心里腹谤不止一遍，杜亦然是个恶魔。
当局者迷，我俩都没意识到，剑拔弩张的交锋很像斗嘴的小情侣。
想到杜亦然不为人知的一面被我发现，我在心里涌上丝丝异样情绪。
众女生眼里那个冷若冰山、酷到令人尖叫的冷面王子竟然有毒舌腹黑的一面，我有些抓狂，他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清纯无辜，我那时可笑的想法是：他的完美伪装被我揭下了，会不会杀人灭口？
我看看四周，还好不是什么小街小巷，谅他再大胆也不敢光天化日对我怎么样，我暗自把天上的神仙念叨了一遍，希望杜亦然变回温顺善良的小白兔，我的小命实在不值得杜帅哥惦记啊。
“杜亦然，我家快到了，你……”我寻思了半天如何措辞比较合适，我的内心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在赶人。
他停下了脚步，低语道：“赵陌陌。”
“嗯？”我赶忙洗耳恭听，其实心里在祈盼他快点离开，要是被邻居看见……我不敢想。
“明天见！”
“啊？哦。”我想的是，明天上课当然会见到，免不了奇怪杜帅哥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讲废话，矫情呀矫情。
不过等到第二天放学我才明白过来那个“明天见”原来是……
我和他相对无言，并行在通往我家的马路上。
而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上演一个礼拜后，我终于回过神来，我俩这算什么？约会？
不对啊，我们并排走的时候起码隔着两人以上的距离，被人误当作不认识都有可能。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很伟大很勇敢的决定，向他问个明白。尽管十分享受和他共处的小时光，哪怕杜亦然惜字如金，在我的潜意识里，只怕静静听着耳畔的风声也会令短短的相处时间变得弥足珍贵。所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藏着如我一般的心意。
把疑问摊开来说的结果会如何无法预料，可能他从此避我如蛇蝎，可能他想要坦露什么惊天秘密，可能他会将我的自作多情嘲笑一番，或许……或许他依旧摆着那张招牌扑克脸不发一语。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调整心里素质，我作了万全假设，猜测了不下十个版本，到底哪一个才是杜亦然心中所想，答案即将揭晓。
还是那条小路，我小心机地靠近他一点，稍稍偏头，恰当的角度可以欣赏到他无懈可击的侧脸，果然是上天完美的杰作啊，我在心里惊艳了一把。
花痴过后赶紧切入正题，我假装不经意想到：“咦，杜亦然，你放学怎么不打篮球了？”自认为这个话题可以很好地抛砖引玉。
结果换来干脆利落三个字：“不想打。”
倒是个好理由，接下来问点什么，我有些鄙视自己，怎么就不能问出点有水平的？
再接再厉。
“呃……那个，杜亦然，”我犹豫两秒，打算豁出去了，直接入正题。
换个爽快的问法：“你干嘛每天送我回家？”
想到自己自恋的猜测，我的脸颊微微有点发烫，再看某人的侧脸好像比平时气色好很多，他也在脸红？
“……”他陷入沉默，该不是在害羞吧。
难道？
我有些期待，杜亦然要向我表白？
……我惊喜地发现自己脸皮原来比城墙还厚。
我相信适时选择沉默是明智的，我屏息等待……
已经问出口了，就不信他还能装聋作哑下去。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快要放弃真相的时候，他开口了：“赵陌陌，你想知道什么？”
啊？怎么是疑问句？好你个杜亦然，跟我玩太极啊。这样的台词，明显脱离剧本太多。
“喂！好像是我先问你的。”哼，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别逼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去会说出什么浑话来。
“哦？你问了什么？”该死，他竟然敢跟我装。
“我……我……”我提醒自己保持形象，耐着性子提示他，“咱俩不同路，你没觉得自己走这条路很奇怪吗？”
“路本来就是给人走的，此路是你家开的？”
“这是我家的方向，你走这算怎么回事？”我继续戳破他的绕圈圈。
“我碍着你了？马路这么宽……”
“我！你……你顶着冰山脸在我眼前晃得我心烦！”我发现他这人挑衅的本领真不是盖的。
“呵呵，”俊颜上划开一道笑容，他扬起了嘴角，唇边溢出明媚的笑意，我从未没见过他也会笑得如花灿烂，他说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话：“赵陌陌，你真是个傻瓜。”
谁能告诉我，傻瓜是什么意思？我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气息打败了，只觉得稀松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好看的薄唇里飘出来变得格外动听，似瞋骂，似玩笑，沉沉敲进我心底。
傻瓜……赵陌陌是傻瓜……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傻瓜”是世界上最柔软好听的称呼，15岁的女孩或许根本不能理解“傻瓜”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男孩子可以给予心仪女生最特别的称谓。
在长大成人以后的多少个不眠夜里，每每想起这两个字，我寂寞凄清的心房都仿佛被幸福溢满，在黑暗中借着盈盈月光，忍不住勾勒出那个俊朗挺拔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