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真正入睡虽说已经是寅时，但极北冬季的夜晚足足比白日出多出了两个时辰，倒也还算睡得安稳。
闻人玖醒来时，天色已经熹微，一线浅淡的光亮透过窗棱映射到桌边，冲散了几分室内的昏暗气息。
桌边此刻正静静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那男人身披一件暗黑云纹大氅，宽大的兜帽已经放下，修长有力的指间，托着一只玉白的瓷杯，有丝缕茶香袅袅升起，在微弱的光亮中，那茶还冒着一缕白气儿。
闻人玖是知道的，这种产自南荒的顶级红茶千金一两。
他是夜里寅时快要过去时，闻见这种茶香的。
一闻，便是好几个时辰。
“醒了？哼！闻人家的小子！”
昨夜，那蠢丫头半夜里出门，直到天色开始下雪，都未回去，后半夜，车夫独自驾车回去，报信说是公子被人带走了，忆念当下大惊，不得已，他便亲自出门寻她。
谁知，赶到这府上，该死的蠢丫头竟与那闻人家的坏小子睡在一张床上！看二人睡姿便知，这死丫头到底是个浪荡风流玩意儿！
是的，霸王龙进入这里便发现，小桑四肢紧紧缠在闻人玖身上，倒是闻人玖，睡的挺直！
但看那死丫头灰白的面色，他便知许是前几日的旧伤犯了，当时已经没了意识，又想到闻人小子的身份，定是个有分寸的，况且，两个都还是孩子，也并无什么大的不妥，他便坐在桌边等到现在。
“呵，阁下倒是个明白人，还望阁下也能做些明白事”
闻人玖被人一眼就看穿身份，倒也不恼，当年离开皇宫太过仓促，难免走漏风声，自己又长着一张那样特殊的脸，这男人作为极北大帝的得力助手，苍鹰十三骑首领，能知道也不奇怪，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并不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在如今便传到东盛去！
“竖子无礼！本尊如何行事，自有定论！”
好个自作聪明又奸猾无礼的小子！真真是应了传言！
能与那蠢丫头睡在一张床上，依着这小子的性子，必是已经有些关联的，他怎会看不出来！
既是有关联，他自不会再拿这小子那身份说些什么，蠢丫头如今还未出发去望海崖，一己之力还太薄弱，自是不能叫人知晓她与这妖魔有何关联！
至于日后，哼！岂是这小子能左右的！
“阁下可知，另侄女身子骨情况并不太乐观？”
闻人玖能以十几岁的年龄扬名天下，瞒天过海，至今都未叫顾庸之发现任何苗头，自是城府极深的，何况，他本是暗夜里的妖神，一颗心阴暗又变态，自然能抓住苍一目前最顾忌的问题！
这十年里，眼前的苍一、遒山道家、甚至是皇子失踪都未能有大动作的南荒婆罗门，这天下，有太多人都在静静蛰伏，等着那丫头！
这丫头身子骨太弱的问题，眼前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一贯以铁血冷漠著称的苍鹰卫首领，为何会在七年前突然拜师学医！只是，就连遒山道家掌门历经十年都未能调理完好的身体，这天下，只怕也没几个人能奈何了！
不巧，他闻人玖却可以一试！
“闻人小子，本尊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当年那个在襁褓里流着鼻涕泡的小子，竟已经能找到弱点，对自己谈条件了么？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一晃，这小子都能独当一面了，当年只比自己巴掌大点儿的蠢丫头，如今也将要走上自己的路了。
属于自己、王上、神女这些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么？日后，每日里喝喝茶，时不时帮一帮那蠢丫头，看他们将这天下倾覆，倒也无妨。
“闻人玖实在身不由己，多谢阁下体谅了，另侄女的身子，日后便由晚辈照管！”
闻人玖这一声“晚辈”，倒也不亏，他再狂傲，对于十几年前便叱咤天下的强者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苍一未置可否，仅是抬头扫了一眼床榻上依旧缠在闻人玖身上的小桑一眼，留下一句：“三日后，本尊要见到这丫头！”，声落，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室内仅余悠悠茶香。
苍一走后，闻人玖垂下一双妖丽的眸子，凝神一听，耳旁还有不少微不可见的呼吸声，前后院子里隐藏的无声气息虽是随着苍一的离去，消散了几分，却依旧留有不少！
闻人玖并未在意那些留下的人，必要的时候，这些人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有这些人在，自己也不用时时留着一份心思，关注着顾家那些蠢笨的亲卫军！
想着，他便再次阖眼睡去。
屋外下了半夜的大雪依旧下着，一团团毛球似的雪花紧锣密鼓地落下，除了偶尔的风声，一片寂静，祥和，却又似存在着不同于往日的气息。
屋内，两个少年人挤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皆是睡意盎然，一样的祥和，又包藏了太多的风云变幻！
多年以后，当闻人玖一个人面对着遥遥无期的深重绝望时，依旧能够时时记起，有这样一个下着大雪的早晨，他与她皆是懵懂的少年人，彼此都还未懂得那些旖旎的情思时，她便曾经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他不知她将会是他的命，她亦不知他将会是她的劫。
一切事情最初的样子，都是最美好的，让人久久难忘怀的，亦是流年逝去后，他最悲伤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