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宝顺着马蜂飞行的方向，几次摔倒在地，终于找到了蜂巢。蜂巢长约1米，直径约30厘米，如同一条褐色的布袋，悬挂在树冠处，俯视这片死亡丛林。
“火焰喷射器……被带走了，离地15米左右，怎么上去？”闷宝喃喃道。
闷宝看着飞向树冠的马蜂，浑身颤抖得厉害，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这些马蜂……论身材……像我家倩倩……尤其是细腰……和倩倩简直一模一样……还有这脾气……只要招惹它……就会被蛰！”闷宝感叹道。
要是黎倩倩站在闷宝身后，听到闷宝的感触，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闷宝在山里长大，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乐趣就是欺负村里村外的小动物，因此，闷宝知道马蜂有多恐怖。论杀伤力，马蜂比起蚂蟥和小爬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被马蜂蛰一下，皮肤会高高隆起，如同在肉里凭空长出一个鸡蛋，马蜂的毒刺蛰入的位置，会留下一个深黑色的坑，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闷宝走了，却没有放弃，只有他一人，无法将蜂巢从树上摘下，马蜂产不了多少蜜，但是，蜂巢里有无数蜂蛹，黎倩倩虚弱至极，正是需要大量营养的时候，马蜂蜜是滋补的圣品，蜂蛹蛋白质含量极高，若是能摘下这个巨大的马蜂窝，或许，黎倩倩能多活几天。
闷宝凭着感觉，向河边走去，守株待兔的故事他听说过，在白骨附近，不可能有食物，就连芭蕉树的叶干都被前面的部队吃掉，芭蕉叶砍下后，搭建窝棚，没有帐篷的官兵就睡在窝棚里。
用闷宝的话说，能吃的东西早上前面的孙子吃光了，在白骨附近不可能找到食物。闷宝一路走，一路估算，寒毒就快结束了，热毒就要来临，一遍接一遍，直到把人折磨死。
两小时后，闷宝来到河边，雨停了，洪水消退了，都能看到河床上的怪石和淤泥，顺流直下，无休无止地走下去，肯定能找到蒋立的遗体。蒋立，外号倔皮驴，人如其外号，谁都这么叫他，日子久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蒋立，我的好兄弟，你这倔脾气，别说我了，就连团座都看不下去，要不是你这倔脾气，你早当排长了，除了这倔脾气，你什么都好，来世为人，好好改改你这倔脾气。黄泉路上等等弟弟，要不了几天，弟弟就来陪你，你、我、还有倩倩，我们仨一起回国，一起去投胎！”闷宝极目远望，河道消失在密林里，也不知蒋立漂到了何处。
寒毒渐渐消退，热毒就要来临，闷宝想趁着这个间隙淌过河，到河对岸寻找食物。突然，闷宝的眼睛散发奇异的光泽，河床的淤泥上有蟒蛇爬过的痕迹，看到这一幕，闷宝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谢谢老天爷，只要能救倩倩，来世，让我变成一条蛇，来还这份债！”闷宝喃喃道。
闷宝手持冲锋枪四下寻找，若是能在热毒发作前找到这条蟒蛇，他有信心凭借手上的冲锋枪击杀蟒蛇，从淤泥上的痕迹看，这条蟒蛇不亚于之前捕到的那一条。
上游还是下游？闷宝陷入两难的境地，脑海中关于蛇的记忆如同一本正在快速翻阅的书。在十八沟放牛时，蛇总是逆流而上，在水面上游弋，想到这，闷宝手持冲锋枪向河的上游搜索前进。
1小时、2小时，至于走了多少路，闷宝不知道，热毒早就发作，闷宝的衣服被汗水浸湿，树上的蚂蟥落在闷宝脖子上，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闷宝脖子上滚下，蚂蟥爬了没几下，就从闷宝的脖子上滑落，河边的小爬虫爬上闷宝的草鞋，闷宝的脚背尽是虚汗，小爬虫爬了没几下，果断放弃……有浑身的大汗作为保护，一路下来，雨林里的毒虫没能伤到闷宝，却把闷宝累得够呛。
河的尽头是一片洼地，闷宝好想冲入水中，借助洼地的积水散发身上的热量，在洼地边站了才一小会，闷宝感觉身体里有一团火，就像是要把他点燃一般。
闷宝不敢下水，更不敢喝洼地里的水，蹲在水边，水里有无数小得就快要看不见的虫子，如同蛆虫一般一刻不停地在水里蠕动。雨林里的蚊子从何而来，就是这些洼地，那些小得就快要看不见的蛆虫就是蚊子的幼虫。
这次，闷宝放弃了，寒热交替，会透支大量体力，身体不堪重负，等待闷宝的是什么，闷宝非常清楚——重度昏迷。倒在洼地边的后果是什么？第二天早上，将会有一具新鲜的白骨躺在洼地边。
突然，水面荡起涟漪，一条5米多长的蟒蛇向闷宝游来，原来，这条蟒蛇一直潜伏在洼地的杂草里，在蟒蛇看来，闷宝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在闷宝看来，这条巨蟒，就算能杀死，一二百公斤重，如何运回去？
“‘小狗没见过大骨头’，缺心眼，你大爷的，我总算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闷宝感叹道。
越是紧张、越是激动，热毒发作得越厉害，雨林深处闷热难当，黄豆般大的汗珠从闷宝的额头滚下，数次朦胧闷宝的眼睛，蟒蛇已到闷宝跟前，正在试探，这是蟒蛇捕猎前的常规战术。
“你大爷的，猎人也会成为猎物，这就是雨林的生存法则！”话音刚落，两大滴汗珠流进闷宝的眼眶，朦胧闷宝的视线，闷宝顾不上擦干汗水，凭着感觉扣动钣机，蟒蛇身中两弹，在地上翻滚，闷宝用左手擦去眼睛上的汗珠，忍着疼痛睁开双眼，蟒蛇夺路而逃，蛇头已经冲进洼地边的密林。
闷宝在心里估算蟒蛇的行进路线，手随心动，闷宝扣动钣机，蟒蛇又中两枪，椎骨被打断了，蟒蛇的身体仅靠血肉连接，骨头却变成三截，蛇尾在密林外不停地摆动。
“‘小狗没见过大骨头’，吃不掉也兜不走！”喜悦之情洋溢在闷宝脸上。
“连长！”
多么熟悉的声音，闷宝寻声看去，小豆子、邵更新、铁凝……站在洼地的另一边。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闷宝问道。
“我们走了四天，走到这的！”小豆子回答道。
“你们迷路了，我和倩倩就住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移动过！”闷宝说道。
话音刚落，加强连二十几个男兵，身子一软，倒在洼地边，全都低着头，没人有勇气直视闷宝。
“活该，抛下连长、丢下排长，真他*妈*狠，大迂回！”3排长感叹道。
回归热有多恐怖，闷宝身有体会，四天前，黎倩倩被隔离，一夜到亮，闷宝都守在黎倩倩身边，黎倩倩热的时候，闷宝用湿毛巾帮黎倩擦拭身体，进行物理散热；黎倩倩冷的时候，闷宝把黎倩倩紧紧地抱在怀里，再把军毯盖在黎倩倩身上，用他的身体把黎倩倩颤抖的身体暖热。天亮时，虽没有症状，但是闷宝坚信他已经感染了回归热。
在黎倩倩之前，就有一个女兵感染回归热，闷宝没有抛弃这个女兵，还让加强连的军官轮流抬着这个女兵。加强连的姐妹弟兄抛弃他和黎倩倩，尽管是他命令加强连的官兵这么做，姐妹弟兄们也按照他的命令离开了，说不难过，是假的，说心里没有芥蒂，也是假的。
“过来，把这条蛇扛回去，煮好后，分给我一份，再分给黎倩倩一份！”闷宝说道。
蛇尾还在摆动，蛇血从密林流到洼地，将一大滩水染成血红色。多么熟悉的身影，人越围越多，没人敢直视闷宝，走了四天，回到原地，这样的结局，幸灾乐祸？闷宝没有这样的心情，这四天，要死多少人，闷宝心中有数。
“其他人呢？”闷宝问道。
“严诚带着另一半到前面寻找食物和宿营地，我们听到枪声，就过来了！”许章说道。
四天未见，许章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比起黎倩倩来，好不了多少，走了四天冤枉路，看样子，吃尽苦头。闷宝扫视队伍，没看到病号，急忙问道：“担架呢？”
此话一出，女兵和男兵共计50余人，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雨林里本来就安静，静得出奇，静得可怕，此时，如果往洼地里扔一块小石子，其效果，不亚于同古保卫战时，在阵地上引爆一枚手榴弹。
“病号呢？”闷宝问道。
“每个人都是病号，吃了四天的树叶和草尖，没人有力气抬担架，能动的，要么在这，要么在严副连长那边。”3排长说道。
能动的人要么在这，要么在严诚那边，不能动的官兵呢？要么已经变成白骨，要么正在变成白骨。
“还剩多少人？”闷宝问道。
“113人！许章回答道。”
算上闷宝和黎倩倩，加强连此时只剩115人，出发前171人，短短四天时间，非战斗减员56人，都是200师的骨干，200师是国民革命军的主力、精锐和王牌！
“绕过来，把蛇抬回去！”闷宝说道。
50余个姐妹弟兄，步履蹒跚，沿洼地边缘绕到闷宝身边。男兵走进密林，从灌木丛中拖出巨蟒，直到此时，巨蟒的身躯还在蠕动。
“鸣枪，把严诚叫过来！”闷宝说道。
除了许章，女兵手上没有枪，男兵手持冲锋枪，看架势，所有男兵都想把弹夹里的子弹全打光。
许章走到闷宝身边，挽住闷宝的胳膊，闷宝想抽出手，许章的右手如同一条小蛇，紧紧地缠在闷宝的手臂上。
“我得回归热了！”闷宝说道。
“我知道，倩倩呢？”许章问道。
“还在昏迷，我把她关在帐篷里了，松手！”
“站都站不稳，我扶着你！”
“回归热很厉害，一会如坠冰窖、一会如坐蒸笼，如此往复，得了回归热，真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回归热会传染的。”
许章非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将闷宝的左手紧紧地贴在她的右胸上。
“我们早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若是没有遇见你，明天一早，不知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对射，成双成对地死去，你是没见过，新22师20个弟兄，分成两组，瞄着彼此的心脏，都变成白骨了，还保持对射的姿势，惨不忍睹。昆仑关血战、同古保卫战也没那么惨烈！”许章说话的语气，充满悲伤和绝望。
“都说我们第5军是天之骄子、中央军的嫡系、委座的心头肉，我都病成这样了，随时都有可能昏迷，还出来打猎，你们就不能活出个人样来？”闷宝的目光在每个男兵身上停留一秒钟。
男兵再次低下头，羞愧难当，抛下连长和排长，亡命四天，除了蚂蟥、蚂蚁、蚊子和小爬虫，未猎获任何动物，吃了四天嫩树叶和草尖，拉肚子拉得都快没力气提起裤子，绝处逢生，遇到被自己抛弃的连长，而且还要享用连长的猎物，情何以堪。
闷宝看向女兵，四天前，33名女兵，如今只剩13人。出国时，第5军的女兵英姿飒爽、朝气蓬勃、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个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四川的太阳，云南的风，贵州下雨就是冬，若能走出这片雨林，就能踏上云南的土地，一阵风就能把这些女兵吹倒。
“其余女兵呢？”闷宝问道。
“都在这了！”许章没有哭，12个女兵也没有哭，仿佛下一刻倒下的人就是自己，女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
“唉，扛起蛇，走吧，我没脸回去见师座、见郑长官、见祖国的父老乡亲。生同衾、死同椁，倩倩还在帐篷里等我。”闷宝想挣开许章的右手，许章左右开弓，将闷宝的左手抱得死死的。
“长官，加强连不能没有你，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不带领我们，最多一星期，200师就没有加强连这个编制了！”3排长说道。
“我活不了几天，黎倩倩也一样，回归热会传染，若是能走出这片死亡丛林，请转告师座、副师长和郑长官，我对不起他们，没能把兄弟姐妹们带回国。这条蟒蛇，就当是我和黎倩倩孝敬戴师长、郑长官、600团吴长官，你们扛走吧，放手！”闷宝边说边向河边走去，许章被闷宝拖着，也向河边移动。
“连长！”加强连的姐妹弟兄齐声高喊。
严诚、1排和2排的弟兄出现在洼地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