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袭誉的年纪不过五十来岁,两鬓斑白,蓄着长髯,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然。然而,看在李暇玉眼中,此人却是阴险狡诈毒辣之辈,心思无比深沉,生得也是一付奸佞之相。她险些控制不住满心的恨意,只想拔出随身带的匕首,立即手刃仇人。然而他却似乎倏然发觉了她的视线,淡淡的毫无任何感情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李暇玉握紧双拳,指甲掐进了手心当中,隐约血迹斑斑,她却浑然未觉。微微朝着近在眼前的仇敌颔首之后,她便移开了视线,神色无比平淡,就似并不认识他,亦对他的身份根本不感兴趣一般。
李袭誉的反应亦是平平,仿佛并不在意她。听得孙夏与郭朴将此事始末禀告完后,他趁着契苾何力尚未发难,便拱了拱手道:“当时两位折冲都尉赶回来禀报于老夫,说明了谢果毅受困之事。只是那时候战况紧急,三万薛延陀人若是回转,便很可能冲击中军的战局,将多弥可汗救出去。故而老夫认为,不如让谢果毅多周旋片刻,待到中军战势稳定之后,再派救兵亦是不迟。果然,谢果毅如将军所赞的那般,十分勇猛出众,以区区两千余人等到李县君引兵来救,又合力灭杀三万薛延陀人,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
果然用的是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李暇玉垂着首,恨得目眦欲裂,却挑不出此人言语中的错漏之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加之如今战果斐然,谁都不能指责李袭誉的这番安排。至于他的用心,若是不知其中的渊源,谁会怀疑一位正三品的都督竟会去为难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证据……她需要足够的证据,需要能够一击即中的证据!!
果然,听得此话,契苾何力只是微微皱眉,随即便道:“便是战况再如何紧急,李都督也该将此事告知于我才是。毕竟,我才是主将,理应得知所有战报。不过,你说得不错,在那等境况下,还能获得如此大胜,我一定要为谢果毅请功,上折子奏请圣人破格提拔。此外,李县君亦是战功赫赫,虽身为女子,却也同样应该请功。”
“妾替夫君,多谢将军。”李暇玉再度行礼,又拉过旁边的丝帖儿,“幸而得铁力尔部落族长之女丝帖儿率着千余骑士鼎力相助,妾方能与夫君会合。将军若要请功,请务必莫要落下他们才好。”
丝帖儿忙给契苾何力与执失思力行礼,连连摇首:“姊姊言重了,我不过是仗义相助罢了,当不得什么功劳。”
“铁力尔部落亦不愧为我铁勒的好儿女,放心罢,必不会落下他们。”说罢,契苾何力长长一叹,毫不顾忌执失思力与李袭誉就在跟前,便又道:“我视你们为子侄之辈,本该好好照顾你们才是。因我安排得不够周全,方令三郎、憨郎都受了这般苦楚。阿娘若是得知,必定不会放过我,茉纱丽在心里也一定会怨怪我这个世父。”他如此明白地道出彼此的亲戚关系,教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
执失思力将军接道:“想不到,孙校尉竟是你的侄女婿?”说着,他特意又打量了孙夏几眼,笑道:“他是名猛将,如今受了磨练之后也多了几分沉淀的心思,日后想必渐渐也能独当一面了。姑臧夫人的眼光着实不错,得了个上好的孙女婿。”
李袭誉双目微动,扫视着孙夏等人,口中只附和着笑了笑,也并未多言。他与契苾何力虽是副将与主将,关系却并不熟稔。而且,他对孙夏等人并不熟悉,因此不像执失思力那般反应热烈。而作为他亲信下属的那位折冲都尉则是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暇玉等人,仿佛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她口口声声要让契苾何力将军来主持公道。既然是亲戚,将军偏向谁不是明摆的事?!
奉命出帐之前,李暇玉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此人竟吓得险些变了脸色,惨白着一张脸垂下首。当然,眼下他发愁的大概是如何解释凉州军悄悄进入战场不表明身份之事,以及只听从李袭誉之命却不奉军令向主将禀报等,并不知道自己放暗箭伤谢琰也教李暇玉猜了出来。在一切证据都搜集完毕之前,李暇玉也并不欲打草惊蛇,嗤笑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女兵与铁力尔部落的骑士在大唐军营之外暂时扎营。李暇玉并不欲久留,但此番战事已经结束,唐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她紧紧跟着至少能探知接下来的诸多消息。诸如谢琰的功劳如何算,诸如李袭誉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是否还想着斩草除根等等。
然而,当她看见匆匆赶过来的慕容若时,佯装的平静便再一次被打破了。慕容若奉命打扫战场,刚听说此事便奔了过来,见到李暇玉的神情,他怔了怔,艰涩地道:“谢三郎还没寻见?”
“他一定不会有事!”李暇玉敏感地察觉他的话中之意,几乎是失控地喊道,泪水纷纷如雨落,“无论是谁想让他死,都不可能如意!”或许因慕容若才是眼下最值得信任与托付一切的人,她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所有的不安、担忧、痛苦与仇恨都一并迸发出来。
慕容若忙点着头,宽慰道:“你说得是!他不会出事!我那些侍卫尽管使唤,让他们都散出去寻他!不将他找到,就都别想着回来!元娘,你也不必自己撑着,所有想做的事,都尽管交给我就是——李袭誉这个老贼!我绝不会放过他!!”
连日以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行军征战,又因担忧悲伤之故夙夜难以安宁,李暇玉的身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她听着慕容若口口声声的保证与许诺,心中略微松快了一些。然而,随后她便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猛然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