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玉抿了抿嘴唇:“祖母,主持中馈于儿而言并非重要之事。儿眼下只想为阿爷阿娘复仇,彻底踏平薛延陀人,平定漠北漠西的胡虏,安我大唐之边疆。祖母便是女中豪杰,为何却想让儿变成个寻常的女子,只能依附于人过日?除了咱们自家之人,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祖母便能放心将儿交给一个陌生男子么?”
柴氏望着她,心中微微一恸:“祖母自然会仔细给你挑选夫婿。”她当然认为,自家孙女千好万好,品貌才华皆无可挑剔。若是要替她找夫君,也恨不得从诸多少年郎中寻一个既才华横溢又情义高华者,才堪堪能匹配。
“不,祖母。这世间负心之辈何其多,说不得儿便会遇上一个。便是他不负心,或许也有顾及不来的时候。儿怎么能将自己的安危、自己的人生,交给别人?”李遐玉说得十分平淡,但一个尚未满九岁的小娘子便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难得之极了。
“儿记得祖母曾给儿讲过平阳昭公主的旧事。高祖起事之时,柴驸马欲前往相迎,不能携贵主一同离开,只能将她独自留在长安面对危险。若不是贵主智计出众,及时离开长安,变卖家产招募收编各路义军——且不说在关中征战连连获胜了,她恐怕根本无法保护自己的安危,迟早会沦落到楚哀王‘李智云,李渊第五子,李世民庶弟’那般无辜被杀的境地。”
她虽年纪尚幼,但说起这番话时,双眸光彩盎然,英气迫人,气度亦十分不凡。柴氏恍然间,竟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年幼时的平阳昭公主。
“如同平阳昭公主这般的巾帼英雄,才当得起军礼下葬之殊荣。”李遐玉接着道,“只可惜她英年早逝,国朝建立之后又急流勇退,不然定不可能只有那些成就。儿觉得,她的才能犹在柴驸马之上,足可与当今圣人比肩了。”劝服收编七万义军,军纪严明,形成威名远扬的“娘子军”,数度打败隋将屈突通,占据关中大片土地——作为一个女子而言,绝非易事。
“倘若平阳昭公主就像一位寻常的贵主,她只能任人主宰生死,不会创下‘娘子军’的佳话——亦不会有祖父与祖母如今的生活。因而,儿仔细想过了,欲效仿平阳昭公主,训练‘娘子军’,将来也好上战场杀敌。”柴氏曾是平阳昭公主的贴身侍婢,李和则是侍奉她的部曲。两人都曾追随这位贵主南征北战,后来被她放为良人,分别赐了李姓与柴姓,又亲自给他们主婚。两人在她的麾下挣得赫赫军功,这才从最卑贱的奴婢、部曲,成了如今的正四品折冲都尉、朝廷册封的诰命郡君。
柴氏沉默片刻,方道:“我本是贵主身边的贴身侍婢,比你更清楚贵主的性情与才华。她是个万中无一的女子,无论以前或是如今,她都是我平生最为敬佩尊重之人。然而,你只见到了贵主的荣光,可曾想过当年她担负的压力?可曾想过她破釜沉舟的魄力、急流勇退的决断?”
“贵主何其有幸,生在此世,生为高祖心爱之嫡女。若是寻常女子,必定不可能如她那般建功立业;若是寻常女子,夫家恐怕也容不下她这般的奇才。然而,她又何其不幸,被情势逼得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站出来。她的身子骨本便不算十分强健,东征西讨又伤了根本,这才会年纪轻轻便病逝了。”
柴氏深深地看着孙女,握住她柔软的手:“元娘,你可知这条路会有多艰险么?”
李遐玉轻轻颔首,决然道:“祖母,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儿生性便不愿被困在宅院之内,心中又有阿爷阿娘之仇。或许,儿注定便要像祖母一样,征战沙场,走一条不寻常的路。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又有缇萦救父,为何不能有李元娘领军为爷娘报仇雪恨?”
柴氏轻轻一叹,抚摸着她白嫩娇美的脸颊:“元娘,你看,祖母的手因常年练武,手心皆是茧子,无比粗糙。你是个爱美的小娘子,可受得住?”
“祖母,美与不美,又有何妨?”李遐玉道,“若是貌比无盐,难道女子就不能堂堂正正活下去么?而且,若是大仇得报,儿再护养也来得及。”说到此处,她难得露出几分俏皮之色:“那时候,若是有人不嫌弃,儿便带着娘子军嫁他就是了。如此,祖父、祖母也可放心了罢。”
柴氏无奈一笑:“你啊,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口舌之利,祖母说不过你。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祖母自然不会横加阻挠。咱们家的小娘子,就该有这般志气。”她略作思索,又道:“武技不必说,祖母便能教你。女子毕竟气力稍有不足,可用弩箭御敌。横刀太重,不能多用,祖母再想想如何给你造些轻便锋利的刀刃。”
“多谢祖母。”李遐玉十分感动,投入她怀中,“儿就知道……不论儿想做之事有多惊世骇俗,祖母一定会支持儿。”
“你祖父治军太粗鲁,不适合你。当初祖母跟着贵主,也颇学了些治军之道,你或许可以试一试。”柴氏接着道,“贵主当初建的‘娘子军’,虽有不少像我这般的婢女出身的女兵,九成九却都是男子。你所建的‘娘子军’,当然也不能只有女子。你祖父还有数百部曲,都让他给你罢。至于女兵,再选上数百人……”
她一心为孙女打算,李遐玉听了,更是紧紧地搂住她,享受着她的怀抱带来的温暖与安全感。她一向敬佩祖母,又全心信任她,这才将自己的打算都和盘托出。却料不到,不仅得到了她的认可,她还全心全意地为她出谋划策。
有祖母的支持,无论未来将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将受到多少非议,她都会坚持下去。而且,不单有祖母,祖父、兄长与阿弟一定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如此,她便已经是无所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