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常态，事无常理，可有些咄咄怪事，却也似乎自有它们的道理。
石桥村有户人家，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可谓人丁兴旺。
但不幸的是，大儿子常有金十八岁那年被抓了壮丁，一去八年，音讯全无，家里人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哪想冷锅里爆出个热栗子，有一天常有金突然回来了，喜从天降，全家人高兴得没法说。
可是高兴了一阵之后，他们却又一个个惊呆了。为啥？常有金染上了一身“大麻风”。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这种传染病简直就是妖魔鬼怪，真要染上，就是万贯家财耗尽也别想治好。所以别说是穷人，就是大财主遇上，也会不寒而栗。
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他们只好在屋后搭个窝棚，让常有金安顿下来，一方面避免和家里人接触，另一方面则对外保密。
可是这个秘密终究没能保住，几天以后村里人便全知道了。这可不得了，亲戚们吓得不敢来，邻居们也都躲得远远的。更要命的是，常有金的弟弟原本已经订了亲，只好因此吹灯；常有金的妹妹被人家要去的“年庚八字”，也立刻被退了回来。
四邻不见面，六亲不上门，这让一家人怎么过日子呀？常有金心里绝望不已，想想自己得了这种病迟早总是死，迟死不如早死，也好让一家人别再跟着自己遭罪受，于是他便要爹去给他买些砒霜回来。
常老爹当然知道儿子要他买砒霜的心思，怎么舍得？
就这样拖了半年，到了年底，常老爹眼看着一家人实在没法过日子了，想来想去，与其烂掉十个指头，不如忍痛砍掉一个指头也罢。于是便狠狠心从药铺里买回二两砒霜，下到酒里，然后烧了几个好菜，让常有金吃上一顿，待常有金喝得烂醉时，连夜将他背进后山坡那片密密的树林里。
常老爹流着眼泪对常有金说：“儿呀，不是做爹的心狠，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就算是顺了你的心愿吧。儿呀，你就在这里躺上一宿，等天亮之后，爹来让你入土为安，你就原谅爹吧！”
常老爹放下儿子，一路走一路回头。可回到家里，他哪里又睡得着？坐了一夜，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常老爹打开屋门一看，漫山遍野一片雪白，原来后半夜大雪纷飞，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常老爹顾不上吃早饭，叫上常有金的弟弟，带上铁锹就直奔后山坡。可谁知爷俩赶到那里一看，惊呆了：常有金不但没死，反而光着身子鲜蹦活跳地在雪地上打滚。
原来，昨儿后半夜常有金醒过来的时候，砒霜的毒性正在他体内发作，他只觉得浑身奇痒难耐，心口火辣辣地像火烧一样，他脱光了衣服，拼命地浑身上下挠啊挠，没一会儿就将身子挠得鲜血淋漓。后来，他又觉得口干舌焦，便狠命抓地上的雪，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往肚里吞。就这样，他吃一阵雪，在雪地上打一阵滚，接着又吃一阵雪，又在雪地上打一阵滚……一直折腾到大天亮还没停下。
常老爹心里琢磨：难道这就是人常说的“以毒攻毒”，砒霜制服了麻风病？
常有金弟弟开心得扑上去紧紧抱住常有金，常老爹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常有金的手就要回家：“儿呀，你命大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快跟爹回家吧！”
可是常有金却摇头，说：“不，爹，我想在这里搭个窝棚住一阵，等病全好了再回去。”
常老爹一听，觉得这样也好，稳妥些，于是父子三个就一起动手，在树林里搭起个窝棚。当晚，常老爹又给常有金送来吃的、睡的等一应用品，常有金于是就独自在林子里住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年春天，常有金脱光的头发、眉毛都长出来了，一身脓疮留下的疤痕也全消褪得干干净净了，这才大模大样地回家。
消息很快又在村里传开，大家起初都不相信，后来几个胆壮的过来一看，见常有金脸色红润，身板结实，身上确实不见一处疤痕，这才不得不信。于是，这奇事儿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地到处传扬开去……
消息传到城里一个财主的耳朵里，这财主姓曾，家里大小老婆四五个，却只生了一个儿子，还得了麻风病。为了治好宝贝儿子的病，财主到处求医，银钱花掉无数，可是治了三年，儿子的病也不见好转，所以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真好比死囚犯听到了大赦令。事关重大，财主立刻亲自带礼品登门，来常家打探虚实。
常老爹是个忠厚人，自然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如实相告。财主一听喜出望外，回到家里依样画葫芦也让仆人去买来二两砒霜，下到酒里，烧了几个儿子最爱吃的菜，让他尽心吃喝，等喝到酩酊大醉时，便将他抬去树林……
当夜，财主在家里如坐针毡，心神不定，他的几个老婆也跪在菩萨面前，祈求神灵保佑。第二天天一亮，财主满怀希望地直奔树林而去，谁知到那里一看，他儿子蜷着个身子趴在地上，嘴里满是草根，早已断了气。
财主伤心得大哭一场，他想不通的是：同样的病，同样地治，为什么人家儿子好了，自己儿子却死了呢？
（牛同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