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来到粥亭，阿翠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迷人酒窝，笑眯眯地说：“小王，今天还吃玉米粥？”“怎么，不欢迎？”小王不待阿翠回答，拖过一张竹凳坐到饭桌边。“不是不欢迎，我是说，你当乡长了，还不上红华饭店？”
阿翠妈闻声凑过来：“小王，你当乡长了？”“别听阿翠乱讲，只是临时代理几天。”“哟，难怪今早街上人议论纷纷，说乡里有个代代乡长办事好干脆，我还打算去找他呢，原来是你。”
“妈，让小王吃了再说吧。”阿翠怕妈唠叨不停，端过粥盆，摆上几碟酸菜，说，“小王，今天免费招待，算是祝贺你。”“哟，当官有点好处啵，连卖玉米粥的姑娘都行贿啦。”小王开玩笑，又想把话题拉长逗逗阿翠。“谁说的，你是常客嘛。”阿翠腼腆一笑。“好，我这常客今后就长期来，你答应？”小王这完全是顺口溜出的笑话，可成熟的姑娘总是特别敏感，阿翠顿时脸红得像个苹果。
阿翠妈一听，乐得满脸绽开了花：“好啊好啊，我们是蚂蚁上墙——巴不得。可我们家……”不知为什么，阿翠妈的脸上突然晴转多云了。
小王说：“大婶，你不是说想去找我吗？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咳！”阿翠妈满脸愁容，长叹一声，“你看前面那个红华饭店……”“呵！”代代乡长突然悟过来，“大婶，这事明天给你解决。”
阿翠在一旁听了心里想：这代代乡长是吃了灯草，说得轻巧。她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是瞅了他一下。
小王急急吞下两碗玉米粥，就匆匆出门去了。小王是土地管理员，阿翠妈提的这件事他怎么不清楚？
去年，公路国道线改建，决定修通北岭镇头，那片荒岭原来是野猪豺狼场所，一下子变成黄金宝地，群众一哄而起，都到路两旁占地建房，谁都懂得“要想富靠大路”的道理。那时小王刚被招聘到乡里，跟着土地助理喊破了喉咙，才把那占路建房的风头压下去。
阿翠家那两间泥房就在路边，周围种下荆棘刺竹围成篱笆墙。母女俩挖掉靠路一边的竹蔸，也想占个门面。经政府动员，阿翠家也和其他群众一样，房基地统统退出距路15米外。然后母女俩请来亲戚朋友帮工，筑了一间泥巴房，做起卖玉米粥的小生意。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房基地又逐步向公路靠拢。公路指挥部多次找乡政府，乡政府三令五申都制止不下，因此公路两旁的排水工程至今无法施工。
阿翠家的粥亭地处丁字路口，是难得的黄金地带。而现在前面被红华饭店堵住，生意哪能兴隆？
阿翠妈找红华饭店的老板论理，老板说：“我不占你地，你家的路原来也不往这边走。违章建筑有上级处理，这事与你无关。”
阿翠妈找上级反映，跑断两条腿还是无济于事，红华饭店的污水照样往她这边流，煤渣、垃圾照样往她这边倒。
红华饭店原来是几根木柱，油毛毡盖顶，但不到一个月就砌上灰砂砖墙，盖上了红瓦。阿翠母女俩就躲在那房背后卖粥，你说窝囊不窝囊，受气不受气？为这，阿翠妈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小王从粥亭出来，拐个弯，进了红华饭店。饭店刘老板迎上来笑道：“王乡长，可把你盼来啦，请坐请坐。”
这个刘老板，消息真灵通，小王今早才上任，他前天就知道了。他到乡政府催账其实并不抱结账希望，目的是认识认识这位代代乡长，试探一下红华饭店的基地问题。不料小王把账结得那么干脆，他也不好再去了。此刻，刘老板边端凳子边向内喊：“上茶、上烟、上菜！”“不啦，我已经吃过了。”小王连坐也不坐，就问，“刘老板，上个月乡政府送来的通知你看过了没有？”“看过了，看过了，乡政府的通告我能不认真看吗？只是……”
“看过就好。”小王打断刘老板的话，“按通告办理，你这饭店今天要拆除。好啦，我还有事，明天见。”刘老板还想说什么，小王走了。刘老板望着小王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小人得志！”
小王离开红华饭店，又去了路两旁的其他粉摊、饭店、水果店、烟酒店。小王对每一家都很熟悉，上个月乡政府的通告是他和小苏挨家挨户送去的，而且到每家都说得口水干了才出门。不过今天小王干脆多了，到每一家都像到刘老板家一样，通知完了就走，屁股没有沾过板凳，也没有喝过一口茶水。
做完这一切，小王借了一部单车，一溜烟就往县城跑。再从县城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他狼吞虎咽地把厨房里的饭菜吃光后，也不惊醒小苏，倒下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后，小王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对面床上的小苏喊：“快起来，还做什么美梦。”小苏睡眼惺忪地望着小王那乱七八糟的床，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到粥店幽会去了？”
小王过去伸手把小苏的被子一掀：“你少废话，快起来，通知全体干部到会议室开会。”“什么时候？”“现在。”“现在？”小苏指了指桌上的闹钟：“我的代代乡长，现在才六点钟。”
但小苏说归说、做归做，他脸也顾不得洗，就挨家挨户去拍门通知了。
一会儿，在家的干部一下子都齐刷刷地来到了会场，大家都想看看这新官上任今天要烧哪一把火。
小王见大家到齐了，就开门见山说：“乡政府关于禁止在公路两旁乱搭乱盖的通告，昨天到期，现在大家分头到各家各户检查落实情况，立即回来汇报。”
很多干部都把这通告忘掉了，经代代乡长一提，才想起确实有那么回事。也难怪，过去这类通告不知发过多少次，哪次都是发完就完了，很少有人再过问。所以此刻大家议论纷纷，很多同志说，这事难度大，还是等领导班子考察回来再说吧。但小王坚决摇头，说：“不能等，领导回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大家不好再说什么，而且想想也只是去了解情况，回来汇报就算交差了事。
不到半个小时，小王派出去的这些干部陆续回来了。情况不妙，没有一家拆迁。小王问：“为什么？”干部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小王转向小苏：“你说。”小苏吞吞吐吐说：“我……我问了几家，都说……说……红华饭店……”小王火了：“你今天是怎么啦，讲话就像水中打屁？”小苏不乐意了：好你个代代乡长，就只能拿我出气？那好，我就照实说，看你怎样。小苏壮着胆子站起来，说：“很多人都说，你们干部专拣软的欺，红华饭店谁敢碰？红华饭店老板硬气得很，理也不理。”
小苏一开口，大家也就七嘴八舌说开了，纷纷反映，很多店家老板都说，“只要红华饭店拆，我们马上拆”。
“果然不出所料。”小王自言自语，他沉思片刻，突然站起，手一挥：“走！就从红华饭店开刀！”
“小王，你、你敢？”小苏惊恐地望着小王，大家也瞪大眼睛盯着这位才当了一天代代乡长的年轻人。小王斩钉截铁说：“废话！执行乡政府的决定都不敢，我还当什么乡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快走！”
小王大步流星走在前，大家小心翼翼跟后，谁都知道拆除红华饭店简直就像炸掉一座钢筋桥。
红华饭店的刘老板，是正宗的本地人，真名刘壮，别名刘闯，这是朋友们借洪湖赤卫队刘队长的威对他的尊称，每次酒席上，只要朋友们唱那句“刘队长有胆量”的歌，他都连干三杯，脸不变色心不跳。刘老板今年还未满三十，老板娘就换了三个，一个比一个“骚”气蓬勃。据他酒后吐真言，下半场还要换人呢。刘老板生得牛高马大，虽无文才，但有武功，自称老大，手下还有十多员干将。刘老板外交手段不得了，经常和一些“大盖帽”拍肩，彼此称兄道弟。前年他持刀逞强，险些断送一个果园职工的性命，可被捕进牢不到半个月就出来了，还专门有车接，一路鞭炮齐鸣，比老百姓的婚礼还热闹。常言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乡干部谁也不敢惹他。再说，刘老板还有一个姐夫在乡里任常务副书记，虽是个“副”字，他也没给过这个小舅子什么特殊恩惠，但就这关系，也着实对刘老板产生强势效应。
小王等一行一袋烟工夫就到了红华饭店。这时，在红华饭店门口坐着的，是刘老板的第三任老板娘，她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对三角势利眼转来转去，像是专门在等候什么人。
老板娘见了小王一帮人，满脸堆笑：“哟，今天是王乡长请客吧，大家请进屋喝茶抽烟。”她一边说，一边扭着黄蜂腰走过来，动手就要拉小王。
“刘老板呢？”小王淡淡地问。他对那股胭脂味有过敏症，把脸掉过一边，顺便把这红华饭店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扫了一眼。“你问我们刘闯呀，”老板娘故意把重音落在“刘闯”两字上，“他骑摩托出去了。说是要请几个朋友来家喝酒，还有公安呢。大家先坐，等会一起聚聚嘛。你们都是我姐夫手下的干部，到我们家也就等于到我姐夫家，大家别客气。”
小王不想听她啰唆，就问：“老板娘，昨天不是对你们说要搬这饭店吗？刚才乡政府的小苏又来通知，你们怎么还不动手？”“王乡长，我们家大业大，怎么能说搬就搬？现在忙着呢，没有人手，等我姐夫回来再说吧。”老板娘左一个“姐夫”，右一个“姐夫”，根本不把这个代代乡长放在眼里。
“没有人手好办，乡干部都来了，大家一起帮你动动手，老板娘慷慨供应些茶水就行了。”小王说着转身就下达命令：“大家动手，先搬家具，后拆砖瓦！”
“谁敢动手！”小王话音未落，刘老板像一尊凶神跳出来，把大家吓出一身冷汗。刘老板左手叉腰，右手食指直点到小王的额门：“姓王的，你算老几？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你就怪不得我了！”
小王纹丝不动，语气平和地说：“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我们这是执行公务，请你知趣点。”“实话告诉你吧，”刘老板一屁股坐下，把凳子压得吱吱响，“这饭店是我姐夫同意办的，怎么处理他说了算！”
小王早就料到刘老板会端出他姐夫这张王牌。刘老板这位在乡党委任副书记的姐夫姓陈，小王严肃地对刘老板说：“我也实话告诉你吧，乡里关于严禁乱搭乱盖的通告，就是你姐夫陈副书记亲自签发的，这分量哪轻哪重你自己掂掂。何况陈副书记同意你办红华饭店，并不等于同意你违章建房。不要以为苍蝇落到老虎屁股上就安全了，只要它是苍蝇，就是躲到老虎嘴里，我们也要把它拍掉。刘老板，还是明智一点吧。”
刘老板嘶哑地狂吼道：“老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明智，只知道谁触犯我的利益，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简直是无法无天！”小王忍无可忍，转身喝道，“大家赶快动手，强行拆除，有问题我负责！”可是一看，乡干部大部分已无影无踪，围观的群众倒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阿翠母女俩躲在人群里为小王担惊受怕，后悔昨天不该对他提这事。阿翠几次想上前拉出小王，母亲都把她拽住，她怕事情连累到自家，孤儿寡母得罪不起这样的恶人。
此时，刘老板就像斗赢了的公鸡，昂首高叫：“来呀，不怕死的就动手。哼，我让你们来一个倒一个，来两个倒一双！”
这恶棍如此嚣张，把通讯员小苏激怒了：“拆！”他一跃跳到一张桌上，“咔嚓”一声先把墙上的电源切断，转身跳下，正要去推冰柜，刘老板一个“饿虎扑羊”向小苏扑过去，小苏一侧身，刘老板扑了个空，小苏拔腿就往外跑。刘老板有两手真功夫，转身一个“扫堂腿”，把小苏扫个倒栽葱，随后“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准小苏的背部就要狠狠往下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此时，小王一个箭步冲过去，“海底捞月”一个“通天炮”，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刘老板右手臂的麻筋，刘老板手中的尖刀“咣啷”一声落地，小王顺势把刘老板扭了个反剪，一甩，刘老板被甩到两米远的墙上，“嘭”地一声当即撞断了两颗门牙，顿时瘫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小王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自己也没想到参加民兵训练学到的这一手，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老板娘见男人吃了亏，哭喊起来：“打死人啦！救命，救命呀！”尽管她喊得昏天黑地，围观的群众早已跑得精光，没办法，她只好喊几个饭店打杂的，用一架破牛车把刘老板送往医院。
这时，公路上“嘟嘟嘟嘟”开来一辆大铲车，这是小王昨天在县城约好的。小王指挥大家把饭店里的家具搬出，然后“轰隆轰隆”不到半个小时红华饭店就被铲成平地。
小苏兴奋地拉过小王：“代代乡长，你看！”小王一望，路两旁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那些乱搭乱盖的建筑物，都纷纷在被拆除。
当天下午，公路施工队伍就顺利进场施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