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昌玉餐厅小老板阿昌和小玉，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有天晚上，小两口睡在床上，小玉无意间摸到阿昌喉结下有一个花生米大小的疙瘩，便打趣道：“哎，我的小老公，你这儿怎么多生了一个肉疙瘩？”阿昌一摸，吓得坐了起来，大叫道：“不好，我怕是生癌了！”
说来也怪，阿昌这粒“花生米”，在他的喉头表面少说已待了三年多，不痛不痒，啥事都没，可现在被小玉这一说，忽然觉得痛兮兮、胀兮兮，连呼吸都感到难受了。阿昌越想越怕，索性起床爬到床底下，摸出一本积满灰尘的大百科医学全书，慌慌张张翻起来。翻到肿瘤章节，只见上面写道：凡在喉结周围患上的肿块，统称甲状腺腺瘤，一般手感肿块柔软，并能推之向四周滑动，属良性；反之恶性，亦即是癌……
阿昌一见“癌”字，脸都变色了，忙叫小玉起床。小玉摸了半天，一声不吭。阿昌急了，问道：“你感到动还是不动？”小玉叹口气说：“唉，阿昌，你这只肿块，不硬不软，能动又不动，实在吃勿准。”
阿昌听小玉这么一说，一屁股瘫在地上，“呜呜”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生癌了，我生癌了！”小玉心痛地把他扶到床上，劝他别七想八想，等明天去医院看了再说。
第二天，阿昌到市里最高级的医院看门诊，医生听了他昨夜在家里的闹剧，说：“用手感来断定腺瘤的性质是不准的，只有早点动手术摘除，切片化验后才能确诊。”阿昌一听二话没说，马上办了住院手续。为了多一层保险因素，手术前，阿昌又通过小玉娘舅的关系，塞给主刀医生丁阿符五百元关照费。
谁知开刀那天，丁阿符突然拉肚子，不能按时来上班，院方就改派了王医生担任主刀。
在无影灯下，阿昌局部麻药都上好了，当他看到今天主刀医生不是丁阿符时，猛地一个翻身，滚下手术床，对王医生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改日再来动手术。”王医生沉下脸说：“乱弹琴，动手术不是买鱼，随挑随拣，你给我老实点躺下！”阿昌拔高喉咙叫道：“为什么，难道我病人不能要求换医生？”“嗬，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撤换我这个医生？”阿昌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得老老实实又爬上了手术台。
但当他见王医生举起明晃晃的手术刀时，心又抽紧了，觉得这一刀下去小命将难保，还不如把话说开为好。于是，他向王医生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王医生见这位病人怪里怪气的，猜不透他这是什么意思，便俯下身去。阿昌轻轻告诉他说，五百元辛苦费早已付给了丁阿符丁医生，并说只要王医生这次手术动得好，他再付五百元给他。
王医生听了，点了点头，很快做好手术，替阿昌割掉了他喉结下的那个肉疙瘩，并告诉他，这东西基本属良性，为防意外，已把腺瘤送去切片化验，三天后便可有定论。
随后，王医生还把丁阿符收五百元的事向院方汇报了，丁阿符嘴上死不认账，内心恨透了王医生和阿昌。
三天后，阿昌切片化验报告结论出来了：癌变前兆。需要再动手术吃第二刀。阿昌二话不说，直奔医生办公室，去责问王医生。谁知碰到了接王医生班的丁医生丁阿符。
丁阿符听了阿昌的责问，一面煞有介事地表示同情，一面话里有话地骂王医生无能，接着便故意绘声绘色大谈特谈吃第二刀的苦头：“唉，这第二刀，我们做医生的也觉得病人吃苦头呀！为了防止癌细胞扩散，先要把你头颈四周的淋巴、肌肉剔得精光，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割气管还是割声带……否则你就活不长，多则半年，少则……”
这时，陪阿昌同去的小玉见阿昌被丁阿符的话吓得面孔抽筋，脑袋耷拉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急得大喊“救命”。丁阿符这才叫来当班护士，给阿昌吊盐水，打镇静剂，并收进病房让他住了下来。
晚上，阿昌要小玉扶他到病房楼下的小花园里，两人在长椅上坐下，阿昌把小玉揽在怀里，两眼呆滞地望着从乌云中不时探出脑袋的月亮。此刻，阿昌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准备向妻子作临终遗言。
这时，月亮又躲进了乌云中，阿昌弯下身子，在小玉嘴唇边轻轻一吻，说：“小玉，原谅我，这也许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吻了，从今后，你忘了我吧，因为我实在问心有愧呀！”小玉猛然挣出身子，闪着挂满泪水的眼睛，困惑地望着阿昌，嘴唇翕动着，却没出声。“真的，小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应该向你忏悔的，因为你知道吗？我曾经恨过你，恨你无能，生不出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不该藏私房钱，一千元夹在《毛选》第100页，另外一千元夹在《毛主席语录》第200页……”“别说了，我比你更坏。”小玉泣不成声地说，“我把两千元放在壁灯底座里，还有两千元藏在脱排油烟机顶上……”
小两口越说两颗心越相通，痛苦也越相通。阿昌沉默了一会，说：“小玉，我不想再吃一刀，与其活活疼死，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干脆！”
小玉一听，跳起来，举起小拳头就往阿昌的身上直擂，边擂边哭道：“你好狠心，你想死得痛快，留着我为你烧纸钱？不，不！我不干！要死一块死，要活一块活！”最后他俩商定，趁现在身体尚健，马上逃出医院，带上全部积蓄，到全国游览名胜，去逛一圈，吃光用光，这样死也不冤枉。
小两口第一个旅游点选的是四川峨眉山的金顶。他们这天住宿在青音谷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准备天一亮就上一线天，闯十八拐，向金顶攀登。谁知在付房钱的时候，小玉突然发现旅行包底层被刀片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放在里面的三万元钱不翼而飞了。小玉被这意外的打击吓懵了，她立即要去附近公安机关报案，不料被阿昌一把拖住，说：“小玉，这叫阎王要命在三更，决不留人到天明。我是个倒霉鬼，跟着我说不定还有祸事呢，还是让我们在这儿分手吧！你马上回上海，我保证在九泉之下助你一臂之力！”
小玉一听，“哇”大哭起来，一头扑到阿昌怀里。阿昌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劝慰道：“我们没有孩子，无牵无挂，况且你还年轻，模样也不错，跟着我这条生病黄鱼，也是活受罪！”“别说了，我们从医院出来时就说定了，吃光用光，一同去见阎罗王，现在是时候了，还讲废话做啥？”阿昌拗不过小玉，就决定带她到附近的舍身崖跳崖自尽。
这舍身崖坐落在伏妖岭西侧，山高林密，深不见底，小两口满头大汗爬上舍身崖，只见崖边峡谷间雾气缭绕，白茫茫一片，阵阵凉风吹得他们直打寒噤。阿昌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往悬崖下一看，两眼突然睁大了。小玉顺着他的目光朝悬崖边一看，惊得“啊”一声叫。原来崖边的一株树梢上挂着一样东西，再仔细看看，是一件大衣，被风吹得飘来荡去，简直像个吊死鬼！再往下看，还有羊毛衫、西装裤、袜子、手帕等等。原来到舍身崖自尽者大有人在，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于是他们便想出用替身的办法，抛下身上的衣物，以求将来不上西天，亦不入地狱。
阿昌死意已定，他见小玉抖索索地挨着他，心里不由一阵酸楚，泪水“簌簌”而下。见阿昌流泪，小玉心中更是不忍，她紧紧挽着阿昌，朝悬崖边走去。到了崖边，两人紧闭双眼，咬咬牙，双双跳下了舍身崖……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昌和小玉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都是光头和尚，他俩又惊又奇。
原来当地政府为了拯救自杀者，已在舍身崖下布下了安全网，只要有人跳崖，安全网吃到分量，伏妖岭上的伏妖寺方丈室中警铃就会大响，方丈圆明大师就立即派人前往搭救。阿昌和小玉就是这样被救起来的。
圆明大师见他俩已恢复知觉，便问起他们自杀的原因。阿昌见眼前这位长老慈眉善目，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他们的遭遇倒了出来。
圆明听了阿昌的诉说后，问他们为什么不找找其他医院检查，阿昌摇摇头说：“找了也没用，那张化验报告等于最高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他们都要求病人哪里动的手术仍到那儿去解决。”圆明大师点点头，又问小玉为什么自杀？小玉说：“他是我男人，他走了，我永远再不会有快乐，所以我要和他一起走！”
圆明大师听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心里却对社会上丁医生之流为一己之私利竟置医德于不顾，故意在病人面前夸大癌症的可怕性，造成病人心理负担，丧失对疾病抵抗的信心的行为，深恶痛绝。他决定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
第二天一早，圆明大师拿着一炷黑色印度奇南细香，来到阿昌和小玉的客房，对他们说：“昨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佛如来命我向你们传达一项佛旨：伏妖岭下有个百家村，只要小玉能拿着这炷香，遍访百家村，找到一户在近三年中没有碰到过倒霉事的快乐家庭，请这个家庭的主人点燃这炷香，回来见我，菩萨一定会保佑阿昌有病治病，无病消灾，长命百岁。”
小玉一听，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满怀希望地下山去了。谁知直到月上天边时，才拖着疲乏的步子垂头丧气地回来，见了阿昌，扑到他肩上放声大哭。
阿昌见小玉手中的香没有燃烧过，知她是为完不成如来佛的佛旨而悲恸，便柔声劝慰道：“好了，好了，这本来就只不过是大师的一番好意罢了，我已经对自己身体不抱什么希望了，你也不必这么当真。”
可圆明大师却口念“阿弥陀佛”说：“女施主，先别哭，请你讲讲下山的经过吧。”
小玉抹抹眼泪说开了。
原来，小玉以为在一个百家村里找一户三年里未受天灾人祸之苦的家庭易如反掌，哪知当她遍访了全村之后才知道，竟没有一家没遭过灾。
对这个结果，圆明大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对阿昌说：“阿昌施主，小玉女施主的话你听明白了吧？这说明，人生祸福都是一家不知一家的事。如果他们都像你一样碰到挫折就想自杀，世界上屈死的人不是太多了吗？所以我说，在人生的道路上，有曲折、有坎坷是难免的，如果因此而感到绝望，那太缺乏做人的勇气了。要知人生的重要意义就是与困苦交友，从搏斗中求得欢乐，但拯救者只能是我们自己！”
听了圆明大师这富有哲理性的话语，阿昌和小玉的内心深深地震动了。他们知道遇到了高僧，两人不约而同“扑通”一声跪在圆明大师的膝下，乞求救命。圆明大师赶忙扶起他俩，说：“阿弥陀佛！救命，老衲不敢当。不过阿昌施主既然不肯开第二刀，老衲这儿倒有一张秘方，半年一个疗程，阿昌施主不妨试试？”阿昌连连点头应允。圆明大师又对小玉说：“如果小玉施主信得过老衲，那就请你放心回上海，重整家业，明年春节，我让阿昌施主回去吃年夜饭。”
圆明大师说到做到。待小玉走后，圆明大师对阿昌说：“老衲这治癌秘方，是用黑风蛇的唾液和九头鸟的粪便。这两种东西虽其毒无比，但癌肿也是一种毒，这叫‘以毒攻毒’。我已命管山门的智勇和尚在鹰嘴崖放了盛器，请你明天一早去服用，我叫智勇陪你去。以后你就每天自己去放盛器，自己去服药。”阿昌连声应诺。
次日天快亮时，智勇和尚果然来催阿昌上路，往鹰嘴崖走去。
智勇和尚已五十出头，走山路如履平地，而阿昌三十岁不到，却走得气喘吁吁，走了约两个小时，才来到鹰嘴崖下。
这是一座拔地而起、怪石满山坡的峻岭，顶端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活像一只老鹰嘴巴伸向天际。阿昌抬头仰望，只见岩顶几乎与蓝天相接，白云飘逸，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在盘旋飞翔。阿昌犯了愁：这么高的峰顶，我能爬上去吗？如果遇到刮风下雨落雪天，我能顶得住吗？那黑风蛇、九头鸟会伤人吗？
智勇仿佛一眼看穿了阿昌的心事，他拍拍阿昌的肩膀说：“小施主，功夫不负苦心人！实话对你说吧，我早先也是个满身是病的人，现在你看我这身体。”“那……黑风蛇和九头鸟会不会伤人？”“这蛇和鸟是会伤人的，不过它们的活动规律是昼伏夜出，只要你拂晓上山，中午赶回寺里，就不会有问题。”阿昌一听，咬咬牙，跟着智勇上了崖顶，服了神药。
从此，阿昌每天攀登鹰嘴崖去服神药，来回奔走，从不间断。天长日久，他两腿练出了功夫，食欲大增，满面红光，身体健壮如牛。
这天，一早起床，圆明大师问他：“阿昌施主，半年前你那开刀处，有何异样？”阿昌摸摸伤口，感激地说：“多亏大师开出神药，已经完全好了！”圆明大师说声“阿弥陀佛”，然后笑道：“那么我想请施主今天就收拾行装，明天下山同尊夫人团聚去吧。”阿昌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圆明大师脚下，连连叩头哀求道：“师父慈悲，我这小命全靠神药维持，一旦回到上海，叫我到哪里去觅这神药？”
“哈哈哈！”圆明大师大笑一声，当场命智勇和尚拿出一碗九头鸟的粪便和一竹筒黑风蛇的唾液，对阿昌说：“请施主仔细辨认，我看这种神药在你们上海到处都有。我实话告诉你吧，粪便是黄豆粉捏的，唾液就是清泉水。”“呀？”阿昌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这时，从圆明大师背后闪出了小玉，她嘻嘻一笑，说：“我的小老公，大师的话一点也不假！”
原来圆明大师救了阿昌和小玉后，就决定把这事管到底。他通过当地政府，派人到上海医院查明了阿昌的病情，原来那张化验报告是丁阿符为了报复王医生和阿昌，串通化验员伪造的，阿昌真正的病情是良性甲状腺瘤，手术切除以后，就一点没有事情了。现在丁阿符和化验员都受了处分，院方还责成丁阿符赔偿阿昌经济损失。所以小玉就高高兴兴来接小老公下山了。
（夏元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