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感觉跟上次完全不同。
这一回，萋萋的身份是王妃。
潇阳王的妃。
一路进宫，宫人们的态度都很和善，甚至有些畏惧。
蒋茂游和蒋夫人跟在他们后面，可她听不到一点声息。
到了御书房，丫鬟们被留在宫道上等候，萋萋跟着潇阳王进了门。
蒋茂游和夫人亦步亦趋的跟着，身体微微颤抖。
几人站在御书房金砖之上，没敢抬头看武威大帝。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另一侧坐着饮月夫人。
萋萋没看见上头坐着的人，却能感受到三道不同的目光.
大约，这三人都在看她。
她躬身，双手平举过眉心，跟着潇阳王一起参拜。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母妃，愿父皇、母后、母妃永享安康，福泽绵延。”
这是事先就练习好的，顺口道出，也不必计较。
“平身。”
上头传来武威大帝的声音。
几人缓缓直起了腰，但仍不敢正视武威大帝，倒是潇阳王淡然道：“父皇的身子可爽利了？”
“多亏了你及时施救，这几日吃着你做的舒心平气丸，倒觉得舒坦了。”武威大帝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温度。
一听，便能听出他对潇阳王的宠溺。
气氛缓和，萋萋能明显感觉到爹娘稍微松动的神经。
包括她，也缓了缓。
“蒋茂游是哪个？”武威大帝身旁，传来尖锐的女声，很是不悦的感觉。
打破了殿中的缓和。
人人的神经都绷紧，萋萋脸色瞬时黯淡下来。
蒋茂游一颤，忙站出来：“微臣蒋茂游，参见皇上、皇后、夫人。”
半晌，没有动静。
萋萋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见饮月夫人正瞪着蒋茂游。
夫人没唤平身，谁敢站起来。蒋茂游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社会就是这样，若是女方所嫁之人乃是高门富户，爹娘便生生矮了半截，站在人家跟前自动成了下等人。
行止处事，都只能卑躬屈膝，毫无尊严。
若是亲家还是皇帝，则虽是皇子岳家，也只能看皇家的脸色。
半晌，饮月夫人撇撇嘴：“你是个什么官儿？”
蒋茂游不敢生气，只能老实道：“启禀夫人，微臣是工部文书。”
上头传来嗤笑一声，饮月夫人不屑道：“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竟敢如此放肆……”
她不高兴地瞪着潇阳王：“夏夕，这就是你一心要迎娶的王妃母家吗？”
潇阳王抬头，勾唇：“正是。”
饮月夫人又“嘁”了一声，脸色难看。
萋萋目光一闪，想起上一回进入月畔轩，被饮月夫人好一番羞辱，竟试图拿金钱打她的脸。
而今，她的脸没打成，便开始打她爹娘的脸。
偏偏，皇家是主，他们是仆，竟不能忤逆半分。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想要开口。
“寡人看蒋卿攻于治水一块，策论讲得头头是道，很有些想法，也很有可操作性。而今屈居在工部文书一职确实不妥，是埋没了人才。”
台阶上，饮月夫人旁边，武威大帝忽然开口，让人反应不过来。
他目光扫过来：“今日蒋卿出了宫，便让张野庭随你走一趟，直接往工部报备，擢升为侍郎吧。”
跨级擢升，已是平步青云，寻常人苦苦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从不入流的官儿，升到正五品去。
何况，还是皇宫大总管张野庭传口谕。
蒋茂游战战兢兢，慌忙谢恩：“微臣……微臣叩谢隆恩。”
蒋茂游跪地感激，饮月夫人气呼呼转头瞪着武威大帝：“你……”
遮掩着面纱的脸，涨得通红，即使看不清楚脸，也知道她生气了。
武威大帝宠溺一笑：“夕儿喜欢的，就由着他罢。你也知道，他这性子改不得了。若是能改，寡人上回早将他一巴掌打醒，哪还有今日？”
因为不愿迎娶长孙嫣尔，潇阳王曾被武威大帝禁足，还曾被武威大帝掌掴。
结果，他照样娶了天下第一美妓兰暮容，照样娶了不入流的官家小姐做正妃。
此事已有定论，便是不必再提了。
武威大帝大度，饮月夫人气得想要喷火。
皇后坐在旁边，温和笑道：“七王长大了，当然有自己的主意。哪里像妹妹你，皇上中风命悬一线……你却在月畔轩绝食闭门！”
皇后端庄肃然：“说句不当听的，你闹闹七王也就罢了，如此不顾大局，连皇上都不看顾一眼，实在寒了皇上对你的一片真心。”
饮月夫人瞪着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与皇上心有灵犀，命运想通。皇上生病，我自然也病了。哪里有闹不闹的说法。”
她转头看着皇后：“总不如姐姐命好，皇上病体刚有好转，脸色尚且苍白不济，你这个皇后倒是红润娇嫩。”
她勾唇一笑：“暗地里用了不少胭脂膏吧？”
明枪暗箭都是后宫的日常规程，众人本不在意。
只是皇后与饮月夫人句句直戳对方心窝子，也属难得。
难得，有如此仇视对方之人。
底下的听众已然要兜不住了。
可她们这两个女人，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皇后目光柔和：“皇上从鬼门关走一遭，我自然要好好打扮庆贺一番。不瞒你说，就是明日之后，本宫还要让七王将戏班子请到宫里来，给大家伙乐乐，冲冲这几日的霉气。好让皇上无病无灾，早日康健。”
她斜睨饮月夫人一眼：“倒不知妹妹一身素白的坐在这里，还蒙着素白的面纱，是为何意？别怪本宫眼拙，本宫初看，还以为咱们宫里出了什么丧事呢。”
“你！”饮月夫人狠狠瞪着皇后，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萋萋目光一闪，果然，并不是长得漂亮，智商就高。
武威大帝喜欢饮月夫人，说不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人蠢萌。
皇后正襟危坐，脸色不变，气定神闲。
约莫，是早就料定饮月夫人不是她的对手。
饮月夫人气急败坏：“本宫数十年来都是如……”
“够了。”
武威大帝冷冷一语，打断她们二人的胡搅蛮缠。
皇后一笑，饮月夫人脸色已变。
“皇后闭门思过这些日子，好像根本没有功效。你身为皇后，怎可与妃嫔争强好胜，一味斗嘴？你难道就是以这个姿态母仪天下的吗？”
武威大帝的声音很冷。
皇后大惊，忙起身：“臣妾知错。”
“哼。”武威大帝哼了一声，摆摆手：“知错就改，才是真的知错。光动嘴皮子，谁人不会。你下去吧。寡人与夕儿夫妻还有话说。”
明明是饮月夫人吵不过她，最后被斥退的人却是她。
皇后眼睛里闪现委屈，退出了御书房。
走到门口，却被武威大帝叫住：“抄十二卷《清心经》，送到御书房来。什么时候抄好，什么时候再出门。”
这是又被禁足了。
萋萋看着远处门口的皇后，能看见她眼中的两泡强忍的眼泪。
忽然觉得，皇后其实蛮可怜的。
饮月夫人得意非凡，恨恨看一眼蒋茂游，不屑起身：“本宫要回月畔轩，夏夕办完这些事情，领着你媳妇儿到月畔轩来见本宫。”
她说完，提着裙裾，迈着优雅的步子出了御书房。
至始至终，没曾多看武威大帝一眼。
蒋茂游还跪在地上，没人唤他，他不敢起身。
武威大帝瞧着空荡荡的门口，淡淡道：“蒋卿平身罢。”
只剩下武威大帝一人，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武威大帝擢升蒋茂游为工部侍郎，又给了蒋夫人一个三品诰命，又给了萋萋许多礼物，再吩咐二人好生造人，他老人家想要抱抱孙子。
这本没什么不妥。
只是太子和太子妃结婚数载，只生了一个女儿，便再无动静。
即使太子御女无数，也没人给他生下一男半女。
武威大帝急着叫潇阳王夫妻生孙子，实在意义良多。
萋萋第一次参与这种家庭会议，忽然有一种错觉。
武威大帝并不喜欢太子，也并不想把皇位传给太子。
反而，他很可能想要找出太子的错漏，废黜太子储君之位，转而改立潇阳王。
萋萋知道，这种错觉并不算错。
整个大夏国朝堂，知晓这个武威大帝这个意思的人很多，能拉出来一大车。
萋萋低着头，不管武威大帝说什么，都不插嘴。
关于立储，更是选择性失聪，装作不懂了。
几人又聆听了个把时辰的教诲，武威大帝脸上露出疲态。
张野庭将武威大帝推进内殿，伺候武威大帝歇息，又转出来，随着蒋茂游出宫。
蒋茂游有点不自在。
张野庭笑得和蔼：“皇上交代的事儿，谁敢不从。别说是给您当侍郎，就是即刻擢升您为工部尚书，也没什么不可。谁敢说三道四，立刻就能砍了他脑袋。”
蒋茂游不说话，领着夫人跟去了。
萋萋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爹娘远去的背影，淡淡道：“皇家……真的人心冷漠，情感淡薄？”
潇阳王握住她的小手：“母妃还在月畔轩等着，咱们先去吧。若能得闲，再顺道让你去看看温顺仪。”
她点点头。
二人到了月畔轩。
院中静寂，有些闷热。
估摸会有一场大雨。
二人进了园子，仍是将丫鬟留在外头。
穿过过道进了正殿，饮月夫人正冷眼等着他们。
“夏夕，现在你人也娶了，心也满足了。是否该考虑一下家国正事？太子屡屡犯错，现在还被禁足。你不趁此时机，一跃而上，还在等什么？”
她也不怕萋萋听去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而是蹙眉道：“皇上早早属意你做太子，你却推三阻四，实在荒唐。听说，北越国起了动乱，你若能趁机拿下北越国，只怕这皇位想不是你的也不容易了。”
萋萋默默听着。
潇阳王不耐烦：“本王没兴趣当皇帝，早就告诉过你们。现在，本王刚刚成亲，与王妃情投意合，更顾不上这些。”
人世间，竟有人将皇位送到跟前，却不肯接手，真是闻所未闻。
饮月夫人大怒，顺手抓起靠枕，狠狠砸在他身上，喝斥道：“夏夕，你真的以为太子登基，会给你带来安稳平和的富贵么？依照皇后对我的怨恨，若太子登基称帝，咱们母子一定被车裂，被鱼鳞剐，被五马分尸……”
绝没有好的收场。
萋萋低着头，没吭声。
这看似家庭小事，其实却是家国大事，她当然不可插嘴。
潇阳王任由靠枕砸中他的身体，再弹开去，冷漠道：“母妃忘了，温顺仪还有刚刚出生的可爱幼子，深受父皇宠爱。”
他的嗓音冷淡，提及储君之事，云淡风轻，像是在谈论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