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像女人看到了漂亮衣服，由内向外绽放出活力。
并不是所有人都遵守孜孜的约会规则，比如那位中年外科医生。他的长相并没引起孜孜的注意，但他写给她的文字很真诚：“我刚做完长达24小时的手术，保住了一个年轻人被车轮碾过的双腿。我可以倒休两天，但我不想睡觉，我盼望跟你约会。”
医生约孜孜在医院大厅的中药房门口见面，毫无浪漫色彩。孜孜闻着药味儿等了他四十分钟，看见坐轮椅的老人，背着啼哭孩子的父亲，还有脑袋上缠满纱布的伤者。德里达说得没错，生存即幸存。孜孜想，我这么健健康康活着，还天天谈恋爱，是不是幸运过头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从远处小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抱歉，有个病人伤口感染了，刚处理完。”他体态敦实，长方脸，戴副棕框眼镜。
孜孜礼貌性地冲他一笑。
医生说随我来，便带着孜孜七绕八拐穿过住院部，来到一座僻静的小楼，又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一路上，有好几个护士和病人跟他打招呼，孜孜对他的身份确信无疑了。
电梯门开了，医生没出去，而是按住开门键，一本正经地对孜孜说：“你让我找个独特的约会地点，我想了半天，天平间你可能没有来过。”
孜孜脊背一阵发凉。
医生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害怕的，走吧，我们去看话剧。说着就要关电梯。”
孜孜却抢先一步迈出去了。一是不愿意向他示弱，二是她对禁区有些难以抑制的好奇。
医生反而愣了，推推眼镜说：“别去——你会吃不消，睡不着的。”
孜孜笑道：“今夜本是无眠之夜，一切后果我自负，要不要跟我签免责协议？”
医生便带她进入太平间。那里比她想象中要狭窄和阴森。当他转身关门时，她被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感觉自己有进无出。她望着四壁秃墙、苍白的灯管和面前的大冰柜，大气也不敢出，怕惊动幽魂。
医生站在她身后兴致勃勃地作自我介绍。他是骨科副主任医师，收入颇丰，房车俱齐。美中不足是他前年和妻子离了婚，目前孤身一人。他有个四岁的女儿，判给了妻子。
医生问孜孜：“我得确认一件事，你没结婚吧？”
孜孜点点头。
医生笑了：“所以你四处约会寻找真爱。你很明智，一天一夜足够了解一个人。有些女人要考察男人好几年才肯结婚，也不数数自己脸上的皱纹。”
因为环境幽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笑起来更让孜孜不安。孜孜小声说：“在这里聊天是不是对逝者的亵渎？”
医生笑道：“活人都难保尊严，何况是死者？你看看，这儿只有三组冰柜，十八个格子，却塞进去整整三十一个，挤得跟鱼干似的。现在的人啊，活着蜗居，死了还得合租。还有两个钉子户搁了六七年没人认领。我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什么都看开了。上个月接了一个女病号，如花似玉，刚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走出校门就被车撞飞了，可能要瘫一辈子。她隔壁病房的一个老头，前天跟家人说自个去晒晒太阳，结果走到楼道最西头推开窗户就跳下去了。全国每6分钟就有一人被确诊为癌症，每天有8550个家庭陷入绝望。在顺境里，我们总觉得灾难和悲剧离自己很遥远，其实，它降落在每个人头上的概率是相同的。我说这些，不是吓唬你，是想告诉你，我们得抓紧时间生活，抓紧时间相爱。”
说着，他的手就搭在她肩膀上了。孜孜打了个寒战，轻轻闪开。她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她显然做不到抓紧时间爱上他。
离开太平间，医生开车带她去看了一场话剧。是那种恶搞型的，男女反串，戴着彩色假发甩着大波肥臀，台上台下乱窜。四周的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包括医生。孜孜却笑不出来。
看完话剧，他们去吃西餐。孜孜有点乏了，可惜约会刚持续了五个小时。医生的眼睛发亮，滔滔不绝。男人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像女人看到了漂亮衣服，由内向外绽放出活力。孜孜渐渐听不进去他的话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应答些什么，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时间是个魔法师。她想起上次跟张习今的约会，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呢。而此时此刻，表针爬得比蜗牛还慢。无论如何，孜孜决定遵守约定，坚持二十四个小时。饭后她提议去酒吧听歌，这样可以少说话。
医生点了一瓶1986年的法国柏图斯葡萄酒。五位数的价格，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如果他是一位君主，此刻送她半壁江山也不在话下。孜孜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迅速迷上她。她从小就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信心，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悠扬的萨克斯和酒精一起在空气中发酵。医生喝得脸微微发红，凑近她说：“我从来不在网上交友，只偶然一次就碰到了意中人，真是太奇妙啦！要是早点发现你，这两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孜孜开始担心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约会规则，把他们的会面当成一次成功的相亲，并理所当然地将她纳入幻想中的家庭生活。
医生给孜孜敬酒时，趁机拉她的手，她躲开了。他笑道：“还羞涩呢，那咱慢慢来，我用后半辈子等你。”
孜孜看看表，不得不提醒他：“你只剩8个小时了。”
医生大笑：“真是个淘气的姑娘，我喜欢！”
当他们分别时，医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他想送孜孜回家，她拒绝。他要她的电话，她不给。他拦住她的去路，满面疑惑地问：“你为什么选择跟我见面，难道你约会不是为了结婚？”
孜孜说：“我完全没有结婚意图，到此为止吧。”
医生又问：“我哪点配不上你？你是不是介意我的婚史？”
孜孜说：“那些无关紧要，结束了。说着伸手拦住了路边的出租车。”
他追上来，眼睛有点发红：“别这么任性，女人没有几年光景，要对自己负责！”
孜孜打开车门，钻进去。他扒住车门喘着粗气：“你会衰老，你会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你会无路可走！”
孜孜冷冷地丢下一句，世界上有多少个男人，我就有多少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