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用过饭后,陈阿诺帮着收拾了碗筷,接着便端出热好的药送到老者手里。
老者与她道了谢,抬起双手来接。
这一瞬间,她忽然起了个心眼,于是在将递未递之时假装不慎松了手。
一整碗冒着热气的药直直落下来,陈阿诺惊慌的跳开,实际上却是在暗自观察老者的反应。
只听到“哐”的一声,药碗最终摔碎在地上,而药汁也同时溅在了老者和陈阿诺的衣摆上。
王家妇人连忙凑过来收拾,嘴里埋怨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可烫着了?”
陈阿诺自疑虑中回过神来,连忙向老者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拿稳。”
老者却道:“不怪阿诺姑娘,是老朽未曾接住。”
两人都说了些违心的客套话,陈阿诺忙蹲下身子和王家妇人一道收拾地上的碎片,老者也欲帮忙,却被陈阿诺和王家妇人拦住。
收拾完后,陈阿诺便借口要再去熬一碗药离开了王家。
一个人安静下来,她更是对那名老者充满了怀疑。
陈阿诺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当年山村焚尽于烈火之中的可怕景象,那些深藏的记忆仿佛寻到了契机,被尽数勾了出来。
她终究是放不下,后来又借着机会试探了几次,可那名老者始终没有露出破绽,也不知是当真无辜还是精于算计。
这样又过去数日,却也没有发生更多不寻常的事。
倒是陈阿诺,自那一日起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也不知是不是和猜测这名老者是江湖中人有关,那些可怕的梦境每到入夜就变本加厉的折磨着她,仿佛时空发生了错乱。
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天英教中,明知道萧千雅欺骗了她,可是在面对身为小红的他时,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有时候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和爹娘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山谷里。
又是一日自噩梦中惊醒的天明,陈阿诺混混噩噩的熬了半日,终于决定下午补个眠,可想不到的是,如今那些梦魇竟到了连白日都不肯放过她的地步。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之际。
陈阿诺揉着额角爬起来,打算出门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便行至山谷之间,陈阿诺抬头忽见漫天猩红,这才发现天地之间已被霞光浸透。
许是为过于相似的景象所感,她不自知的哼起了那首小调。
“青山青,绿水长。
一身蓑衣木桨摇。
云中吹箫。
唱一世逍遥。
醉好梦,谁知道。
管他做世事无常。
把酒临风。
属我最逍遥……”
熟悉的曲调勾起了她深埋在心底的许多回忆,一时间更觉那天边残阳犹如血染,凄绝而又妖异。
原以为日子远了,就什么都会淡忘了,现下她才知具体的细节虽是记不清了,可那时候的心境却始终潜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
“这本是首逍遥歌,却为何唱得如此凄凉?”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陈阿诺才意识到看进眼眸里的夕阳竟已是模糊一片。
她垂眸缓了缓,勉强扯出一抹不大自然的笑,转身看着老者行至她身边,更像是自言自语那般道:“过去,我在山水田园间,青天白云下,总以为这《逍遥调》里唱的是山水风光,快乐感受,而今我身在江湖,才知道歌里唱的是不甘和寂寥。”
老者听她说着,亦负手立于山崖之畔,举头仰看漫天红霞。
他沉吟了片刻,却忽然对陈阿诺道:“阿诺姑娘既然提到江湖,老朽有个关于江湖的故事,不知姑娘可愿听否?”
想起那时向他询问江湖之事,他只以不问江湖事为由来推辞,却不想如今竟主动提起。
陈阿诺于是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点了点头。
老者停顿了一会儿,似在整理思绪,而后便缓缓说道:“那是发生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故事,当时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美人萧蓝雨爱上了华山派的一名弟子,两人私定终生海誓山盟。这原本该是一段佳话,却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只因为萧蓝雨是天英教教主的义女,亦是天英教掌教圣女。”
得知这个故事和天英教有关,陈阿诺愈发起了的兴致,将满眼的夕阳都抛到了脑后,认认真真的听着老者继续讲道:“这段姻缘被发现后,那些名门正派纷纷向华山派施压,甚至连华山派的掌门也受到牵连,被人诟病。华山派不得不将那名弟子抓了回来,关在山中面壁思过。萧蓝雨见恋人被囚便带了魔教教众前往华山派要人,却不想这竟是那名华山弟子将功赎过的圈套。她们一到华山就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灭,萧蓝雨虽然侥幸逃脱却深受重伤。回到天英教后,萧蓝雨终于想通决定和那名华山弟子恩断义绝,却发现已经身怀有孕,然而过了数月,她还是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便是当今天英教教主萧千雅。”
听到这里陈阿诺不禁心下大震,想不到萧千雅的身世竟是如此。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是以何等急切的语调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老者叹息了一声,复才说道:“萧蓝雨虽说与那名华山弟子恩断义绝,心下实则放不下,要知道有多爱就会有多恨。她于是将对那个人所有的怨恨和不甘都报复在了他们的孩子身上。她自生产后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多数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一旦发作起来就疯狂的打骂孩子。偏生当今的萧教主年幼时性子便不同凡人,无论他娘如何打骂他,他都不哭也不言语,好似自小就薄情寡义。”
此时陈阿诺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多年前在山谷中为萧千雅疗伤的情形,那时候他还是“小红”,而她为他包扎伤口时却发现他的背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
那些伤疤都是陈年的旧伤痕,且不难分辨出是许多次反复叠加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