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也笑了，“就算他不在了，天也没塌。”陈深跟着笑嘻嘻地说：“只怕早晚我也得步老毕的后尘，除非……把你交出去。”
唐山海不上他的当，缓缓将茶水注入到杯子里，“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蚱蜢，把我交出去，你能落着什么好呀？”
陈深说：“那你给出个大家都能落着好的法子？换你当了这代处长，你打算怎么向影佐交差？”
唐山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深，“总得有个替罪羊。不要告诉我，你没想到过这一点。”
“想过，”陈深点头，“只是不知道跟你想的是不是一样？”
唐山海叹了一口气，皱起的眉峰挂着深深的疲倦，“周丽和吕明牺牲那次，碧城很伤心。那时候我答应过她，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替他们报仇。”陈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明白了。不过这件事要做得天衣无缝，还得唐队长倾力相助，提供一些信息。”
唐山海说：“帮你不就是帮我？”言罢两人皆是相视而笑。
晚些时候，六大埭熙攘的菜场里出现了陈深的身影。他随意地逛逛，仿佛是不经意地瞄向墙上的各色广告，然后定格，一则寻人启事映入他的眼帘。一行只有他能读懂的文字跃入眼中：归零计划进展如何？医生。
陈深没有多做停留，转而去了窦乐路的邮筒，四顾无人之后，将一封信投入了邮筒里。他回给医生的内容是：归零计划已得手两份，现奉上，真伪尚不明确，容稍后汇报。023。
陈深是个很有计划的人，虽然惯常给人的感觉都是玩世不恭，但是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从窦乐路回来，他直接去了猛将堂孤儿院。老K已经穿戴整齐，他好像有些不习惯西装革履，低头扯了两下衣角说：“我一个伙夫，让我穿这个？我都快动不了了。”
陈深笑歪了嘴，在一旁看着汪老太替老K打领带。汪老太似乎也不放心，皱着眉头说：“刚才陈深说的，你都记住了没？”
老K像背书般地重复：“见了钱秘书，我就说我是他老乡张桂山的弟弟张桂林。张桂山当年跟钱秘书一起从军阀冯玉祥部去的陆军学校，民国十九年又一块儿入了国军第三军手枪旅，民国二十年，张桂山为救钱秘书而死。”
汪老太问陈深：“你确定老K要假扮的这个人跟钱秘书从没见过？”
“确定。”陈深点头。之前张桂林跟唐山海是一系的，张桂山死的时候，钱秘书把张桂山的遗物都寄给了张桂林，但后来钱秘书就转投了汪伪。翌年张桂林也死了，唐山海是负责接收他遗物的。可以确定两人从未见过，钱秘书应该也不会知道张桂林已死。
汪老太也算松了口气，伸手拍了两下老K的肩膀：“那就好。老K，机灵着点儿，别让人拆穿了。”老K闻言神色一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深成竹在胸地一笑，递上一张合影，照片内正是钱秘书和张桂山的合影，“你行的，好好干。”
钱秘书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老K端坐在包厢内。他先是有些警惕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老K一见钱秘书，就热情地站起身迎上去了，亲切地说：“钱大哥，可算见到你了！”
钱秘书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你就是张桂林？”老K当即拿出口袋里钱秘书与张桂山的合影，点头道：“是啊，钱大哥。这张照片，你和我哥的合影，就是民国二十年你寄给我的。”钱秘书一见到照片，心中疑虑消了大半，只是还不能尽信，他似笑非笑地说：“这张照片你还留着啊！”
老K点头，“是啊，这也是我哥唯一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
“哦，”钱秘书在椅子上坐好，问道，“桂林啊，这些年都在重庆那边的训练处吗？”老K点点头，“对，混口饭吃。我也不想升官，更不想当什么英雄，活长点最实在。”
钱秘书状似无意地试探着：“你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啊？”
“没别人了，除了我和我哥。本来还有个妹，出天花死了。哦，是民国十九年，你们去第三军手枪旅之后没多久的事。现在就剩我一个了。”老K说。
钱秘书听他说得清清楚楚，疑虑顿消，应和道：“对啊，那回你哥没能回家见你妹子最后一面，难过了好几天。我还记得你妹子叫桂花。”老K笑着恭维，“钱大哥记性真好。”
钱秘书摆摆手，此时已是完全放下了心防，询问说：“桂林，你怎么跑上海来了？”老K脸上现出些许尴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我呢，正打算娶媳妇，有点缺钱。不知道能不能跟钱大哥这儿，找点挣钱的机会？”
钱秘书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老K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说：“钱大哥，有个代号叫‘熟地黄’的混进了76号，这事你知道吧？”
钱秘书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知道。整个76号都快翻得底朝天了，还没把他找出来。”老K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四顾了一下，轻声说：“我有他的消息。”
“真的假的？”钱秘书愣愣地说。老K重重点头，“军统上海区重建，有新到任的区长要和‘熟地黄’秘密见面。”
“消息可靠吗？”
老K指着自己的脑袋，笃定地说：“拿人头担保，可靠！嘿嘿，要不是娶媳妇手紧，本来我也不想干这事的。”钱秘书的心简直要被一种无以复加的激动席卷了，急切地问：“你要多少钱？”
老K伸出了二根手指。
“两条小黄鱼？”钱秘书问。
老K摇头，“不，大黄鱼。”
“这也太贵了吧？”
老K哼哼唧唧地靠回椅子，他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是？整个76号那得多少能人啊，这么多人都找不出个‘熟地黄’，钱大哥要是逮住了他，那肯定得平步青云啊，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捞更多的小黄鱼。您说是不是？”
钱秘书还在犹豫着，老K故意刺激他说：“其实本来这次，我是想找苏三省的。”
“你还认识苏三省？”钱秘书一惊。
“认识啊。”老K说，“他以前有个相好的，就在我们训练处做后勤，熟。我是看在钱大哥跟我哥是生死之交的份上，才先来找的你。你要是不要呢，那就只好便宜苏三省了。再说给他就不是这个价了，至少三条大黄鱼。”
钱秘书想了又想，觉得老K的价钱叫得太贵，可是贵，就说明这个消息必然是准确的。而且这样的消息要是落在苏三省的头上，他还有得混吗？他当即敲了桌子，下了狠心拍板：“好，我要了，就两条大黄鱼，多谢兄弟。”
老K大笑，“钱大哥就别跟我客气了，都是自家人。”
钱秘书是小人，懂得逢迎，会拍马屁，却没什么太大的脑子，唯一奉行一点，怕夜长梦多。因此从老K那里得到消息之后，钱秘书回了行动处向李默群汇报。
李默群听了钱秘书的汇报，不由皱了皱眉说：‘熟地黄’今天晚上要和新到任的军统上海区区长接头？”
钱秘书连连点头，“对。今晚九点，约在嘉定。”
“消息确切吗？”
“应该错不了。”钱秘书靠近桌前说，“我从前的旧部刚从重庆过来，说是缺钱花，愿意卖情报给我。当年我和他可是割头换命的兄弟。为这消息，我还花了两条大黄鱼呢。”
李默群闻言嗤笑一声，整个人靠在办公椅上，“割头换命的交情，还得要你两条大黄鱼？这交情可真不值钱哪！”钱秘书尴尬地干笑两声，“嘿嘿，物以稀为贵嘛，人家也是冒风险的。”
李默群似笑非笑地看了钱秘书一眼，“钱秘书能拿得出两根金条，看来这两年没少捞啊”。一句话噎得钱秘书有些傻眼，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李主任您误会了。我哪来的那么多钱，都是跟朋友借的，借的。我也想过让主任出面跟他谈，可人家不认识李主任您，说只跟我交易。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钱先垫上了。”
李默群点着头，倒也露出几分赞许，“消息要确定是真的，事成之后，我一定替你申请嘉奖。”钱秘书亦是大喜过望，点头哈腰地说：“多谢李主任。”
与此同时，一辆改装成普通厢式车的日军电讯侦缉车正缓缓地驶过街头，车身上挂着日本军旗，车顶上的天线正在有规律地转动着。毕忠良坐在车内，看着两名日本兵操作着侦缉设备。机器上的天线在缓缓转动，不时传来嘀嘀的声音。一名日本兵状似在记录着什么，另一名日本兵用标尺在一张地图上不停地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