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中午，她又去学校的门口卖盒饭。
隔老远，蔡小美就听到她在大声吆喝：“美味养眼，活色生香，营养搭配，保证干净卫生，都来买啊！”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在嘈杂如潮的学生中，仍然格外清晰。
蔡小美不屑地想，说破天，不也就一个破盒饭吗？难道这样绘声绘色地一描述，就变成了满汉全席？
居然有同学很买她的账，别人卖盒饭，都是门口冷落，唯有她那儿被围得水泄不通。蔡小美远远地看着，并不走过去，心中愤愤然：早晨还跟她说，别到学校门口卖盒饭，别弄得人人皆知。蔡小美倒不是怕别人知道她有一个卖盒饭的妈妈，而是怕这个口无遮拦又爱占小便宜的老妈惹事闯祸。
可她就是不听，说卖盒饭又不丢人，有什么好掖着藏着的，学校门口好卖，可以多赚点儿。
还不到中午，这不，又来了。
蔡小美刚刚想转身走开，忽然听到那边吵了起来，一个女生用尖锐的声音说：“阿姨，你明明少找了我10块钱，干吗不承认啊？”她和颜悦色地回答：“丫头，我这么大人了，能赖你10块钱？你一定是记错了。”
蔡小美定神细看，那个女生是班里有名的厉害角色姚琼琼，人送外号孙二娘。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肯定理不清个头绪。
姚琼琼指着她说：“今天，你不把那10块钱还给我，我跟你没完。”她也不示弱，一边忙着手里的事，一边回姚琼琼：“你个臭丫头，人儿不大，脑子挺烂，回家想清楚了，再回来找我。”
刚好是中午放学时间，很多同学围拢过来。不知是谁认出她来，说：“那不是蔡小美的妈妈吗？怎么还赖学生的钱？真无耻。”
不听则已，一听蔡小美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从小到大，蔡小美都不喜欢她，一直不。
她走路的姿势让蔡小美受不了，像个男人婆一样大步流星，风风火火，没有半点儿女人的柔媚。她吃饭的样子蔡小美也受不了，像饿了好几年似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尤其让蔡小美受不了的，是掉在桌子上的饭粒，她会一粒粒拈起来，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就连她睡觉的样子，蔡小美也看不惯，瞧她半张着嘴，满脸都是笑意，肯定是睡梦里又捡到钱包或天上掉馅饼之类的美事让她赶上了。
蔡小美拒绝和她一起上街，实在逃脱不了，会和她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在她身后若即若离地跟着。如果在街上碰巧遇到同学，她会迅速把脸扭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街边的橱窗。当然，蔡小美也拒绝和她一起去超市或早市，因为她受不了她爱占小便宜的样子，为了两毛钱能费上半天的唾沫，和人家斤斤计较。占到一点儿小便宜，她便会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吃了一点儿亏，她便会怨声载道，喋喋不休。
有时候，蔡小美坐在窗边写作业，偶尔发呆时会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遗传她的基因，一丁点儿都没有，否则自己在班上肯定是最不受欢迎的同学。谁会喜欢和那样一个小心眼、爱沾小便宜的人相处？孤家寡人可是高处不胜寒啊！
骄傲得像一个公主的蔡小美，其实只是一个卖盒饭的单身女人的女儿。此刻，她站在街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阵的发热。
蔡小美没有什么极端的举动，听着同学的闲言碎语，她隐忍了一下午，终于挨到放学。一回到家里，就和她吵了起来。
她挽着袖子，在厨房里忙碌，做了蔡小美喜欢吃的西红柿炒蛋和排骨汤。听到开门声，她对小美说：“饭马上就好了，去洗手。”
忍无可忍的蔡小美泪水滂沱，冲着她不管不顾地嚷嚷：“吃什么吃？气都被你气饱了！告诉你别去我们学校门口卖盒饭，你偏不听。你多收了人家的钱，赶紧还给人家，贪了那10块钱也发不了家致不了富，相反，我在学校里怎么见老师和同学？求求你给我留点儿尊严行吗？”
她放下手中的西红柿炒蛋，气愤至极：“连你也不相信我？我说没有多收就没有多收，爱信不信。谁给我留点儿尊严？不错，我是一个卖盒饭的，卖盒饭的就应该没脸没皮，任人羞辱？就应该连人家泼来的脏水我也伸手接着不成？”
在蔡小美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和她吵成这样，哪怕自己多么看不惯她的一些行为，也只是暗暗指手画脚，从来没有面对面的冲突。
哽咽中的蔡小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中，犹有同学指着她骂，有贪小便宜的妈，就有贪小便宜的女儿。蔡小美百口莫辩，所有的怨恨都倾注到母亲的身上。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两天后，蔡小美终于支持不住晕倒了。老师给她打电话时，她发疯般跑到学校，然后打车把小美弄回家。
迷迷糊糊的时候，小美听到她说：“丫头，你怎么就不相信老妈呢？妈是有很多的缺点、毛病，但是，妈真的没有贪你同学那10块钱。妈不优秀，更不完美，可是你不能怀疑妈的人格，更不能怀疑妈对你的爱。你爸去世得早，妈又没什么本事，所以只能尽可能地节省着过。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花朵一般，公主一样，也有梦，容不得一粒砂子的存在，可是生活太能磨砺人了，不是所有的蚌壳里，最终都磨砺成珍珠，也有像妈妈这样，最终被生活磨砺得面目全非。但是请你相信，不管被生活磨砺成什么样子，本质上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为了你，我也会坚守。”
大滴的泪水润湿了心灵，但蔡小美仍然倔强地不肯睁开眼睛。
周一去上学的时候，姚琼琼慢慢蹭到蔡小美的身边，她有些难为情地说：“小美，抱歉，那10块钱我找到了，我冤枉你妈妈了，对不起！”
蔡小美的眼泪“哗啦”一下流出来，想起自己对她的不信任，对她的刻薄，对她的伤害，她扭回头对姚琼琼说：“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妈妈，你残忍地夺去了她的自尊。”
放学回家的路上，蔡小美就想好了，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道歉。不完美的母亲拥有的爱是完美的，拥有的尊严是同样高尚的。
（选自《初中生学习》2011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