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教授高大而瘦削的身体，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倒了些酒，抿了一口，然后说：“掌握贝类毒素提取技术，或者说掌握这种方子的人，在全世界有三个家族，中国一个，日本一个，还有一个原先在英国，后来举家族搬迁到了美国。”
我说：“日本和美国的，恐怕有点儿鞭长莫及，中国的这个是什么情况？”
“你听说过南珠王这个人吗？”麦教授靠在台子上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麦教授说：“南珠王出生于清末，是一名采珠人。当年慈禧的冬夏两顶朝冠上共计六百多颗珍珠，均出自其手，另外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夜明珠，专门被慈禧用来挂在珍珠帐的正中，每晚便躺在那颗珍珠下的床榻就寝。南珠王，曾经是慈禧钦点的采珠人，专门负责采供用于慈禧生活装饰类的珍珠。此外还有几名采珠人，一个专负责用于食用的，因慈禧会定期服用珍珠粉；另一个虽然也负责生活类珍珠，却仅限在东海海域。只有南珠王和他的一班徒弟，持珠牒，负责南珠及全国范围内的淡水珠。只要他们相中的水域，随时可以凭借珠牒，通知当地县衙派人予以支持，甚至还能要求相中水域所属的水师进行配合，其能耐可想而知。”
我问：“什么叫珠牒？”
郭美琪说：“当时采珠行当内喜欢将珠牒称为龙票，因为珠牒的正面刻有一条五爪金龙，两只龙爪各抓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相同于朝廷颁布的采珠许可证。”
“那什么又叫南珠？”
Maggie说：“天下的珍珠在当时按地域分为几种，广西合浦，即南海的珍珠，叫作‘南珠’，因为粒大饱满，圆润度、光泽度较好，所以又被称为‘走盘珠’。东北的珍珠被称为‘东珠’或者‘北珠’；当然，也有人将产自日本的珍珠称为‘东珠’；欧洲的则为‘西珠’。历史上曾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
我说：“这个我在麦教授的讲座上听过。另外，珍珠和这几个家族，以及掌握贝类毒素提取又有什么关系？”
麦教授说：“别着急，很快你就会知道。合浦珠，也即南珠，是海里的，属‘海水珠’。除此以外，自然还有江河湖泊等产出的‘淡水珠’。目前因为珍珠全部都是人工养殖，所以绝大部分珍珠都不值钱，但有一类除外，那就是——异珠。”
“您在讲座上说，异珠分为龙珠和贝珠两大类，贝珠中的异珠又分为四种。”我想了想，又说：“那按照您的这个说法，既然现在普通珍珠全是人工养殖的，那也就是说几乎不怎么需要采珠人了，如果采珠人现在要过活，甚至要过得很好的话，就只能采这些异珠了？”
麦教授点点头说：“没错。无论海水珍珠，还是淡水珍珠，凡是普通珍珠，现在都是人工养殖。这给整个采珠行当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当然却也大浪淘沙，剩下了最厉害的一批采珠人，他们现在专采异珠，只要采到一颗，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中国最厉害的，就是刚才说的南珠王一脉，算起来到今天为止，这个家族应该是第五代了。”
我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其中的联系，说：“南珠王家族是采珠世家，而珍珠是贝类孕产的，所以采珠世家一定也精通贝类技术，就好比麦教授您这个九渊博物馆，在收藏奇贝异螺的同时，也收藏异珠，另外还有龙。”
麦教授点头嗯了一声，说：“所以，如果你爷爷真是被人用贝类毒素害死以灭口的话，那南珠王家族的嫌疑是相当大的。他们精通贝类的结珠、分布和习性，曾经为寻采各种异珠而闯五湖、走四海，但这个家族自从人工养殖珍珠兴起之后，便消失匿迹许久。而且你爷爷已经火化，入土为安，即便能想到办法让警察立案，也没法化验了。”
我问：“既然销声匿迹许久，为什么麦教授您还知道他们的存在呢？”
麦教授笑笑，做了手势，说：“我这个九渊博物馆里的不少异珠，就是当年通过中间人向他们买的，只不过不知其具体行踪罢了。他们向来做事很隐秘，只是这次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恐怕背后的图谋真不简单。”接着，他转身小声吩咐让Maggie打开投影仪，然后说：“知道采珠人又被称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采珠人又被称为屠龙者……”
麦教授话没讲完，我就叫了起来：“屠龙者？这个外号比较酷啊。”
麦教授瞪了我一眼，说：“这不是外号，这是事实。采珠行当里有句话，叫作——采珠勿惊龙！我之前在外面也跟你讲过，但凡异珠出处，都有龙守护宝珠，而且最为珍贵的异珠，也就是第一大类——龙珠，本就是龙身上的。采珠人要想采异珠，要么别惊到龙，一旦惊龙，必屠之，否则他们自己就得死。”
听口气，麦教授似乎不像是在说假的，这时，郭美琪的投影仪在屏幕上投现出几张照片，有些是黑白的，有些是彩色的。最后停在一张黑白照片上，看里面人的装束似乎应该是在清朝末年，或者民国时期，众人面前还有一具很大的骨架，似乎是某种巨型动物的骸骨。
麦教授说：“这是1934年，辽宁营口坠龙事件，当时《盛京时报》刊登的专题新闻照片。照片里的这具骨架，就是一条龙的骸骨。”
我站起来，走进了几步，仔细看着那张照片，说：“龙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在这里？”
郭美琪说：“龙是由蛟变的，而蛟会选在特定的地理位置，积蓄天地能量，化为龙，这个过程称为走蛟。走蛟成功后，虽然已经成功变为龙，但那时的龙却是最虚弱的，人要想屠龙，选在此时相对而言最为容易。照片里这条刚刚由蛟化为龙，就被人抓住，杀掉之后取走了龙珠和龙牙。”
麦教授补充道：“杀这条青龙的，正是南珠家族的第二代，南珠王的儿子，简克胜。南珠王的名字叫简云汉。”
我觉得很诧异，问：“他们怎么能知道到哪里、什么时候去抓蛟龙呢？”
麦思贤说：“蛟化龙有几个条件：一是地理位置，必须选在风水堪舆学上称为‘金锁龙门关’的地方；二是走蛟日期，通常会在夏季7到9月份。另外，蛟化龙之前，会提前射出一种五彩之气，直冲天空。采珠有些门派里自古就传有望气术，即观望龙气之术，这些气，常人是看不到的。用现在的科学术语来讲的话，就是磁场，但你现在通过仪器，比如俄罗斯发明的一种磁场照相机，或者通过这些采珠人特殊的望气术，就能够觉察到这种龙气。所以，要提前确定并锁定，某地准备化龙的蛟，并不是特别困难。”
我说：“照这个说法，采珠人能杀得了刚化形的龙，但他们却没法杀守护宝珠的龙啊，那些护珠龙肯定是已经成形许久的。”
麦思贤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说：“成形已久的龙虽然厉害，但也并非完全奈何不得，这里面的门道很复杂，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细说吧。”
“还有一点儿我不是很懂，为什么龙要护珠？异珠对人而言可能很值钱，但龙要保护异珠做什么呢？”
麦教授对Maggie说：“打开模型。”
郭美琪打开开关，接着屋子正中央的那个类似无影灯的仪器便投出光线，在下方的台子上呈现出3D立体的影像，就像是整个世界山海的模型。并且有一些立体的坐标系结构，而某些坐标系交叉的节点，又向下在水域中投射出一个个红点标记，然后由这些红点，共同组成一个立体的蜂巢状结构来。整个模型，极为精细，同时也极为复杂，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麦教授说：“这些红点指示的地方，就是全世界已发现、已出水的奇贝异螺，也即异珠所在地，你可以将这个称为‘已知异珠的分布图’。”
我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麦教授接着说：“构成世界的基础是天文和地理，好比两种坐标，当这两种坐标产生交集时，即在符合特定的天文地理条件之处，便会有奇贝异螺迁居，孕产异珠，故异珠乃自然能量的凝结。”
我问：“那民间所说的夜明珠，就是普通贝壳在这些特殊的地方，结出来的吗？”
麦思贤说：“你以为普通贝壳能产夜明珠吗？错了。所谓‘异贝出异珠’，每一种珠母贝只能孕育出一种珍珠，就好比牛只能出牛黄，驴只能出驴宝，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驴肚子里能出牛黄的？不同的珠母贝，产出的珍珠是断然不同的。‘马氏珠母贝’与‘白蝶贝’等属于一类，产出的珍珠基本相同，但是美乐螺呢？美乐螺产的珍珠叫美乐珠，美乐珠与常见珍珠的质地便完全不同了。同样的道理，夜明珠也不可能是普通珠母贝所产，产夜明珠的珠母贝有几种，其中一种叫作殷芒贝。我听有些人说夜明珠并非珍珠，而是某种石头，简直贻笑大方，咱们中国自古以来所说的夜明珠，一定指珍珠，绝对不是石头。这东西，古人能弄错？南珠王敢拿颗石头说成是夜明珠，去骗慈禧？只怕即便那石头真能夜里发光，慈禧也得把南珠王抓起来给砍了。”
说到这里，麦教授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烟斗，填上些金黄色的烟丝，点上抽了几口后，续道：“殷芒贝很邪门的，不能出水，只要出水一次，就不会再产珠。它向来在地下水系中生活，而天然形成的井都是与地下水系相通的，如果我们把目光聚焦在地下，就会发现，整个地下水系的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地表的这些江河湖泊。殷芒贝有个特性，会自行寻找夜寒之处而迁徙。但整个地下水系是很封闭的，所以只要某处地表能够天然成井，将夜寒月华透进地底来，殷芒贝就会缓慢而自动地向那里迁居。”
我挠着头问：“天底下还有天然形成的井？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麦教授笑道：“你没听说过的事那可多了去了，我给你举个例子。北宋的时候，殿前司都指挥使袁信陵，在老家建了一座宅子。一天下暴雨，他宅子庭院中的雨水统统往西北角流去，就好像那里开了个地漏一般，这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可他家院子里几乎没有一点儿积水，全流进那角落里了。后来雨停之后，西北角那里便自然塌陷出个大窟窿，就似一口超大水井，里面极深，用绳子系着砖石往下扔，但根本没法测量，因为不管绳子放多长，始终到不了底，并且有时还有东西在下面拽绳子。这种就是自然形成的井了，如果这类井的地理位置又能符合吸收月华星精，且水波阴寒，成井的年头又足够久远，那么就有可能会有殷芒贝迁居其中，最终形成夜明珠。”
郭美琪说：“故而相水术中有云：‘珠蚌中阴精，随月阴盈虚。’概夜明珠之所在，定能吸收月华星精，吐纳水阴波寒，聚月龙井是也。”
“聚月龙井？”
Maggie说：“是啊，井就是麦教授刚才讲的在地表天然形成的井，但并非每处天然井都能吸引殷芒贝，并结出夜明珠。而‘聚月’则是这种井必须符合的天文地理条件，用相水术语讲就是——群山单臂柔，一水过阳轴，穹庐拱顶处，龙井月华收。也就是说，首先得找天然井，然后找到的井还得符合这首诗所描述的特征，才能称为聚月龙井，里面才有可能会有殷芒贝，而能否孕出夜明珠，还得另说。”
我直接晕菜了，问：“这相水术是什么意思？”
麦教授说：“根据不同异珠形成所需要的不同天文地理条件，就可以判断不同水域能够出产哪种异珠，即不同的异珠到不同水域寻找；遇到不同水域，可大体判断里面会出哪种异珠，在采珠行当里，这种本事称为相水。”
郭美琪说：“相水是采珠人秘不外传的法门，而我们眼前的这个模型，只是根据全世界已知的异珠，而后采集其出水信息进行标定设计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设计这个模型呢？”
麦教授绕着模型台走着，说道：“试图破解龙的族群分布与体系。”
“难道这些红点标记的地方，每处都有龙？”
郭美琪说：“不是的。这些红点标记处的异珠，就算被人采走或者甚至连奇贝异螺也一并被捞走，但经过特定的时间之后，又会有新的奇贝异螺迁居其中，算是某种形式上的再生资源，尽管时间可能比较长，平均下来每处得要一百年左右才能重新结珠。而另一些地方，属于关键节点处，其中的奇贝异螺及其孕产出的异珠，都属于不可再生的，在这种地方，才会有龙守护。”
麦教授接着Maggie的话往下说：“而关键节点处，却不能通过相水的方法识别出来，也就是那些关键节点处存在的顶级异珠，是很难被发现的。所以我们造这个模型，试图通过普通节点分布，也就是这些红点标记，来推导出关键节点的分布，最终破解龙的族群所在。”
我在震撼之余问道：“什么叫作顶级异珠？与这些红点标记处的异珠又有什么区别？”
郭美琪说：“市场上有所交易的异珠，都属于麦教授两类四种分类法中的前三种，而顶级异珠则属于第四种，也就是特殊功能性异珠，比如传说中的避水珠，达到这个级别以上的，就可以称为顶级异珠了。当然关键节点处，也可能存在的不是顶级异珠，而是特殊功能性的奇贝异螺。”
我顺口接道：“比如大灾星？”这是在车上听郭美琪说的，我当时以为很神奇。谁知麦教授却说：“大灾星？那算什么？！要是大灾星都需要龙守护，那这个世界上的龙未免也太常见了吧。”
因为平生头一次接触这个神奇领域，所以我有问不完的问题：“我还有个问题，夜明珠到底为什么会发光？”
麦教授说：“你刚才没有认真听我的话。我说了，异珠乃是自然能量的凝结，重点是能量二字，既然它凝结的是能量，那么自然地，异珠中的夜明珠就能够发光了。电灯之所以能发光，不就是因为电能吗？只不过这两种能量是不同形式的而已。”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麦教授继续说：“全世界的异珠，共同构成的体系，叫作异珠体系。也就是这个模型中的蜂巢结构，你仔细看，这个结构除了像蜂巢，还像什么？”
我看到红点与红点之间的连线上，还模拟有间歇性电流脉冲的样子，说：“似乎，似乎有些像电网。”
麦教授用手指头叩了两下台子边沿，说：“很好，你说得很对！全球的异珠，共同构成了一个超大的电网，而我们人类社会中的电网是传输什么的？”
“电啊。”
“正确。而刚才说了，电能是一种能量，异珠蕴含的也是一种能量，自然的能量。所以全世界的整个异珠体系，其实共同构成了一个传输自然能量的能量网！”
我看着眼前的3D珠网能量模型，有些感到震撼，然后想到一个问题，说：“那这个能量网，最终要把自然的能量传输到哪里？”
麦教授看着我的眼睛，问：“你说呢？”
我愣了片刻，试探性地答道：“龙族？”
麦教授诡异地笑了起来，说：“你很聪明，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异珠对于龙族是最重要的东西了吧？因为龙，生存需要的不是食物，他们的食物是能量，他们靠能量为生。蛟化龙，靠的是能量，有了足够的能量，蛟才能成功化为龙而去。蛟化为龙之初，只是在外形上有所改变，但其实那个时候其能量还不足以化龙，必须再过一定时间，等到能量真正积满，才算彻底完成了全过程。所以人类要屠龙，最好的时机是蛟刚化龙之时，因为彼时其作为龙而言的能量，尚未完全蓄满。
“而整个异珠能量网的节点太多，不可能每处都有龙去把守，因此普通节点处，也就是模型中的红点标记，是没有龙的，并且这些地方的异珠和奇贝异螺是可再生的，也即这些节点长久来看，是没法被破坏的；但真正的龙，完全成形的龙，均守护在异珠能量网的关键节点处，不过这些地方的分布规律，却恰恰是人类目前无法掌握的，也即采珠人无法通过相水术确定的。”
我脑海里忽如电光石火，瞬间想到一个问题，然后脱口而出问道：“莫非我爷爷发现的是，异珠能量网中的一处关键节点？抑或他对我说的震旦纪古贝类在中国的分布，其实就是指龙族关键节点在中国的分布？所以，南珠王家族才会想要这个研究成果，因为在这些关键节点处，会有顶级异珠和奇贝异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