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天刚亮的延安城,
延河的水是那样的明,
水里的塔影是那样的俊,
我耕种过的山头呵是那样的亲。
我在这里受了十年的教养,
别离时有说不出的心情;
我走着走着回头望呀,
渐渐地只望得见从雾里冒出来的塔顶,
渐渐地只望得见从山里飞出来的白云。
这叫我想起了我怎样离开我的母亲:
那也是走着走着回头望呀,
渐渐地只望得见我母亲亲切的身影,
渐渐地只望得见我草房后风摇着的竹林。
亲爱的母亲呵,
你生了我的身;
亲爱的延安呵,
你给了我为人民服务的心。
离开亲爱的母亲,
我为着追求光明;
离开亲爱的延安,
我为着新中国眼看在全国形成。
我好像是长征的战士,
开始了又一次万里长征。
我想起了来时的情景呵:
老远我就望见了山丛中的宝塔,
也好似今天一样的兴奋,
只是今天呵更添上一个别情。
一九四五年五月赴西安途中
八年抗战,川军牺牲之惨烈让国人瞩目。几乎所有的对日大会战中,都有川军将士的身影。卢沟桥事变不久,刘湘《告川康军民书》说:“……中华民族为巩固自己之生存,对日本之侵略暴行,不能不积极抵抗!凡我国人,必须历尽艰辛,从尸山血海中以求得最后之胜利!”
戈壁舟譬如抗战诗歌史上的“川军”,1936年到1939年,戈壁舟三次出川,历尽磨难,遭遇过土匪、被拉过壮丁、打过零工、要过饭。终于在1939年冬,经八路军兰州办事处介绍去了陕北,到了延安。1941年,戈壁舟以三次出川追求光明为题创作了长诗《离别之夜》,并以此作为考试内容,考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
戈壁舟1915年生于四川省成都,中共党员。少时读私塾、医校,1936年参加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在《大声》周刊上发表新诗《血钟》。延安鲁艺毕业后,历任内蒙古伊克昭盟中央民族学院教员,陕甘宁边区文协创作员,新华社随军记者,边区文协《群众文艺》编辑。
这首《别延安》写于作者赴西安途中。作为坚持通俗诗歌创作的一员,戈壁舟诗歌带有浓郁的民歌特征,语言质朴,清新如话。在离开边区之际,诗人以比赋手段描写了一步三回头、遥望延安宝塔的心情。“我走着走着回头望呀,/渐渐地只望得见从雾里冒出来的塔顶,/渐渐地只望得见从山里飞出来的白云。”这样的感情,是一个抗战将士,对革命圣地延安的真诚独白。接着,诗人以离开母亲的情景作为联想,巧妙地把“延安”、“母亲”两个在作者心中最神圣的意象进行叠加,表达了“为着新中国的诞生”,愿意再进行新的长征的坚定决心。作为革命队伍中涌现出的诗人,戈壁舟和王希坚﹑贺敬之﹑严辰等时代歌手一样,虔诚地为心中的火红理想燃烧着每一份光。上世纪50年代,诗人出版了《别延安》、《延河照样流》、《登临集》、《宣誓集》、《岩上青松》、《黑海赞歌》、《我迎着阳光》、《三弦战士》、《延安诗抄》等抒情诗集,可见这位以骆驼自喻的诗人,始终为党放声歌唱。
1958年,诗人来到灌县农村。据研究者李文豹介绍:戈壁舟担任公社基层干部的时候,真正地是“下放”到生活中。他和农民一起栽秧、打谷、吃红苕、啃包谷,搞“大跃进”。戴着草帽、穿着草鞋、披着棕衣,跑遍了灌县的山山水水、公社乡村。在基层吃饭,都坚持自掏粮票。后调回四川,1962年任四川省文联党组书记兼秘书长。
文革中,诗人受到迫害,被迫四处躲藏。1969年被送往偏僻的西昌湾丘“五七”干校,喂猪放牛,做了四年地地道道的“劳改犯”。戈壁舟当时已经五十多岁,常常一口气挑十多担猪饲料,一口气把牛赶上高山去放牧。
1979年,戈壁舟调西安,任西安市文联主席,后兼西安市书法家协会主席。1985年12月,戈壁舟重返四川成都。诗人曾有《故乡》一诗,记录了回家之路:“现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展开披满阳光的的羽翼/山是那样青/水是那样绿/城市是那样灿烂/陌路人都成了兄弟。我像一个初恋者/沉醉地投入你的怀里。”(摘自戈壁舟诗歌《故乡》)
1986年3月,戈壁舟在成都辞世。
上世纪60年代初,诗人在《四川日报》上发表了《乐山大佛岩》一诗(见《登临集》),其中诗人写到:
山是一尊佛,
佛是一座山,
带领群山来,
挺立大江边。
而今,“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已经成为歌咏乐山大佛的经典名句,长久地回荡在故乡上空、融入人们的血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