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彼时一出狸猫换太子,凤鸾飞生出死婴,其中不过是张氏从中作梗,那个孩子,被张氏抱养,养至今日,状元及第。
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云放铁青着脸离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几近痴狂的张氏,“看来你不仅不想活了,还打算毁了你唯一的女儿。”
张氏瞪着我,“你为什么不震惊?你早就知道了?”
我笑了,“怎么,我早就知道这件事让你很震惊吗?你以为,我若是不知道的话,仅仅因为云放,我就能放过你们?”
张氏拼命地摇头,“不,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你骗我,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茶杯中倒映出我清冷的笑容,“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呢?我哥哥长得像我母亲,而云放,长了一张和我哥哥五分相似的脸,你说,若不是我的亲弟弟,这怎么可能?再来,你因为云放得了多少好处,却一味疼爱云梦泠,二娘,你觉得我真的是吃素的,还是以为我母亲是吃素的?”
娘亲当年拿着云府主母的位子,管理着这么大一家人,若是还不能让人忠心耿耿的话,岂不是对不起她那名动天下的传言?
当年若不是怕张氏因为无子而将视线转到我们兄妹三人身上,也不至于将云放放在张氏那边教养。
而这件事,聪明如云放,怎么可能没察觉出来,只是一直没有说破罢了,如今一朝说破,张氏母女,包括云府,只怕是没几日的活路了。
出去的时候,凤起已经站在外面晒了好一会的太阳了,何锦岸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听到了声音之后便转过身来,“说完了?”
我点点头,然后走到何锦岸跟前,“殿下,我若是去见梁国的使臣,会不会太不合礼数?”
何锦岸笑笑,轻抚着我的脸,“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孤为了你罔顾的礼数还少吗?”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大厅,看样子还是有些话和云家的人说啊。
凤起眯着眼看着何锦岸的背影深思,然后转眼看着我,“昭华,何锦岸对你好似不错?”
我看着头顶上艳阳高照,“椒房独宠,情深意重,是不错的,是我不识好歹,哥哥,你要跟我说什么呢?”
凤起皱眉,“昭华,你在怪我?梁国局势不稳,你聪慧无双,留在云府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我摇摇头,“哥哥,我不怪你,我甚至庆幸你走了的那些年。”若不是这样,我不会遇到楚君陌,也不会得到这一生的牵挂与美好。
凤起看着我不语。
我叹气,“我认命,殿下对我如何我是看在眼里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我想见见那个人。”
凤起转身没有再看我,“他在后院,等你很久了。昭华,你不曾后悔,我却是心疼的,我在梁国的这些年始终放心不下你和云放,我不曾为你们做过什么,他日你要是要什么,尽管派人跟我说就是了。”
我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去了后院,那里有一人,一身青衣,优雅俊逸,年过不惑却依旧不掩风华。
我看着那熟悉的眉目,终于在心里有了答案,倚身行礼,“戚丞相。”
眼前的人,便是梁国的丞相戚子贤,说起来,也该是凤起的生父,猜测成真,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戚子贤只是清清浅浅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终究还是感谢他没有一开口就问候我的母亲,“我只是想知道,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放她自甘堕落?”
戚子贤叹气,“我和她相爱多年,只是到头来,我却为了别人放弃她,她怎么可能不绝望?到底我和她都付出了代价。”
我笑了,“所以,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云崖?”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去管云崖是不是爱她,因为不爱,所以有张氏母女的张狂。
戚子贤点头,我看不到他的情绪,却能在他眼中看到深不见底的忧伤。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
凤鸾飞选择了云崖,不仅仅是因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云崖出现了,我看着云崖的眉目间带着和戚子贤三分相似的样子,终于明白了。
惊艳天下的惊鸾公主,到底也躲不开一个情字。
那一日,我没有多逗留,只是等何锦岸出来之后便随着他回到了东宫,而凤起在燕国逗留一个月之后便带着使臣回到了梁国。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何锦岸为此也不知道对着太医发了多少次火,却依旧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慕涟影来看过我,倒是清清冷冷地笑了,“你们两个,一个在东宫一日日枯萎,一个在外面自我放纵生死不顾,倒真是般配得紧。”
我的心口顿时就疼得无法抑制,惨白了一张脸,抓着慕涟影的手,“慕姑娘,我求你,你去劝劝他,我比任何人都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你去跟他说,若不得天下,他拿什么护我下半生繁华锦绣?”
慕涟影走了,我喝了药便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直到宣平三十年九月底,我的病情才迎来了新的转机,彼时我吐血已经吐成了习惯,脸色苍白如鬼魅。
何锦岸怕东宫的那些女人不安分跑来害我,便下令将东宫的人尽数禁足,然后有人带着黎修过来了。
说起来,我快两年没有见过黎修了,我虽然很想知道他和魏凌思的消息,却到底没有再问出来,只是我惊讶的是,将黎修带来的人竟然是秦诺之。
也算是故人相见了,我在唇边努力想要勾出一抹笑意,然后哑着声音看着秦诺之,“原来,你是东宫的人。”
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楚鸢萝一心想要将秦诺之整垮,原来是因为秦诺之是何锦岸的人。
秦诺之的眼神很是复杂,看着我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也没有接我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我。
黎修诊断完了,然后冷冷地看着我,“生来就带着的毒,女子只能活到十八岁,看来你的后娘真是恨透了你。”
我才恍然大悟,倒是笑了,“黎修大哥,你别生气,既然,既然知道了原因,就还有救不是么?”
黎修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没救!你看看你,距离你十八岁还有两个月,可是这样的毒,即使是下毒的人也没办法救,事到如今你只能等死!”
我愣住了,然后惨然一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黎修不善的表情,终究是柔柔开口,“那看来我要以牙还牙,去给张氏看看我的真面目了,黎修大哥,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思思姐若是来了,我想……”
黎修脸色铁青地打断我,“没来!你要是想见到她,你就好好撑着,活过你的十八岁,否则你谁也见不到!”
黎修转身离开,我面色惨然躺在床上,心里的苦涩越发深刻,黎修大哥,我也想活着,可是如果连你也没有办法,我怎么活?
正想着,却看见何锦岸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越发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秦诺之离开了之后我才开口,“殿下。”声音很小,可是何锦岸还是听到了,走到床边便脱去了鞋袜躺在我的身侧,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拥入怀里。
“昭华,我本来在想,若是你是因为入了东宫才枯萎的,那么我便让东宫的所有人陪着你一起枯萎,可是你不是,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是那么想要将你好好保护在怀里的。”
我轻声开口,“殿下待昭华很好。”
何锦岸笑了,“可是我救不了你,对不对?”带着黯哑的声线,自从我病了之后,何锦岸也瘦了很多。
我笑了,“殿下,我这一生亏欠了很多人,都还没有还,我怎么舍得死?”
何锦岸温热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是亏欠你的,可是依然不后悔强娶你,昭华,你会不会恨我?即使是死,我也想让你死在我的怀中。”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我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我不恨,却也不会爱。
我迷蒙着一双眼,突然很想念那时候在晋阳城,即使是生病的时候,可是看着楚君陌咋咋呼呼地收拾南烨,我也觉得满心欢喜。
我的爱情,断送在那一日入宫门的时候。
我想,有时候我会怪何锦岸,既然那日在晋阳城的时候就喜欢我,为什么那时候不将我抢回东宫?那时候,我还没有在江湖上见识到形形色色的自由,还没有周游各国的心驰神往。
那时候,我还没有爱上楚君陌。
十月份的时候,我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了,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女鬼一般,太阳的反照之下,本就惨白的肤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
云放看见我,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姐姐……”
我笑得很开心,在这个时候看见云放,“云放,你怎么也瘦了?”我将云放扶起来,然后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曾经的少年已经成长到如今这般风华玉立的模样了。
“姐姐,你后悔吗?”云放沉痛地看着我,“当日你明明可以不入东宫,为什么要认命?”
我有些恍惚,是啊,那一日我不是非要入东宫不可的,“云放,曾经最难熬的那十年,我的身边,没有你,没有师尊,没有楚君陌,只有一个鸾镜。”
一个鸾镜,足以成为我的弱点,足以成为我妥协的原因。
我和云放说了很多话,只是到底精神不济,还是昏昏沉沉靠在软榻上睡去了。
从那日起,我不曾再见过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