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三十一年十二月初八,黎修再度入宫为我诊治眼睛,大批的药材一下子都堆到了风华院。
十二月二十三的时候,我的眼睛治好了,相思很是高兴,就连何锦岸深邃怜惜的眸子里也终于破开了一道光亮。
第二日便传来了楚君陌离开帝都前往定州城的消息,然后同一日,定王何重在定州城打着“伐无道,诛昏君”的名义起兵造反,联合各个州城,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宣平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何锦岸已然开始把持朝政了,只是那一日何锦岸跟我说了很多话,我一如往常什么也没有回答的时候,他却终于忍不住抓着我的肩膀,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昭华,你到底要什么,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笑了,“殿下,这个天下毁了我,我便要这江山,你给么?”
何锦岸紧紧地抱着我,几乎哽咽,“昭华,你要这江山,你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如何锦澜,你告诉我。”
何锦岸最终还是知道了,我爱的那个人不是月流砂而是何锦澜。
我摇摇头,“殿下,你没有哪里不如他,只是你爱云昭华,而云昭华只爱何锦澜罢了。可是这江山毁了云昭华,我便想让这江山陪葬!”
何锦岸抱着我许久,终于喃喃开口,“昭华,若江山是他的,你能不能是我的?”
我笑了,“若江山是他的,那么我便陪着殿下,同生共死。”
宣平三十二年夏,宣平帝忧心朝堂,病入膏肓,我去见过他一面,眼前的男人不像是半年多前逼我入绝境时的盛气凌人了,吐气呼吸间带着困难。
看见我的时候,瞳孔便放大了。
我笑着看他,一身紫色的宫装很是华美,“陛下,您还是保重龙体要紧啊。”毕竟,何锦岸答应我在你死后便放弃这个江山的,你不活久一点,怎么能让你的江山更稳固一点呢?
宣平帝闭上眼不再看我,我也不在意,只是依旧笑靥如花,“那时候,我真的以为陛下只是打算将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可是在我瞎了之后我就明白,你根本就是想要我的命,只是恰好被我体内残余的雪域红莲克制住了而已,我这么福大命大的,看来只能做一个祸国妖妃了。”
宣平帝闻言便猛地睁开眼,眼珠几乎要被瞪了出来,嘴里狠狠地咬着两个字:贱人!
我呵呵笑着,“你当时说错了,你将何锦岸培养得很好,若是我不入宫,那么这天下没人能毁了他,可是我入宫了,你没能毁了我,却毁了你最爱的儿子和你最爱的江山,你说你为什么要逼我呢?难道你不知道,若我在,何锦澜这辈子也不会谋反么?”
宣平帝瞪着我,就像是要用眼神将我千刀万剐一般,“你未免高估自己。”
我抿抿唇,“是啊,可是如果没有我,何锦岸未必不能保下这江山,即使何锦澜身后是九州天子在撑腰,也比不上何锦岸这运筹帷幄的二十几年,不是么?”
宣平帝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我清清冷冷地笑着,然后离开了。
宣平三十二年秋,宣平帝薨,太子何锦岸即位,为宣武帝,太子妃林氏被册封为皇后,而我被册封为贵妃,郭氏被封为昭仪。
册封那一日,宣武帝亲手写下册封圣旨,亲手颁发正一品贵妃的宝印,然后载入玉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侧妃云氏,自入东宫以来,尽心服侍,端庄温婉,秀丽静雅,深得朕心,而今新帝即位,特册封正一品贵妃,封号:凝华。赐凝华宫,钦此!”
那一日接旨的时候,相思很开心,“恭喜娘娘册封贵妃。”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窗外的落叶发呆。
凝华宫很大,我搬进去的时候已经是春日了,前院种满了各个季节的话,后院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旁边是壮观的梅林,亭台楼阁交相辉映,美轮美奂。
相思跟在我身后,“娘娘,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陛下亲手为您规划的,陛下疼爱娘娘之心,多年如一日。”
我笑笑,却没有回答,若是相思知道了我要何锦岸的江山,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想,还会不会希望我这盛宠多年如一日?
宣武二年四月下旬,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邀请宫中各个妃嫔前往,我受邀在列,便带着相思过去了。
昔日的内阁大学士长女林倾舞,如今的皇后娘娘,经过宫廷的洗刷,早已不见当日雍容看着两位侧妃庶妃争斗而但笑不语的时候了。
我微微倚身行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皇后眼中的刻薄的恨意,“想要请到贵妃真是不容易,本宫这赏花宴可真是要蓬荜生辉了。”
我笑笑,“确实如此。”然后不顾皇后难看的脸色以及众妃眼中的复杂,悠然坐到了皇后下首的位置上。
我自然知道皇后为何到了如今母仪天下了反而沉不住气,无非是因为她至今也没有子嗣,而我……何锦岸赐了我许多大红色的绸缎,我便想也不想便命人做了衣衫。
何锦岸曾经许我母仪天下,我不曾稀罕。在我而言,这些红色的锦缎也不过是何锦岸补偿我嫁入东宫的时候,我看着那身粉红色的嫁衣眼里的绝望罢了。
可是对于这天下而言,一个穿了正宫皇后才能穿的大红色的宫装的贵妃,却没有因此受到惩罚,因为这是九五至尊同意的,自然是让皇后战战兢兢的存在。
礼部联合御史连续半个月上奏,却也不见皇上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反而贬黜的贬黜,痛骂的痛骂。
这赏花宴也没半点意思,倒是到了后来,皇后看着我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是引来了所有的目光,“贵妃看这园中的牡丹如何?本宫瞧着这牡丹刚刚到了盛开的季节,含苞待放,美不胜收。”
我端起茶杯喝茶,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笑了,“皇后娘娘喜欢就好。”
皇后一时被噎住,便转了个弯开口,“本宫听闻,贵妃的宫中百花齐放,唯独不见这牡丹,这才想着将贵妃请出来赏花。”
我看着皇后的脸,很是淡然,“看来皇后对我宫里的事情知道的真不少。”
我本以为皇后会翻页,只是没想到她却将话茬接了下去,“不是本宫知道的多,而是牡丹贵为花中之王,确实不适合种在贵妃的宫里。”
我抿抿唇,“我也确实不爱牡丹。”彼时何锦岸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问过我喜欢什么花,我那时候模模糊糊没有说出什么确定的花来,只是提了莲花,结果到了后来,何锦岸对于这件事倒是很执着。
我什么也不肯说,到底惹怒了何锦岸,那段时间在房事上,何锦岸便特别凶,我哭着求饶,却没得到半点怜惜,只能抖着声音回答何锦岸所有的问题。
自然也包括了我不爱牡丹的事情,何锦岸便没让人在凝华宫种牡丹,这是相思跟我说过的。
皇后冷笑,“贵妃,不是说不爱就不想的,可惜贵妃没有子嗣傍身,不然本宫这个皇后的位置还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我冷笑,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皇后到底生了什么气这么狠?
“那皇后为什么不自请入冷宫给贵妃腾位子?”一道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无上的威严。
一众妃嫔全都跪了下去,皇后亦是面色惨白地行礼,我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然后何锦岸将我搂入怀里。
耳边是何锦岸的声音,带着盛大的怒意,“皇后若是闲得慌,冷宫那边确实还缺个人管理,怎么,朕宠爱贵妃,都碍着你们的眼了。”
然后便是一阵阵胆战心惊的“臣妾不敢”,皇后更甚,“陛下,臣妾并非针对贵妃,只是今日……”
皇后的声音被何锦岸打断了,“都愣着做什么,没听贵妃说不喜欢牡丹吗?把这宫里的牡丹全都给朕烧了!”
然后是侍卫领命下去的声音,这园中的气氛更是紧张得可怕。
“皇后,是谁允许你用孩子的事情来刺激贵妃的?”何锦岸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停止生气。
皇后便跪了下去,“陛下,贵妃椒房独宠多年,至今不曾为皇室添得一儿半女,臣妾只是为了燕国江山社稷着想,无后为大啊陛下!”
我真想夸她一代贤后,可惜了,我毕竟是祸国妖妃,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不是?既然如此,那么我还是不夸了。
何锦岸冷笑,“既然如此,你不死心,好,既然你们都不死心,那么朕今日就跟你们说明白了,也让你们回去转告你们身后的家族,朕的子嗣,若不是在贵妃的肚子里出来的,那么谁也没有资格生下朕的孩子!”
皇后脸色剧变,“陛下,贵妃根本不可能再有身孕!”
“那么无后又如何?朕身死之后自然会去面对燕国祖宗,与你有什么干系,从今天开始,若是再让朕听到诸如这般的话,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何锦岸阴着脸说完便拥着我离开了。
回到凝华宫之后,何锦岸便让人屏退了左右,拉着我到后院去,将我放在秋千上,然后站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
春风拂过我的面颊,带着暖意,何锦岸幽幽开口,“昭华,以后你不要理会她们好不好?就在凝华宫,我会为你守住这一方天地。”
我笑笑,“陛下怕我知道什么呢?祸国妖妃吗?我不在乎,事实上我觉得他们都没有说错,不是么?”
何锦岸似是不悦,“昭华,你别这样说你自己,为你放弃江山,是我自愿的,这江山毁了你,又何尝不是毁了我?昭华,只是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要离开我。”
说话间已经将我搂在怀里,然后将脸埋在我的颈脖处。“我欠你的,都会一一补上来,我没忘记那一日你看着粉红色的嫁衣的时候脸上是何等的痴狂,可是那时候我还不能,昭华,如今,该给你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我只是笑笑,却能想象到这个笑容有多飘渺,带着对从前的缅怀,“陛下,我不会食言的,我会陪你。”
何锦岸抱着我,笑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