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锦三年夏,在端雅长公主何漫思与驸马叶绪的小女儿满月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前朝的安宁郡主,今上的妹妹何漫悠出现了。
若说寻常,本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安宁郡主早就是“已死之人”,如今一身狼狈出现在端雅长公主府上,当真是令人震惊。
若只是出现,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何漫悠绑架了叶绪的小千金,跑到前院去找了叶绪,端雅长公主苍白着一张脸跟在一边。
“安宁,安宁你冷静点,你先把孩子放下,有什么事情你跟姐姐说,好不好?”何漫思看着襁褓中脸色红润尚在沉睡中的女儿,心中疼得要死。
何漫悠冷笑着看她,“好姐姐,可惜了,如今你贵为长公主,妹妹我就只能是阶下囚,我爱了多年的男人如今是你的驸马,看你们这么开心,妹妹真是不痛快,所以才抱抱小外甥女,嗯?”
说完便不再理会何漫思,径自向前院走了去,叶绪早就听到了消息,这会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好在花园里遇上了何漫悠。
何漫悠一看到叶绪,几乎瞬间就流泪了,梗着声音叫他,“叶绪……”
叶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哪里还有心思体会这一声百转千回的呼唤,看着何漫悠,“郡主,你先把孩子给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嗯?”
何漫悠眼里含泪,“什么郡主?叶绪,我拼了命逃出来见你,不是为了听你叫我一声郡主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娶了别人?”
当年她明明跟他说了,这辈子就只能娶她何漫悠一个人的,他明明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的……
叶绪简直有理说不清,他那时候一边扮着病怏怏的何锦澜,一边还要应付这刁蛮郡主,万一拒绝得太直接,她闹起来坏事怎么办?无奈之下什么也没说,谁知道她就当做他默认了。
很显然,何漫悠难得聪明了一把,很快也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于是笑了,“叶绪,所以你喜欢她,就让她沾着你的光封了长公主,无上尊荣?”
这时候还是何漫思冷静过来,“安宁,我得到这无上的尊荣,不是因为叶绪,而是因为那一年宫宴上,我曾为那个女子说了一句好话,待他也算是不错,所以今上愿意给我这尊荣。”
何漫悠脸色惨白,所以处处和云雁川作对的她,才会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苦楚?“既然如此,哥哥死了,母妃也死了,那我不如带着这个孩子同归于尽好了。”
何漫悠几近癫狂,眼里也开始发红,却猛然安静下来,众人疑惑,却看见何漫悠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慢慢走来的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纱衣,满头的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挽住,眉目如画,美人隔云端。
莲步轻移,唇畔漫着清浅的笑容,“悠悠,好久不见。”
何漫悠嘴上喃喃,“慕姐姐。”
只是在这怔愣间,手上的孩子却瞬间到了慕涟影的手上,然后交给叶绪,“孩子我帮你救了回来,我已经向圣上请旨带她离开了,还望长公主和驸马高抬贵手。”
叶绪眸色深深,“严重了。”
慕涟影笑笑,然后转身看着呆在原地的何漫悠,走过去执起她的手,“不要怕,我带你离开。”
慕涟影离开帝都两年,第一次回来,便只是带走了何漫悠。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慕涟影还回了趟公主府看了二老,然后还带着何漫悠回了一趟家。
元帅府很气派也很大,府上的人许久没有见过她,愣了半晌才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夫人”。
慕涟影点了点头,却在走廊转角的时候遇见了秦诺之,秦诺之看见她并不惊讶,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何漫悠,然后开口,“回来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
慕涟影点头,“嗯,我带她回来换件衣服,很快就走。你今天怎么没去公主府,也不怕叶绪记仇?”
秦诺之笑了,很和煦,“说起来,元帅府的女主人也没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去那里做什么?就算他记仇,你看咱俩的状况,他能耐我何?”
确实,以他们俩这状况,再过几十年这元帅府也没什么机会办个满月宴的,慕涟影点头,“言之有理。我建议你纳个妾,不然你们老秦家断了后我会很愧疚。”
慕涟影说得很认真,秦诺之回答得也很认真,“纳妾的话不是打你的脸?啧,我心里有点怕怕的,想想还是到隔壁侯府去跟月流砂作伴好了,谁让我们都是孤独的大老爷们。”
何漫悠在一边看着,心想这两人不似夫妻,倒似知己好友,多年不见,互相调侃。
慕涟影很无辜,“咱俩之间说什么打脸不打脸的问题,为了你我可是能两肋插刀的,我很认真地跟你建议让你娶个妾回来的。”
秦诺之也很无辜,“你看我不认真?”
慕涟影呵呵一声,“秦诺之,我就喜欢你这装模作样的精神。”
秦诺之,“彼此彼此。”
于是这一场巧妙的相遇之后,慕涟影带着何漫悠离开,秦诺之去了隔壁侯府跟月流砂作伴。
慕涟影带着何漫悠去了很多地方,名流山川,州城郡县,文人风雅,江湖惊心。
何漫悠越是到后面,就越是坦荡,只是有时候慕涟影还是会在她的眼中看到对生的希望。
轻叹一声,“你看到了吗?这曾经是云昭华见过的世界,也是何锦澜拥有的世界。谁也怪不了谁,这是命运。”
何漫悠笑了,“命运?说的是我们兄妹二人和母妃因果报应,还是慕姐姐你如今和秦诺之的相敬如宾?”
慕涟影垂眸,“自然都是。”
何漫悠本来无心说到这个,可是既然说了,也没打算收回去,“我母妃害他,我得罪了云昭华,那么我哥哥呢?他的命运是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妹妹,还是有定王妃那样一个母妃?”
慕涟影清雅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悠悠,你至今都不知道,云昭华会再度和何锦岸有交集,是因为你的哥哥吧?”
何漫悠大惊,却听见慕涟影继续开口,“何锦澜和云昭华那一场戏,瞒过了所有人,却被你哥哥看出了端倪,所以在当时的将军府,才故意引何锦岸去见了云昭华,若没有那一场交集,何锦岸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彼时他在晋阳城遇到的那个女子是云府的小姐,这个江山也不会颠覆。”
何漫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着慕涟影走遍大江南北。
何漫悠死在昭锦四年春。
是寒夜亲自动的手,然后呆了半个多月没回帝都,慕涟影看着他,“寒夜,瞧你这个表情,鸾镜不要你了?”
寒夜苦着一张脸,“陛下最近很暴躁,鸾镜最近也很暴躁,所以没什么地位的我就显得特别可怜,慕姑娘,我觉得你也该回帝都了,老是让人秦元帅独守空房什么的也不厚道。”
慕涟影瞥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日就把寒夜的包袱扔了出去,“寒大人,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寒舍简陋,您还是回帝都吧。”
寒夜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心想着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得罪云昭华的都被楚君陌弄死了,得罪慕涟影的,姑娘她自己就摆平了。
寒夜走了以后,慕涟影坐在花藤下发呆,然后一呆就是一整天。她时常会想到兰浮,那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
她和秦诺之,也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知己,这么和睦。至少,慕涟影是这么想的。
还是他们成亲之后不久的日子,因为要做给楚君陌看,所以并没有分房睡,只是她睡床上,秦诺之睡外面的小榻上,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是相爱的。
只是那一天秦诺之回来的时候喝了酒,她便去扶他,替他洗漱……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慕涟影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秦诺之抓着她就往床上拖,她不敢叫出声来,唯恐别人发现了他们之间淡漠的事实。
偏偏就是因为这样,男女之间力气悬殊,纵使慕涟影武功高强,身边的秦诺之只会比她更强的。
于是算是迟来的圆房,慕涟影虽然没有后悔,到底恍惚了。
只是秦诺之醒来后,终于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房间里被点上了欢情香,香炉里还有残渣,兰浮根本没有否认。
只是唇边漫着嘲讽的笑容,“姑爷,我家小姐哪里比云昭华差了,你们宁愿都记着一个死人,一个一无是处的死人,却看不见我家小姐的好!”
秦诺之一剑劈过去的时候,慕涟影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浮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然后将兰浮抱在怀里,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冷冷地看着兰浮的嘴角涌上了黑色的血。
她猛地大彻大悟,兰浮根本就没打算活着,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换她慕涟影的骄傲洒脱。
她抬头看秦诺之的时候,在秦诺之的眼中看到了厌恶与鄙夷,突然在脑海中响起从前和秦诺之暧昧朦胧的时候,竟想不起当时半点感受。
慕涟影厚葬了兰浮,然后开始失眠,每日每夜地躺在床上,听着秦诺之在小榻上沉稳的呼吸声,越发难熬。
她一天天憔悴,性格却一天天温和,然后秦诺之来找她,“你这段时间脸色很不好,为了兰浮?”
她怔住,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突然想到,那时候他曾经帮着她从一个恶霸的手上救回了兰浮,也许,这是因果循环。
然后她听见自己飘渺的声音,“兰浮为我而死,我想她是应该的。你不必管我,我过段时间就好了。”
秦诺之点头,“涟影,我心里有她,你是知道的。我不管你怎么想,只这一条,你不要干涉我。”
慕涟影想,秦诺之虽然是好声好气地看似在跟她商量,其实说到底,这是在警告她。
兰浮死后的两个月之后,慕涟影仍然在失眠,脸色惨白如鬼魅,她的母亲来看她,只是悲悯地看着她,“你若是恨,尽管提着剑找他拼命去,想必能痛快一点。”慕夫人明月郡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恣意潇洒的女子。
慕涟影笑笑,“娘,不怪他,怪我自己没有跟兰浮说清楚,没告诉她我不爱秦诺之,尽管我嫁了他。”
慕夫人笑笑,却泛着苦涩,“如此,兰浮这丫头倒是死得冤枉。”然后看着她苍白的脸,“只是你如今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回一趟天山。”
慕涟影这么一想想,便觉得回一趟天山实在是很必要,于是慕夫人离开后便开始细细打点自己的东西,晚上秦诺之回来得很晚,看见她躺在贵妃椅上昏昏欲睡,便走到她跟前,“在等我?”
慕涟影眯着眼睛,然后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嗯,我想跟你说件事。”
秦诺之点头,转身去倒水的时候却看见了她放在桌子上的包袱,当下就不悦了,“怎么,怪我杀了兰浮,要走?”
慕涟影摇头,“兰浮的事情没怪你是真的,要走也是真的,我师父他,最近身子不是很好,我想回去看看。”
身体强壮满身无辜的天山掌门,“……”
秦诺之似乎是没料到她这么说,想着她这段时间夜夜失眠,或许回一趟天山也好,于是点头答应了。
慕涟影走得很干脆,秦诺之去早朝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早朝回来的时候管家说夫人已经离开了。
秦诺之,“……”
慕涟影回了天山一趟,呆了半年多便离开了,走的时候觉得这云国景色相当不错,周边列国也是不差的,于是飞鸽传书一封回元帅府,表示自己近段时间要去看各国风光不会回去,然后就任性周游去了。
殊不知秦诺之拿着她的飞鸽传书气得脸色发黑,元帅府上为了这个整整低气压低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元帅夫人她回来了一趟迅速离开之后,元帅府再度天色阴沉。
老管家摸着自己的胡子,心想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没留住怪我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