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不知涣散了多久,也不知那片黑暗慕容止究竟经历了多长,眼前的明亮不知何时在视网膜上叫嚣。许久没有感受过光亮的眼睛,竟是在阳光的刺激下流下了滴滴酸涩的眼泪。
慕容止下意识地要挡住眼睛,却在抬手的一刹那愣住了: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可以感受到眼睛的疼痛?眼前为什么会这么明亮?地狱里难道不应该比牢房更暗无天日吗?钻入鼻尖的熏香又为什么这么熟悉,难道地狱里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吗?
待慕容止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完全睁开眼睛之后,她已经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惊之情。眼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了。挂满厚重绸缎帘子的房间,隔绝了屋外寒冬的凛冽并让屋内的温暖不易散去,而房内也因了这些贵重的五彩绸缎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客厅与卧房的隔断是摆满了各国进贡宝物的八宝阁。卧房的梳妆台上,首饰之类的东西已经多得难以容纳进抽屉里了,只能另外拿些大大小小的楠木盒子装它们。床上的用寝也无一不是按照皇家的规格来制的。慕容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显然是用每年进贡的特级冰蚕丝做成。能将这样每年只出五匹布的冰蚕丝做成里衣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一人吧!
然而慕容止仍然不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因为这里断断不是她想象当中的会遇到的情景。在死之前,慕容止有想过她会遭遇十八层地狱的种种酷刑或是遇到那个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男人,但是她委实没有想过她会回到这里。
“爷,你可终于醒了。”一位身着紫色绸服的俊朗的男子站在隔断处,眼中满含着晶莹的泪水。慕容止看到他时,内心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沈静,这个外表艳丽逼人但内心却十分善良的男人,用他的一生默默地注视着她,用他的一切支持着慕容止。然而慕容止的眼里却只有那个万人之上的存在。在那场政治与爱情的博弈中,最受伤的人显然并不是慕容止,而是他。
慕容止活着的时候,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他为她做出的牺牲,就慕容止所知道的就足以让她愧疚一辈子,更不用说他私下里为慕容止的默默付出。她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尽量平静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死之前,明明做出了一切努力,将他送出了京城这个不平静的地方,如今他又为何会和自己同在这个地方呢?
“爷,你说什么傻话,我不在这里,谁又能在这里好好照顾你。”他边说着,边向慕容止走近,将手中的盆放在了一边。
慕容止看着他的动作,只能沉默以对。他明明是富可敌国的天下首富,可以娇妻美妾在怀,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他都不要,偏偏要跟在慕容止的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慕容止,做一切本该由奴仆来做的事情。
“值得吗?就这样待在我的身边。你本可以过得更好。”慕容止曾无数次问他,这次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关切,她亦毫无例外地问出了口。在上辈子,他对慕容止的真心她便已悉数明白,然而慕容止仍是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对另外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难道是慕容止对那个人所付出的爱,远不及他对她的爱么。
“爷,这本就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你同意我待在你的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大可不必感到不适。”他低下的眼睑遮住了他深邃的眸,他的目光则是在手中从盆里拧干的锦帕上停留。
慕容止静默地看着他,动作行云流水,即便是在做这样毫无美感的事情,他也有着他独特的魅力。慕容止虽然从没有喜欢过这个男人,但是她却也不能否认他的美丽让身为女子的自己倍感压力。
“爷,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是不能天天待在你的身边服侍你的。先皇刚去世不久,新帝年纪尚小还不能主持整个朝廷局面,所以现在只有靠爷你才能够维持我们国家现在的局面,如果连你都倒下了,我们的国家该怎么办?”他虽这样说着,手上的锦帕却在慕容止的面上细细擦拭,让她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慕容止身体上舒畅了,但是心里却不能舒畅。现在的她只感觉到一阵阵的诡异感。她没有受到地狱中的酷刑反而在这个地方享受沈静的温柔服侍,而且沈静还说着这些让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先皇刚去世?新帝刚登位不久?要自己主持局面?那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静,现在是什么年月?”慕容止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话还没结尾便意识到这样问显然是很愚蠢的。他似乎也觉得慕容止的问题颇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说:“景和元年二月。”
慕容止不禁呆愣住了:难道自己没有下地狱的原因是自己没有死,而是自己回到了以前的时候?可是这到底该怎么解释,真的是祸害遗千年吗?连老天爷都不想收我。慕容止心中慨然叹道。
沈静注意到慕容止顿时变得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帮你看看。爷,你不要不说话啊!我知道先皇走了,你心里难过,可是活人不该为前人而断了现在的生活。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但我需要你好好活着,全国上下都要你好好活着啊!爷,你说句话,不要吓我。”
慕容止侧头看到沈静因为自己的一时失神而有些害怕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内疚,便按下心中的彷徨和无助说:“静,我无事。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真的好累啊!前世只是为了争一口气,篡位夺权,最后反倒沦为他人阶下囚,靠别人的帮助才得以死有全尸。只是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莽撞的做法,还真是幼稚得可以,不但毁了自己,也祸害了周围的人。慕容止心里暗自思忖着。
慕容止看看身边的沈静,白皙娇嫩的皮肤没有了上世的斑斑疤痕,现在虽然人有些惊慌,但是仍然难掩天生带有的优雅魅力,这与自己上一世最后见到的他的那副萎靡不振,根本就是两个模样。
“爷,我知道你累,不但身体累,心也累。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我纵有无数的财富也不能让你在朝廷的无声的刀光剑影中不受伤害,我纵有无数的人力却不能帮你分担稍许的责任。看着你每晚直到深夜才能睡去;看着你一天一天变得憔悴;看着你的心似乎要死掉一般,我的内心也好似也在接受折磨。”他说着,执起慕容止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心窝处,并慢慢加大了握住她的手的力量。
慕容止能从他加大力量的手中感到微微的颤抖,并且很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这次突然的晕倒会让他如此无助,要让他这样才能安心。
慕容止记忆中似乎对这次晕倒还是有印象的,面对那人的离世,她不能接受,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眠,什么都不能下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疼痛的心好受些。那样状态下的慕容止怎么可能知道沈静的想法和感受,只是现在,早已脱离那般状态的慕容止,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同自己一样的无助和痛苦。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慕容止看着眼前紧握我手的男子,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以前不管怎么对他,好像都是理所当然。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她终于知道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沈静听到慕容止的话,没有反应,过了良久之后,才愣住了,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头,晶莹的双眸略显呆滞地看着她。不知道是由于慕容止毫无征兆的道歉还是仍无法从刚刚慕容止突然的昏厥中回过神来,才让他如此失态呢?
我对不起他,上辈子的种种,现在如能重来一回,必定不会再让他受到丝毫的伤害。慕容止在心中暗暗地发誓道。
“宫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主动打破了刚刚有些凝滞的气氛。
他这才猛然间回神,听到慕容止的话后,回答道:“新皇刚登基不久,还没有多少自己的势力。先皇毕竟走得突然,朝廷里的势力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规划,这留给新皇的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爷这段时间~~~”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有些混了,你继续。”慕容止好意地帮他说了他不好开口的话。
“这是人之常情,不能怪爷的。新皇这段时间过得是不太好,毕竟他还没有得到先皇的充分教导就要登上这个位子。先皇的遗旨是让爷好好辅佐新皇,破例让爷做摄政王、赐爷免死金牌是让爷安心帮助新皇坐稳帝位。如果爷现在能振作起来,还是能帮新皇做很多事情的。”沈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慕容止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还是孩子的新皇。
第一次见他时,虽然已经有很高的个子了,但是行为处事却还完全只是个孩子。他的父皇太宠他了,才会让他如此天真烂漫地活着。毕竟他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怎么能不娇纵呢!
“静,你安排一下,我明日就住进宫。”慕容止平淡的声线在空旷的房间响起,迎来了沈静惊讶的眼神。
“爷,你身体还没有好全,这么快就进宫,你~~~”沈静还想再劝慕容止些什么,但却被她扬手打断了。
“你知道现在的局势,然而我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具体形式,但是能够大致推测出。先皇在位的时候朝廷里就不怎么安分,更何况是现在什么依靠都没有的新皇即位呢!以宫奛天为首的文官还不知道要怎么争权,以薛岚明为首的武将还不知道要怎样讨要兵力。现在两派的人可能还能保持一定的平衡,但是一旦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你认为天下还能是现在的皇帝的吗?”
慕容止的话瞬间就让沈静沉默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话全都应验了。想想就知道现在的新皇的处境是多么的凶险,那个今天或许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人,明天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明丽的太阳。
“你去安排吧!”
慕容止的话并没有让沈静马上离开,他看着她,眼中有着的是淡淡的哀伤,沈静沉默了许久,说:“因为这是他打下的江山,因为他是他的儿子,你才会这么做吗?”
听到这话,慕容止略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看向那满是奇珍异宝的八宝阁。
“不全是为他,也算是为了自己。”慕容止上一世的人生就因为那个人而草草结束,如今上天又让她多活一时,她再不肯活在他的阴影里,她要做一些对于自己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他听到慕容止的话后,良久,终是起身离开。慕容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个想法莫名其妙地忽而涌上心头:或许,自己的这一世就是为了还沈静的债而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