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程有他新的生活，她虽做不到那样，但起码应该让自己先阳光起来、开心起来。一味地穿职业装，刻板了自己的外在不说，也刻板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这样挺好，她轻快地拉着箱子，披着头发，穿着夹克的连帽棉袄、牛仔裤，很休闲。腿显得又细又长，屁股也翘翘的，夹克在腰间的罗纹收得很长，衬得臀部延上去的腰细得很。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出了机场出口，走到出租车等候处打车。
停车场和出租车等候道不在同一条道，裴锦程正要上车，转身之时，恰恰看到申璇笑意盈盈地同旁边的女人说得正高兴，她抬手将鬓角的发往后一抹，披着的发丝都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B城的天特别干透，特别碧澄，就算冷风肆意，吹得人脸皮开裂，刮得人面皮发疼，但风却是干干的，不会起腻，不像G城的冷风吹过来的时候湿乎乎的。
四目相对，一刹那的眸光生出来的利芒似乎能刺穿人的懦弱。
突然又有风吹过来，像一把刀一样，似乎一下子砍破了冰封过的墙，天地间都能听到一声冰被震碎裂的声音。
申璇慌忙拉开出租车门，坐进去。
Amy报了地址，申璇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哪怕此时出租车的发动机充斥耳膜，她却依旧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心房里一路往上，一下子往神经末梢蹦去，冲进她的头颅，就回荡在她的耳膜内，一阵阵地盘旋不去。
她以为见到他时自己会害怕，会心惊，会被吓得全身冰凉，因为她记得他说过：“申璇，以后你最好出门前查清楚行程，最好也查清楚我的行程，绕着道走，别让我碰到你！否则，就算是在大街上碰到，我也会宰了你！”
但她却没有心惊得手脚冰凉，就算四目相交时他那淡然冷漠的眸光映进了她的眼底，她也依然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流淌。那淡淡的一眼瞥过来，她的脸竟是瞬间便烧透了，竟像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境况，若不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二十六岁，她差点就要跑过去，想跟他认识，要跟他认识。
曾经的年少轻狂，如今的胆怯懦弱，这便是成长吗？
她没有查过他的行程，根本不用查，他天天出现在各种头版头条，她想不看到他都难，她想不知道他的行程都难。但今天早上的报刊上却没有写他要到B城。
李沁儿很漂亮，比她高，资料上写的是一米七一，她看过她的定妆照，很美。一头乌亮的长发，眸子里干干净净的，笑起来很温柔，像那些令人舒服的韩国女明星，是他喜欢的类型。
李沁儿很年轻，才二十岁，相比起来，自己真是有些老了。
他带来了李沁儿，郎才女貌。
也好，他的生活如此多彩，他对她的怨恨怕是也没了。他看她时，哪怕是一瞬，哪怕相隔甚远，她也看见了，他对她，什么也没了，恨、怒、欢喜，统统都没了。
她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跟裴家没有关系了，她只是申璇。
也好，也好！
申璇心里默默地念着“也好”，可是，脸上那些湿湿滑滑不停地往下巴处流动的液体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把脸撇向窗外的方向，不让人发现。伸手一摸，指上沾满了已经冰凉的水渍，她把手指伸进嘴里，舌尖裹着手指，慢慢舔舐。
心里默默地念着“也好”，可是嘴里的味道啊，呵，是咸的啊！
申璇才一到酒店，提前到了B城的韩启阳便打了电话给她，要了酒店的地址，便打车过去。
中午申璇、韩启阳、Amy一起吃饭，自然是奔向有名的烤鸭店。
三个人都不是B城人，但却都是跑过天南地北的人，自然对各地的美食有着超强的适应力及鉴赏力。
看着泛着蜜汁糖色的肥肥的油亮烤鸭，餐车边站着的师傅拿着刀一片片将鸭肉削下来放进盘里，摆得好好的，一股子香味便四溢开来。果然是烤鸭的老家，一道烤鸭愣是被弄得像极了云南最高档的过桥米线，摆了一桌子的道具。
大块筋道的面皮里放着半肥半瘦的烤鸭肉、大葱丝及黄瓜条，申璇把自己喜欢的都整齐地摆了进去，在手心里包来包去，然后塞进嘴里。
满足地闭上嘴，随着牙齿咀嚼，有薄香的鸭油和脆脆的鸭皮隔着面皮裂开，在嘴里绽放。
申璇包得很快，她得多吃一些，把胃塞得满一些。她今天觉得胃里很空，空得像什么也抓不住一样，难过得很，再不吃就会饿死。她怕死，怕死怕得很。
她嘴里还在嚼着，手上的动作又开始了，面皮搭在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心里，筷子伸向桌面上的盘子，韩启阳和Amy都有些被吓着了。
韩启阳坐在申璇邻座，赶紧给她倒了杯果汁：“小璇子，你慢点吃，我们又不跟你抢，吃完了再点嘛。”
Amy揶揄道：“申总，我虽然也爱吃，但是我可以再点一只，不跟你抢这只。”
申璇只是笑笑，眼光睨到韩启阳脸上，发现他看着她的身后，神情有些怪异。她懒得理会，她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胃撑得饱些。又包好烤鸭的时候，她嘴里的还没有咽完。
她正准备往嘴里塞去，戴着一次性薄膜手套的手腕便被人骤然使力攫住，拉起。
他身上的味道早就变了，上次在G城的凯宾酒店时她就发现了，他不再用以前的须后水、洗发水、沐浴露，那些味道全变了。但是变过的味道，她又记住了。
那股气息直逼她而来，她抬脸的时候，看到他正俯首，张嘴，一口咬住她手里包好的烤鸭，她竟是不受控制地将一整卷配合着送进了他的嘴里。
他站直身，嚼的动作斯文优雅，眼神却是轻佻淡讽：“申小姐好兴致，居然跑到B城来吃烤鸭。”
申璇这才被他的声音给震回了神：“呵。是啊，B城的烤鸭，正宗。”
裴锦程抬手招了正在忙碌的服务员：“加两张椅子。”
两张？
申璇这才看清，挽住他手臂的女人，是李沁儿。
李沁儿冲她温柔地一笑，点到即止的微笑，冲着桌上的每一个人。她并不卑微，亦不逢迎，竟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骄矜，完全不似白珊那般的小家碧玉。
申璇怀疑李沁儿是因为这段时间星路太顺，太会演戏，连这种气质也演得浑然天成。或者是媒体造假，她并不是一个二十岁便辍学的穷酸大学生？
申璇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转头，继续包自己的烤鸭。
椅子搬过来，裴锦程在申璇的左手边坐下。
四方的桌子，韩启阳坐在申璇的右侧，裴锦程坐在申璇的左侧，Amy在申璇的对面。
李沁儿挨着裴锦程，坐在一方，虽然两个高个子的人坐在一起并不宽敞，但李沁儿行止端庄，不显拥挤。
裴锦程又拿了菜单点菜，不时拿着菜单放在他和李沁儿之间，耐心、绅士地询问她喜欢吃些什么。李沁儿指若水葱，轻轻地点在菜谱上，大方又不做作，温柔地说道：“这个吧，这个也好。够了，再多就浪费了。”
听着李沁儿的声音，申璇心里莫名地生出些酸辣的东西，慢慢涌上来。心里不禁骂裴锦程这个禽兽，家里放着乖巧的白珊不好好相待，又在外面乱搞，他就是个人渣！
韩启阳包好一卷烤鸭递向申璇，声音里都是愉快：“吃吧。”
申璇接过烤鸭：“谢谢。”
裴锦程则自己戴好手套，拿着面皮，包好烤鸭，优雅地塞进自己的嘴里，包合着嚼起来。
申璇胃里依旧空空的，可是手上的烤鸭并不那么香了。若是旁人，一定会觉得裴锦程这人古怪，也不在女士面前表现得绅士些。可申璇知道，裴锦程就是这样的人，他才不管什么绅士不绅士，两个人吃一碗面的事他也做得出来，绅士是做给外人看的。而李沁儿显然已经同他关系非同一般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随便。
明明看过那些杂志，明明早有了准备，他已经是流连花丛的一个坏男人，他们之间天各一方，谁怎么样、谁好不好，都和对方没有关系了，但此时心里计较时，偏偏滋长出一些像刺儿一样的小藤子，挨哪儿哪儿疼。没出息啊！
结账走人算了，她坐这里实在难受。曾经在裴家，她逼不得已和白珊天天在一个屋子里吃饭，还要装作很大度，如今不必了，她又不是裴家的人。裴家爷爷也说，他们已再无瓜葛，别觉得有亏欠，她若觉得亏欠，裴家人心里也不舒服。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既然不再亏欠，她又何必忍着心里那些不痛快和他们同桌？看他们笑语嫣然，她着实有些憋屈。
申璇抬了手：“服务员，埋单！”
Amy一直觉得气氛很怪，公司老总的新闻，员工多少会议论，当初得知申璇是离婚身份的时候，大家都对她的前夫有所谈及，最近的新闻也是听了不少。今日一见，那个男人果然倜傥风流，英美不凡。只是他这换女人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吧，这都嚣张到前妻的饭桌上来了？也对，埋单，赶紧走人！
裴锦程却伸出长臂，大掌一裹便抓住了申璇的手腕。申璇一愣，服务员已经走了过来，裴锦程笑了笑：“她叫错了，我是说，加菜！”
“先生需要看菜单吗？”
裴锦程紧捏住申璇的腕：“不用，再来一只烤鸭。”
申璇疼得脸色一阵阵泛白，这厮是想捏死她吗？
韩启阳发现申璇的脸色不对，又对裴锦程很是看不顺眼，他站起来，就欲扯开裴锦程的手，裴锦程却在这时突然放开了申璇，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对绅士含笑的裴锦程，韩启阳此时便站得有些尴尬，他只能再次坐下，对申璇说：“我去埋单？”
“嗯。”申璇点头。
裴锦程凤眸里光晕淡淡，淡得无喜无怒。他这样的目光一直都锁着韩启阳，而后唇角轻轻牵起的是他在外面鲜少表现的劣质纨绔，笑道：“你们要请客，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我和沁儿能吃多少只烤鸭？又不是吃什么山珍搞得这么怕，我还不信能点出一百万一桌的烤鸭来。你没钱，我来请喽。”
没钱？韩启阳被噎得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担心申璇对他有意见，就干脆忍了声。
申璇对韩启阳说：“没事，我们再吃点吧。”
当申璇再次包好烤鸭时，裴锦程又伸手拿走，放进自己嘴里，很大牌地，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申璇将手中筷子一扔，余光瞥了一眼一直温柔的李沁儿，差点拍了桌子。她重声吼道：“裴锦程，你要干吗？”
裴锦程凤眸里精光一凛，突然寒光大现，他倏地一侧身，倾身过去，抬手间修长的手指便已经攫住了申璇的下颌，猛地一拉，拉到自己面前。申璇细嫩的耳垂就挨在他的唇瓣上，唇瓣张翕间，他的声音慢悠悠地轻轻吐了出来，可那口吻却是又重又狠：“干吗？我说过，再叫我见到你，我会宰了你！”
他说完，突然又重复了一句，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宰、了、你！”
申璇默默地听着。说不怕裴锦程，那是假的。在机场一面而已，那时候她可以不怕，可以躲一下，如今呢？都针锋相对了，她还如何躲？
他当初狠起来，把扁口的车钥匙直往她的肉里插，不刮到骨头都不肯罢休。
那天在机场，他要求多次，她拒绝了。如今再次见到他，这般平静、看不出喜怒的样子，才真是让人害怕又心慌。
韩启阳愤怒地起身，行至申璇左边，猛地拉开裴锦程的手，将申璇的下巴从那人手中解救出来。他向来都是笑容挂在脸上，似乎并不和人计较什么，桃花眼笑意翻转间，都是花样男子的迷人。可此时，他真的动了气，他一直都想护着的女人，二十多年了没舍得骂过，没舍得打过，连重话都不曾舍得说过，一直捧在手心里宠着，却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欺负了。
那时候她嫁了人，她要自己承受，不让他管，好，他不管。
可如今，他们都是自由的人，就算她现在不曾答应要同他结婚，他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她。虽然她一直不准他和裴锦程发生冲突，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她不准自己伤害裴锦程的借口。
如同上一次一样，明明是裴锦程先动的手，明明他是正当防卫还了手，最后，大家都受了伤，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否认自己认识那个伤害过她的男人，却又用沉默对抗的方式怨他打伤了裴锦程。
他可以不跟裴锦程动手，但他可以拉她走，不让裴锦程捏疼她。
申璇被韩启阳拉起来，颌下的疼痛感骤然消失，心里那根扯着的弦也像骤然间断裂了一般。
“既然裴总有钱，我们没钱，那么这顿饭就由裴总请好了。”韩启阳将申璇拉到身后，眉眼抬起，轻蔑的神色淡淡溢出。
其他桌的客人已经不时转头看向这方，大家似乎都分外喜欢热闹，或许不止这里，世界人民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尤其是这样的热闹。
大家都在臆想着，谁是男主，谁是男配。
女主站的那方，必然是男主了，因为男配旁边还有个女人。
嗯！大家心里默想着。服务员有些担心事情会闹大影响其他客人，而客人们则心里在想：呀，怎么不吵一架？怎么不打一架？快点闹起来啊，让我们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裴锦程慢悠悠地站起来：“启阳！”他的微笑溢上嘴角，没有像在G城一样叫韩启阳韩总，而是喊了“启阳”二字，而这两个字，却明显地有些尖酸刻薄。尖酸刻薄的不仅仅是他那两个字的发音，还有他凤眸眼角遗漏出的光。
裴锦程虽不是阳刚肌肉型的俊男，那张脸亦是雅秀精致，却不如韩启阳生得漂亮，至少第一眼，大家都会觉得韩启阳是个更漂亮的男人。韩启阳笑起来会像阳光一样暖人，会像蜜一样化了人的心。
但裴锦程的眼角眉梢，总是在不经意间一抬，那种高傲时带出的贵气、倨傲时的睥睨总是会让很多少女一眼看见便产生一种莫名的仰望心态。
女人都喜欢强者，一个面容如此雅秀的男人，偏偏有这样的气质，让人一瞬间怦然心动。
如此时，他已经站直，与韩启阳平视着，下巴却是微扬着，眼瞳便在下合的眼睑中睥睨着对面的男人。
申璇站在韩启阳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一瞬间的心跳，如战鼓狂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