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杨大车、福娘和兰子三个人在油灯下唠着。杨大车问兰子:“你姑妈说什么时候给你们成亲?”兰子笑了,说:“姑妈说眼下不忙成亲,姑父想让谭林早些离开部队,有了一定再说。”杨大车听了兰子的话,接着说:“也好,就听你姑妈的话吧,她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书没白念,想事就比咱们周全。”
杨大车装上一袋烟,对兰子说:“谭林这孩子办事麻溜,上次去弄药,不大工夫就把几盒子药拿回来。”兰子说:“他是连长,叔叔又是北大营最大的长官,办这点事算什么。”
杨大车听了兰子的话,低声对她说:“上次弄药的人是好人,他们打日本鬼子。现在他们缺子弹,山里来人要帮忙弄些子弹。问问谭林能不能帮弄一些。”听了爹的话,兰子没作声。
杨大车看兰子没回话,继续说:“眼下日本人欺压咱们,交粮纳税又收活猪,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白行理帮鬼子收猪打死老宋太太,要是没有你姑妈帮着咱们,咱们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呢。不把这些狗娘养的打走,永远也别想好。”兰子知道爹的脾气,他认准的事情一定要办,于是对爹说:“爹,北大营是有子弹,那是军火呀,看守很严。整军火是要掉脑袋的。”“傻孩子,没那么严重,咱们又不是去抢。要想办法,多动动心思。谭林这小子要是用用心就一定能弄到子弹。”
福娘听男人要弄子弹,吓了一身冷汗,拦着他说:“你是活够了,找死吧?”杨大车对她摆摆手说:“这事你不用搅和,能出啥乱子,不就是几箱子弹吗?吓成那样。”福娘知道他的性格,再也没说什么。兰子看看爹又看看妈,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大车停了一会儿,对兰子说:“孩子,爹说的话你听是不是在理。咱们一家祖宗三代成年累月地干哪,干哪,到头来还不是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东家欺压咱们,这回又多了个日本人,他们合起来压榨咱们。苏山说打跑日本人再打倒财主,我们的日子才能有盼头。我认准了苏山的话有道理。咱们帮他们弄点子弹,好早点把鬼子打回东洋去。”
兰子知道爹的犟劲,也没阻挡。她对爹说:“等一会儿我和谭林商量一下,看他咋想的。”杨大车脸上露出笑容,说:“还是兰子懂爹的心思。”福娘再也没有说什么,去外屋了。
谭林来到兰子家,虽然没有城里舒服,可是有兰子在一起心情很愉快。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起话来自然方便。谭林抓起兰子的手说:“兰子,你爹很有意思。”兰子回他话:“我爹是个直性人。”“不,我发现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兰子微笑着说:“你知道吗,上次爹从你那弄的药给什么人用了?”“不是给大福和六叔用了吗?”“你看大福像受过伤的样子吗?”“看不出来。”“那我告诉你吧。爹弄的药给东山里打鬼子的伤员用了,救了两个伤员的命。”
谭林听了兰子的话,为之一振。他马上问兰子:“爹怎么能和东山里打鬼子的人相识?”“这个我也不清楚,可是从城里回来我发现爹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懂得了不少别人不懂的道理。他说不把鬼子打回东洋去,中国人就没有好。”
谭林听了兰子的话,心里也纳闷。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对兰子说:“你爹说的话有道理,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最起码都要做到爱自己的国家,现在全国人民都起来抗日。”谭林的话没讲完,兰子抢着问:“全国人都抗日,你们的队伍蹲在城里不打日本人,还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谭林被兰子质问得红着脸说:“我是一个军人,只能服从命令。这些我们管不了。”“照你这么说,你们只能口头上抗日了?”“口头上抗日也只能在这里和你讲,在队伍里不允许讲的。”“原来你们是卖国的队伍。”“话不能这样说,也不知哪一天枪口就对准了日本人。”兰子虽然是一个乡下姑娘,可是她明白和谭林说这些也只能是难为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士兵,没有叱诧风云的能力。
屋子里静静的,兰子倚在谭林的胸前。她问谭林:“你们队伍去不去打鬼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现在有一件事和打鬼子有关,你能支持我吧?”“什么事,你说说看。”“你不是好像发现我爹有什么秘密吗,我告诉你,我爹要你帮忙从北大营弄出些子弹,运给山上的人打鬼子用,你能帮忙吧?”
兰子说完话,细细地观察谭林的反应。
谭林被兰子的话惊呆了。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兰子的问题。更何况他从来没听说有人要从北大营弄子弹。此时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期待对方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谭林看兰子默不作声,只能先开口说:“兰子,从北大营弄弹药谈何容易,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别的办法也只能你想,我去哪里想?弹药就放在你们军火库里,别人谁能进得去?”“照你这么说也就非要我去不可了?”“男子汉大丈夫,山里的人和鬼子真枪实刀地干,咱们连弄点子弹的办法都想不出来,还算关东人?”
谭林被兰子的几句话弄得浑身血液沸腾,他真没看出眼前的兰子竟是这样厉害的姑娘。他红着脸和兰子说:“你不要急,我好好想一想。这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会出麻烦的。”“怕什么,你叔叔是师长,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兰子,你的心我知道,我很受感动也很赞佩你和你爹,凡事都要想得周全些才不能出乱子。”兰子听了谭林的话认为有门。她使劲地亲了一下谭林的脸蛋,调皮地说:“亲爱的谭连长,显显身手,给你未来的老丈人办件大事,说不定他姑娘就白送给你了。”谭林顺势亲她一下说:“我真想捡这个便宜呢。”两人对面笑起来。
谭林一夜没有合眼,这个出生在普通关东人家的孩子,在国事和爱情的感召下,在一个关东乡下女孩的启唤下,朦胧地懂得了很简单的热爱国家的道理。谭林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把生命和民族的抗日斗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谭林早上起床,把自己要帮助弄子弹的事告诉兰子。兰子高兴地跳起来。眼前的谭林在兰子的心中真的成了英雄。
兰子叫来爹,并把谭林的想法告诉他。杨大车嘱咐谭林一定要有周密的计划,不许有半点差错。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子弹运到山上。
为了尽早弄到子弹,兰子和谭林只在毛西堡住了一夜。中午大福赶着雪爬犁把他们送回北大营。
北大营军火库的管理员是一名老兵,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回家探亲。最近他曾经提出请假探亲的要求,没有被批准。谭林把老兵叫到办公室,通知他回家探亲,假期是二十天。管理员交出钥匙,连夜乘车兼程投向故里。
谭林揣起库房的钥匙,把警卫排长高大个子叫到办公室。高大个子是谭林的手足排长,亲如兄弟。谭林从不叫他的姓名,不论是在连部还是在战士们的面前都习惯地称他“高大个”。他家住奉天乡下,家里生活很困难,老娘常年病不离身,媳妇是唯一的劳动力。他几次申请退伍,谭林舍不得。谭林经常给他钱周济家中生活填补日常费用。高大个对谭林的关照都记在心中,只能是为谭林多做些事报答他。
谭林给高大个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桌前,对他说:“老管理被批准回去探家,大概是二十天,弹药库的钥匙你带着是兼职。你还是照常带兵值班站岗,对库房加强防卫。半夜这一岗你必须亲自站,我随时去查岗。这是首长的命令。”然后对高大个明示:“半夜这一岗你的另一位士兵一定要是李明,不许任何人替代,更不许串岗,师长有一次行动,对此要严守机密。”高大个立正敬礼:“是,一切牢记连长指示。”
谭林接着很严肃地告诉高大个:“完成这项任务后满足你的要求,让你俩退伍。同时每人发放大洋一百。记着这事机密,不得走漏一丝风声。一旦泄露出去师座会把你的脑袋搬家,我也别想活着。”“是!”高大个又是一次立正敬礼。“一切听我指挥,李明由我通知。”谭林把火药库的钥匙交给高大个,他离开谭林的办公室。
兰子在一家旅店找到苏山,苏山和谭林在一家饭馆按约定的时间见面。两个人经过精密策划,最后决定:三日后午夜十二点行动,十五分钟后是否成功都要撤离现场。
火药库像一座碉堡,坚固地躺在北大营西北角的围墙内,宽厚的围墙有两米高,上边是铁丝网密密地缠绕着。围墙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的雪足有半尺深。这里离大路大约有二百五十米左右。
晚上十点苏山和杨大车换上北大营士兵的服装,各自赶着两匹马的雪爬犁悄悄地出了毛西堡。十二点前他们到了火药库的围墙外。
十二点整,谭林出现在弹药库前,高大个迅速打开库门。李明、高大个、谭林各自搬起一箱子弹走到围墙脚下,三个人往返六次把十八箱子弹扛到墙脚下。高大个用钳子剪断墙头上的铁丝网,把他弄到一旁。这时苏山和杨大车的爬犁早已贴在围墙边。墙内李明和谭林把一箱箱子弹抬起来送到高大个的手里。很快子弹被装在爬犁上。高大个把墙上的铁丝重新接好。两分钟后高大个和李明俩跳下围墙。谭林在现场把周围扫视一番,迅速离开火药库。
杨大车四人很快把子弹箱子牢牢地绑在爬犁上,分别赶着两辆爬犁走出空地,上了大路。
杨大车和高大个坐在一个爬犁上,李明坐在苏山的爬犁上;杨大车和苏山扬鞭打马,雪爬犁飞速奔跑,只听见风声在耳边掠过。高大个和李明把手里的枪攥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迎击意外。
凌晨二点换岗的士兵发现子弹库大门敞开,又不见站岗的高大个和李明,士兵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跑来向谭林报告。谭林早有准备,披上大衣和士兵一起跑到弹药库前。他定了定神,故意骂着:“高大个和李明全跑了。”说着和士兵进了库房,进了库房谭林对士兵叫着:“不好了,高大个盗走了子弹。”士兵听了吓得腿发抖,和谭林同时走出库房。谭林把库房的大门推上,命令士兵严加把守,他向师座的公馆走去。
兰子终于等到听谭林呼唤喊叫师长的声音,一块石头落地了。她知道并相信子弹从火药库里运走了。她屏住气听师长、谭林和姑妈的对话。
谭林惊慌失措的样子向师座报告说:“子弹库少了十八箱子弹,站岗的士兵高大个和李明无影无踪。围墙上的铁丝被剪断又被接上。围墙外有无数杂乱的脚印和马蹄的印子,地上留着雪爬犁的痕迹。到了路上,雪爬犁的印子不见了。这些都是我仔细查过看到的。”师长听了谭林的报告大吃一惊,呆若木鸡。停了片刻他把手一挥,对谭林命令:“追,给我分两路去追。”谭林听到命令转身起步往外走。谭太太叫住谭林说:“慢,高大个是零点执岗,现在是二点,早已跑远了。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追,别说分两路追,就是分四路八路去追也来不及了。”师长听了太太的话有理,对谭林说:“追个屁,天亮再说吧。”
谭太太这几天就感觉谭林不对劲,眼睛总是走神。有时打牌动不动就点炮。此时她透过谭林镇静的面孔仿佛发现不可告人的隐情。她对师长说:“这样的大事,没有家鬼勾不来外人,是谁把库房的钥匙给高大个的?”说着质问谭林:“高大个的钥匙是你交给他的?”谭林听了婶子的严厉质问,回答:“婶子,是我,我看高排长忠诚老实信得过,才把钥匙交给他带。”师长骂着:“他妈的,人心叵测,这年月人心眼都花花着,满肚子花花肠子。”
谭太太看看师座,又看看谭林,她断定这事和谭林一定有瓜葛,对师座说:“师座一向自称用兵如神,这点小事,你看咋办?”师长看看自己的侄子说:“谭林,出了这样大的事,就凭你聪明劲儿,会一点信息也没有?”谭林连忙回话:“我一天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能想到会出这等事。”
谭太太让谭林到外间坐一坐,谭林知道婶子有话背着自己,走到内室。
谭太太对师座说:“你看谭林那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有鬼,这件事十有八九和他有关。”
师座听了太太的话,吃惊地问:“照你这么说是谭林干的?他弄火药干什么用?”谭太太说:“这年月火药值钱,谁不眼红,你忘了上次运弹车被上边扣了十箱,你有啥办法。反正早晚都得打出去,就当练兵用掉了。”“你的意思是这事就算完了?”太太回话:“不算完了,你追查谁去?站岗的兵跑了,就该拿谭林审问,交给军事法庭吧,那可是你的亲侄子。”师座骂着:“这狗小子,胆子肥了。我非毙了他。”太太笑了笑说:“我倒要看看你咋毙人。毙了他怎么向大哥大嫂交待。算了吧,把这件事压下来,都少烦恼。”
谭太太叫过谭林,很严厉地对他说:“谭林,今天发生的事情,咱们都别装糊涂,你说老实话,这事和你一定有关。”谭林横下心来,当着叔叔婶子的面是死活不认账。师座和太太没办法。师座对谭林发号施令说:“这件事暂时没有别人知道,除了你我和你婶子还有两名站岗的士兵。回去把两个士兵的嘴巴封住,过一段时间给他们退伍,让他们回家过日子去。等管理员归队,把他撤换,钥匙你收着,你临时代理管理员开库门。钥匙再出乱子,我把你送上军事法庭。这一回的事不追究,先搁一搁,以后再论处。听见没有,你这个臭小子当心点脑袋,滚吧。”
谭林恨不得一步迈出叔叔的内室,急忙走出公馆。
兰子听到谭林的脚步声离去,这才出了一口长气,激烈跳动的心这才慢慢地稳定下来。
载着十八箱子弹的两个雪爬犁马不停蹄,呼啸着扬起飞雪疾驰驶进山林检查站,路上被一颗新制作的木杆子横住,阻拦着雪爬犁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