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娥、香子、大鲲、大鹏四个孩子,在太姥爷夫妇俩的掩护下,没有中弹。他们趴在二位老人的身子下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一直到了天色大亮,孩子全身被压麻了,手脚也不由己。八岁的二娥和七岁的香子,听见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抬头看见全是死去的人,两个孩子身子抖成一团。二娥定定神,抖瑟着身子从太姥姥身下爬出来,然后把香子从太姥姥的身子下拽出来。两个孩子看着死去的太姥姥,把脸贴在老人的耳边大声呼叫:“太姥姥,你醒醒,你别死。”可惜这善良的呼叫声,老夫人永远听不见了。二娥和香子走近太姥爷身边,同样呼叫太姥爷,老人二目睁着,似乎在告诉他们,不要喊了,赶快逃命吧。看着太姥爷睁着眼睛,两个孩子以为他还活着,趴在太姥爷的身上,大声叫着:“太姥爷,你起来吧,起来和我们一齐走。”喊着去拉老人的手,可是尽管怎样拉,老人动都不动一下,孩子知道太姥爷已经死了,哭喊着太姥爷。大鲲和大鹏听到二娥和香子的喊叫声,趴在太姥爷的身下,喊二娥和香子。听见大鲲和大鹏的呼喊声,香子和二娥把大鲲和大鹏从太姥爷的身子下用力地拉出来。二娥和香子同时叫着:“大鲲和大鹏还活着,还活着。”大鲲和大鹏的腿麻了,站不起来。二娥和香子给大鲲和大鹏揉腿,不一会儿工夫,大鲲和大鹏能站起来,四个孩子迈过死去亲人的尸体,脚上沾满了血,走到屯头的残墙断壁边,停下来。孩子们看着被烧塌的房子,又不见活着的亲人,望着茫茫的苍天,抱在一起嚎啕地哭起来。哭了一阵子,几个孩子偎在一起,等待着,盼望着有人来救他们。
天还没亮,赵黑龙绺子的人远远看见梨树岗方向大火冲天,他们马上报告赵黑龙说梨树岗起火了。赵黑龙惦记自己的叔叔,带领十几个兄弟飞马直奔梨树岗。到了梨树岗的屯东头,赵黑龙被眼前横竖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吓得心惊肉跳,目不可忍。这凄惨的场面让来人眼睛模糊了,赵黑龙从马上跳下来,向死去的人堆扑过去,他扯一下这个人,没有动。又拽一下另一个人,也没有动。他疯狂地叫着:“这些人是被杀死了,被杀死了。”他在死人堆里找到叔叔和婶子的尸体,看见叔叔瞪着眼睛,趴在老人的身上顿时大哭起来。手下的兄弟们把他从叔叔的尸体上拉起来,赵黑龙跪在地上,把叔叔的双眼用手合上。可怜亲手把自己拉扯大的叔婶,竟然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赵黑龙对天发誓,这血海深仇不报,自己枉活世上一回。
赵黑龙和弟兄们把叔婶的遗体抬到一块空地上,赵黑龙脱下衣服,盖在老人的脸上,准备择日打造棺材厚葬二老。
躲在墙角下的二娥这四个孩子,看见有人抬出太姥爷夫妇的遗体,知道一定是好人。几个孩子哭叫着向太姥爷的遗体跑过来。趴在老人的身上叫着:“太姥爷,你别死。”赵黑龙听到孩子们的数落声,知道是自己家的孩子,拉起二娥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活下来的?”二娥哭着把自己和香子、大鲲、大鹏的名字,以及昨夜发生的一切讲给赵黑龙。赵黑龙听了怒火燃烧,红肿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火花,他让手下的两个弟兄把孩子们送回自己的住处,带着余下的十几个弟兄们,向鬼子押走村民们的方向追去,他要救回屯民和亲人。
天近中午的时候,在大山的边缘地方,追上了被鬼子押走的青壮年人群。赵黑龙报仇救人心切,向押着人群的日本鬼子跃马冲去,鬼子们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发现一队人马冲过来,鬼子指挥官立即命令几挺机枪封锁住赵黑龙前进的路。鬼子的火力过猛,把赵黑龙和弟兄们阻挡在路上,不能向前一步。赵黑龙怒发冲冠,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在马上咆哮着提起手中的缰绳,要冲上去,身边的二当家的一把拽住赵黑龙这匹马的缰绳,厉声对他说:“大哥,不可蛮干,不要胡来,小日本的机关枪把路封死了,冲上去也是白送性命。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能死打硬拼。小日本再厉害也有打盹的时候,等待时机再收拾他们。”赵黑龙不听二当家的话,仍然命令弟兄们冲上去。二当家的死死拉住他的马缰绳,让赵黑龙不能迈出一步。赵黑龙手下的一个弟兄,见他报仇心切,出于对他的忠心高呼着:“不用大哥出马,兄弟们冲上去,杀死小日本,救回亲人们。”随着他的喊声,十几个弟兄打马冲向鬼子。怎耐鬼子的火力太猛烈。有几个弟兄死在鬼子的机枪下,剩下的人拔转马头逃回来。赵黑龙强压怒火,带着剩下的弟兄们,返回驻地。但是他发誓早早晚晚也要为亲人们讨还这笔血债。
日本鬼子把青壮年男女押到大山里,住下来,在众多端着刺刀的鬼子兵的看押下,从几个屯子抓来的几百名青壮年男女,拿着铁锯斧头砍树,搭建临时住屋。杨大车、福娘、老福、李二嫂和其他人一样,挺着蚊子的叮咬,不分昼夜砍树造房。这劳工房修建得十分简陋,用木头围起来,上边苫上草,四处透风,满地堆着的湿草就是床铺。劳工们睡在里边,脸上贴满了蚊子,被咬得钻心难忍。
劳工们吃着橡子面窝窝头,喝着没有盐的清水汤,在鬼子的刺刀看押下,在茂密的山林中间锯倒大树,打开一条通道,然后掘出树根,再把含着沙石的土,一担一担地挑在路基上,修筑通往大山深处的路。
这些刚刚失去亲人的青壮年,思念着老人和孩子们,又不分昼夜地劳累,很快就消瘦下来,每个人脸色灰白,茫然而憔悴。在劳累和炎热的折磨中,有人中暑倒下去。棚子中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带着活气拖出去,被鬼子扔到林子低洼处,被狼吃掉,或者被蚊子咬死,再做狼的食物。
杨大车、老福、福娘、李二嫂住在一个棚子里,大家咬紧牙关,盼望着修完山路,鬼子还他们自由。杨大车是大家的主心骨。他开导大家不要寻死,要挺得住折磨,不管饭怎样坏都要吃下去,活命是第一需要。
劳工们早起晚归,人们体质一天不如一天,可是活却一天比一天加重。有谁要是想偷点懒儿,或者行动稍慢一点儿,鬼子的皮鞭会像下雨一样,无情地打在脊梁上、身上,让你血肉模糊。干活的人吃不饱饭,是最大的折磨。有位姓杨的壮年男子,他实在挺不住饥饿的折磨,在鬼子分饭的时候,趁他们不注意从饭筐里多拿出一个棒子面窝窝头,被鬼子发现。鬼子把他拉到林子里,绑在树上,当着众劳工的面,用皮鞭子在他的身上头上猛力地抽打。一会工夫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子不解恨,把他的眼珠子从眼眶里用皮鞭子抽打出来,凸挂在外面,让人目不可睹,劳工们看着自己的亲人的样子,都暗暗流泪。
沉重的劳累让老福这个健壮的小伙子倒下了。他拉肚子,全身发烧,满口说着胡话。身边又不让留人照顾,没有几日的工夫,他支撑不住生命,就在福娘和杨大车还在挖土挑担子的时候,老福死在棚子里,被鬼子拉出去扔到树林里喂狼了。大家回来不见老福躺在床上,知道老福是被鬼子拖出棚子,跑出去寻找,就在离草棚不到几十米的地方,两只恶狼已经把老福扯去肉皮,大口大口地吞食者。福娘心疼得立时昏倒过去。杨大车冲过去赶走恶狼,大家把老福剩余的残尸埋在树下。
这天中午实在炎热,人们只好脱去全身的衣服,光着膀子干活,福娘和李二嫂热得不行了,也和男人们一样,光着膀子挑担。李二嫂赤祼着前胸,乳房暴露在胸前。两个看劳工的鬼子看着乳房白净净的,又看着李二嫂虽然被阳光晒得紫黑的脸庞,动了兽心。两个鬼子把李二嫂生拉硬拽到路边的林子里,不论李二嫂怎样挣扎,这两个鬼子把李二嫂奸污了。李二嫂被奸污了,感到十分耻辱。她要一头撞死在树上结束可怜的生命。福娘拼命跑过来拉住她,劝说着,开导着,让她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李二嫂抽泣着靠在福娘的胸前。
夜晚,杨大车躺在草铺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比一桩凄惨,这些残酷的事实提醒他,只有逃出这里,才是唯一的生路,否则就算是修完了这条路,凶恶的日本人也不能放过劳工们的活命,死神早晚都要降临。想到这里,杨大车果断地下了决心,一定要活着跑出去。不能把命白白地送给日本鬼子。他坚定了逃出去的决心。
这几天他细细地留心观察鬼子们看守劳工的行动规律。他们什么时候换岗,每岗有几个鬼子值班,夜班站岗的鬼子都习惯做什么,这些他都记在心里,他嘱咐福娘和李二嫂,做好逃走的准备,随时都要注意鬼子们的行动,不要害怕,一切听他的指挥。
秋天阴雨连绵,鬼子要加快筑路速度,又从外边抓来几百名劳工。杨大车发现自从外面的劳工抓进来以后,草棚外边的鬼子站岗的人减少了。他猜想鬼子是把力量放在新抓来的劳工身上,偷偷告诉福娘和李二嫂,逃跑的机会到了。这天下工很晚,吃过晚饭天下着雨,黑得十分可怕,杨大车听着外面凄厉的雨声,对福娘和李二嫂说,把胆子壮起来,今晚一定趁着雨夜逃出去。三个人趴在草铺上,听着棚外的动静。
站岗的鬼子对冰凉的秋雨早已厌烦,尤其黑沉沉的夜让他们也感到恐怖。棚子外边原来站岗的每几十米就立着一个鬼子,这几日明显的少了。半夜换岗的鬼了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心里很难受,身子又十分不舒服,把身子靠在树上接着打盹,一会儿又睡过去。
大约凌晨一点左右,杨大车推了推福娘和李二嫂,三个人悄悄地走出草屋,趴在地上静听一会儿,四周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雨声越来越大。三个人趴在地上,向前移动。杨大车早就留心靠在树上的鬼子,带着福娘、李二嫂绕过岗哨,轻轻地爬行,一米、二米……十米,二十米、三十米,当离开岗哨上百米的时候,三个人站起身来,迈开双腿,飞快地向家乡的方向奔跑。
28.谭林千里寻找兰子 众英雄结聚炸军火
雨不停地下着,浇得福娘三个人破烂的衣裳紧紧地裹在身上,杨大车的大腿肉被粗布裤衩磨得血肉黏在一起,疼得他每迈出一步都很痛苦。三个人的脚都磨起血泡,李二嫂搀扶着福娘,杨大车走在前边开路,他手里攥着一根粗粗的木棒,随时准备向扑上来的野兽还击。经过半宿的艰难跋涉,他们摆脱了鬼子的魔掌。
雨停了,东方出现淡红色的彩霞,几个人到了大山的边上,坐地歇息。福娘问大车鬼子能不能再来追他们,是不是找个地儿藏藏身夜间继续行走。杨大车安慰福娘和李二嫂,说鬼子现在也许才发现我们逃走,就是来追赶也追不上我们,不要害怕,山边处没有行走的人,我们就算是逃出来了。三个人歇了一大阵子,太阳出来了,暖暖的光线照在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渐渐干起来。他们又迈开双脚,步履艰难地跋涉着,行走了几十里之后,眼前是林田拥抱缠绕的地方,杨大车告诉福娘两人说,看到了庄稼,离梨树岗就不远了。我们快到家了。三个人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杨大车让福娘两人坐下来,自己去路边的苞米地里掰玉米棒子。他弄来十多穗带浆的玉米棒扒开皮,送给福娘和李二嫂,三个人不管生熟啃起来。没成熟的玉米虽然有着生浆的味,饿急了的三个人也只能用它填补肚子。杨大车啃几穗玉米棒又到小溪喝了几大口清水,身上觉得有力气了,他向梨树岗的方向望去,皱起眉头对福娘说,再往前走不到二十里路,就是梨树岗了,我们可下子到家了。福娘把手遮在前额上,双目眺望远方,似乎看见自家的房子,看见老爹老妈和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身上的力气来了,恨不得一步迈进家门。
太阳偏西了,三个人终于迈上梨树岗的土地。眼前房屋倒塌,没有一点生息的梨树同岗让他们惊呆了。被鬼子摧毁的家园是一堆堆臭泥,上边长出了衰草,凄凉而惨烈。杨大车三个人不顾一切跑到自家的地址,望着残墙断壁心碎了,似乎一切都破灭了。老人哪里去了,孩子们在什么地方,怎么连一个亲人的影子也看不见?福娘和李二嫂像傻子一样,双眼直勾勾地立在地上,不知所措,一切都是那样茫然。墙角下的草丛里,青蛙的尖怪的叫声让这里的一切更加凄惨和悲凉。杨大车暗暗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命吗?毛西堡大甸子被日本人强占去,只希望在北荒的梨村岗活下来,也同样没逃出日本人的魔掌,命运更可悲。青壮年人不论男女被赶进大山里作劳工,家园被摧毁,老人和孩子们下落不明。日本强盗太可恨,这难道也算是命运的不公平吗?
眼前凄惨的景象,劳工棚里的一桩桩悲惨的遭遇,让杨大车思想起苏山、大福和二福,想到他们,冰凉的心渐渐热起来。
严酷的现实,让危难中的人迅速作出反应,只有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杨大车从院里找来铁锹和镐头,带着福娘和李二嫂,挖开埋在屋地上的厚土,从废墟里寻找生活能用的东西。他们很快从土堆里扒出锅碗瓢盆,又从框子里翻出发霉的衣服,把它晒在院子里。福娘抱着从断墙间掘出的被子,让李二嫂把它弄干净。大家累了一大阵子,勉强能维持一下生活的需用。杨大车在院子里挖一个坑,把饭锅放在坑的上边,又找来干柴,从地里挖来土豆,让福娘生火做饭。
天黑了,夜幕像一口大锅罩住大地,三个人在断墙下边找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草,身上盖着散发霉气味的破被,仰望夜空,就在这个“家”过夜了。由于过度的疲劳,他们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