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ICU第二个晚上零点五十五分，受尽病痛折磨的母亲终于走了。距她查出癌症差一个多月才满一年。
十二点半之后，她看到一个个医护人员神色匆匆频繁进出母亲的病房。很快地，电视剧中的一幕终于出现了——林医生和其他几位大夫表情凝重地走出病房，对守候在门口的明慧雯和向力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妈！”明慧雯大哭着奔向已经开启房门的ICU，她看到护士正在把白色的被子向上拉起盖住母亲的头部。母亲身上的各种管子都已经摘除了。
明慧雯俯下身，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母亲那冰冷的脸颊上，双手紧紧抱住母亲那即将僵硬的身躯，直到她被护士和向力强行拉开。
最令她遗憾的是，母亲竟然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阿姨肯定觉得，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向力安慰明慧雯说。
“可我总觉得……她应该还有话要对我说……”明慧雯心有不甘。
向力一直陪护着彻夜未眠神情恍惚的明慧雯。
第二天一大早，向力通知了明慧雯母亲的亲朋好友，并联系了殡仪公司。上门服务的殡仪员工立即为她们在家里布置了一个灵堂。母亲一张风韵十足的微笑照片放大了挂在客厅墙上。
明慧雯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向力为她找了一件黑色上衣做丧服穿着。她表情木讷地应对着前来吊唁的人们。
公婆一家首先来了。
“小雯，你妈她怎么这么突然……是昨天晚上走的吗？”公公首先上前问道。
“嗯……”明慧雯不想多说。
向力赶紧招呼这一家四口，给他们每人一只黑袖套。
“欢欢，给外婆鞠个躬告别。”丁欣伟把儿子从怀里放下来，低声对他说。
四人对着逝者的遗像三鞠躬。
欢欢看看哭得眼睛红肿的妈妈，悄悄走过来拉起妈妈的手。
婆婆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时地看看明慧雯。自从她跟明慧雯因借钱之事闹别扭后，她从原先的话不离口变得沉默寡言了。
“小雯，殡仪馆的事联系好了吗？需要我做什么？”丁欣伟这时才想起作为女婿的职责。
“都联系好了。我们下午过去。”向力代替明慧雯回答。
得知消息的亲戚、亲朋好友和母亲原单位领导及同事陆续到家里来了。
遗体告别仪式，明慧雯按照母亲一贯的作风，没有请任何人参加，除了家中亲戚和向力等个别朋友之外。
这是一个小型吊唁厅。黑色的横幅上只写着“慈母房伊平安息”几个大字。
哀乐响起之后，明慧雯看到门口进来了几个穿着暗色衣服胸佩白花的男人。
是蔡老板和乔先生他们。
之前他们已送过花圈和花篮。
“蔡老板，你们……”向力赶紧过来接待。
“我们决定还是前来出席这个仪式。”蔡老板严肃地说。随后他旁边一位男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向力道：“这是老板的一点心意。”
向力见状赶紧点头道：“我代表明慧雯一家谢谢你们。”
哀乐声中，一行人上前跟哭得稀里哗啦的明慧雯和她的家人握手。
明慧雯握着蔡老板的手满含哭腔道：“谢谢蔡老板。”
“保重身体。”蔡老板握着明慧雯的手摇了摇说。
蔡老板之后伸过来的这双手，右手握着明慧雯，左手扶着她的胳膊。这双手绵软宽大厚实，给人以一种沉静的安全感。
明慧雯抬起头看见乔晖紧抿着嘴唇。他一脸同情地对她频频点头。
“谢谢。”她带着浓重的鼻音。
明慧雯压根儿没想到蔡老板和乔先生会来参加母亲的葬礼。
漫说母亲只是个一文不名的普通妇女，就算是有点头脸的，这两位结识不久的老板也犯不上前来参加悼念仪式啊，况且自己已对外宣布不邀请他人参加。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乔先生这时正好回头望了一眼，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世上还是有好人那。明慧雯在心里对自己说。自从发帖认识了乔先生，明慧雯感觉有一只命运之手在帮助自己。
葬礼过后，丁欣伟某天特地过来明慧雯这边说：“小雯，母亲走了。你一个人住会很伤心，还是搬回来吧。”
她回答说：“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着。”她不仅不想见婆家人，确实想单独思考下今后的日子。
“欢欢也想妈妈了。你都很久没跟他在一起了。”丁欣伟又提醒道。
“过几天吧。你跟他说妈妈几天之后会带他去公园玩。”她头也不抬地说。
失去了母亲的明慧雯，总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中行走。还好身边有向力这个女汉子，跌跌撞撞地牵着自己的一只手。
春节快到了。明慧雯跟向力商量，把父母的骨灰放在一起“合坟”。
“爸爸妈妈感情可好了。这下子他们在九泉之下相见了。”她抚摸着那块重新镌刻上父母两人名字的石碑说。
“人都会走的。活着的人好好活吧。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向力轻轻扶住明慧雯的肩头说。
大年三十上午，按照路城当地习惯，吃年饭之前要到亲人坟上去祭奠。明慧雯和丁欣伟带着儿子欢欢，来到父母的墓地。
这是个雪后初霁的日子。太阳虽然慷慨地露出笑脸，冷冽的寒风依然刺骨。人们呼出的白花花热气霎时间被冷空气吞噬，脚下则是一片融雪之后的泥泞。
明慧雯抱着儿子踩上绵软的草地，一不小心脚底打滑险些摔倒。丁欣伟赶紧过来扶起她。
照例摆上祭品。夫妻俩带着儿子给老两口三鞠躬。
欢欢不明白这是做什么，拿起一只祭品苹果。
“欢欢别动。这是给外公外婆的。”明慧雯悄声说。
“外公外婆他们在哪里呢？”欢欢瞪着大眼睛问。
“他们在这里，地下。”明慧雯指指草地。
“他们为什么在地下？他们不上来吃苹果吗？”
“他们永远在地下睡觉了。这里是他们的家。”明慧雯看着一脸天真的儿子，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离开墓地下山时，丁欣伟抱着欢欢，明慧雯拎着手袋紧随其后。前来扫墓的人不少，不由得彼此摩肩接踵挤挤挨挨。
忽然，欢欢手里的玩具小人不知被谁碰到地下。有个与他们紧挨着的男人看到，立即蹲下去捡拾。
当他拾起玩具递给欢欢后，正好与后面走来的明慧雯打了个照面。
路城居然这么小。明慧雯心中惊叹着——这个男人正是乔晖。
“你好！”乔晖浑厚的大提琴声音脱口而出。
“你好！”明慧雯回答。接着她问了一句：“你也是……？”
“家父三年前去世的。”乔晖微笑着说。
待乔晖离去，抱着欢欢的丁欣伟满脸疑惑地问：“这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老板的朋友。”明慧雯淡淡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