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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林囡囡

在这个厂里,婚前同居的不算什么,毕竟没住在一起,男青工单身宿舍偶尔留宿女青工,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能体谅。但是搞得大肚子了的,还也就仇封建和小林这一对青年。仇封建上上下下活动,要结婚,要打报告,要申请住房,找了小组长找工段长,找了车间主任找党委书记,找了工会主席找计生办,凡是结婚生孩子需要经办手续的有关关部门他都去找了。他这么大张旗鼓地闹,各级领导被他缠得头痛,早忘了要批评他,工友们也忘了耻笑他们,大家都同情他们没房子结不了婚,而不说他们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腐化堕落,是反面教材。

世事从来如此,有的人什么都不顺,每走一步都掣手制脚,行动受人诋侮,比如朱紫容。而有的人就占尽便宜,哪怕是真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但也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比如小林。

如果说,索性豁出去了,人家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像仇封建那样见人就说我要房子我要结婚,你们不让我结婚,我跟你没完云云,人家好鞋不踏烂泥,懒得理你,随你们怎么折腾。最多听得烦了,说去找房管所去找方书记。可是朱紫容也同样豁出去了,不怕你们说三道四,我就是搞破鞋了,你们怎么样?这下旁观者的姿态则换成了:好,你是破鞋,那大家都穿得,那个宝根试得那个老童试得我为什么试不得?就像阿Q想要去摸小尼姑的头,事先要说和尚摸得我为什么就摸不得?

只能说朱紫容挑战了大家的思想底线。在这些人眼里,第一你朱紫容是有夫之妇,你乱搞就是搞破鞋,人人可以践踏之。第二你是死了丈夫,身为寡妇不守贞洁,人人得而骂之。第三你是上海女人,自轻自贱和一个乡人男人搞不拎清,你坍了我们全体上海人的台,人人都要唾弃之。

而小林做了什么?无非是先上车后补票的问题,人家四处张罗着要补票,现在是补票的人不在,不是人家不补,那再晚点等补票的人来了补上就是了嘛。至少人家态度好,嚷得全厂的人都知道他们找人要补票。而朱紫容除了继续散发浑身的冷气,用沉默和全厂人对抗,哪里有一点做低伏软的意思?当大家是傻瓜吗?看不出你朱紫容是个什么态度?

因此朱紫容背尽了骂名,小林却赢得了同情。

小林现在情绪波动极大,一个不对,在车间做着做着工作就可以哭起来。她本来做的是看弹壳内膛的工序,组长为了照顾她,特地把她换到了较为轻松的打毛刺岗位上。

弹壳的内膛有一个豌豆大的眼,那是穿炮弹引信的,这个眼不能有毛刺堵上。每一个弹壳都要经过十八道检验工序,流水线上每天有六千到一万枚的弹壳要检验,每一个弹壳的内膛都要经过她的手和眼睛。不要说费眼睛,光是每天把那几千枚弹壳抱起来凑到一百支光的灯泡下看一眼就是体力活,跟搬运工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工作强度自然不适合一个孕妇,小组长便让她去打毛刺。也就是看内膛后挑出来有毛刺的弹壳扔在钻机边的一个木箱里,一台机器上有一个加长的钻头,工人把弹壳套在钻头上,用钻头钻一下那个小眼,重新打磨光滑了,再传到下一道工序去。看内膛的人工作一天,多的时候有几十上百枚,少的时候只有十多枚弹壳有毛刺,打毛刺的工作比看内膛的要轻松了不少。

但就是这么一个轻松的工作,小林仍然不能胜任了。她坐在弹壳车间里,四周全是冲床冲压弹壳的沉闷声音,她听着听着就哭了,把一整个检验小组的人都看傻了。组长忙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坐到钻头机前打毛刺去了。

过了两天,组长安排她去另一个车间的另一个小组去干更轻松的工种,这次是检验一粒钢珠,工作的地方不再是森严阴暗的车间,而是向阳而光亮的房间。小房间里放了两张长桌,两边坐了十几个年长一些的女工,个个埋头看钢珠。钢珠易滚落一地,这桌子的四边钉了拦水边,地上更是铺了橡皮地垫,走在上头软绵绵的,环境是又干净又明亮,确实适合孕妇。

小林做了两天,又嚷吃不消。那些小钢珠滚来滚去,时间一长,眼睛发花,分不清哪些看过哪些没看过。别的老工人手里拿一把木尺,手一伸拦过一批来,左右一看,一只手把有问题的珠子赶到桌子中间去,木尺一扫,合格品就到了一个工人那里,完成得是又快又好。

而小林肚子越来越大,坐着顶到桌边,伸长手去够那些珠子,刚捞过来又滚回去了。她和别人又不一样,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女工怀孕的时候也工作,但人家是做熟手后继续工作,便没什么问题,她是生手来学,加倍吃力。

这自然又让她大哭一通。仇封建守着她毫无办法,只能拍拍她的背搂搂她的肩哄哄而已,然后问她想吃什么,他给她做去。小林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哭,抱着仇封建的腰坐在他们宿舍痛快痛快大哭了一阵。

徐长卿和刘卫星让了出去,直到听到哭声歇了才回来,仇封建打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服侍她洗脸。小林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笑,举起手把哭得乱蓬蓬的头发掠到后面去。

仇封建看着她的手,忽然叫起来,说:“你看你的手都肿了,怪不得珠子拦不住,你不好再做这个工种的,明天我去找你们组长,以他再给你换一个。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检这么小的产品呢?”

小林看看自己的手,叹一口气说:“算了,再换还能比有这个更轻松的工种?我们检验科一百多个人,全厂最大的科室就是我们了,所有的检验工种,就数这个最轻松,除非我不上班,否则还能调到哪里去?”

刘卫星躺到自己的床上,阴阳怪气地说:“调到工会去写黑板报卖饭票,这个轻松,一个月只要工作两天,其他时候都在工会办公室坐着看报喝茶。”

“我又不是办事员,哪里有这个资格。”小林没精打采,“我是方书记的小姨子还差不多。”她也没精神和刘卫星斗嘴,要换了以前,早软绵绵一个软钉子让他碰过去了。

徐长卿一直没说话,看了看小林的手指头,取过一张运算草稿纸来,拿了尺和铅笔在纸上划了起来,划完了交给仇封建,说:“你去找木工组要三根木头钉个这个三角形架子来。”仇封建研究了一下图纸,问这个是什么用的,徐长卿说:“这是一个等腰三角形的木框子,只要把这个框子往珠子上一罩,拉过来就不会滚动了,并且一个框里装多少珠子是个死数,不会变,这样你看了多少心里也有数,看的的时候只要拔一拔珠子就可以了,是不是方便很多?”

仇封建看了一眼,交给小林,说:“你看看,好用不?”小林接过来看了一会就笑了,对仇封建说:“这个好,你快去做,我有了这个就省力多了。”仇封建得令,拿了图纸飞奔而去,小林说:“小徐,这东西说起来这么简单,可是这么久了,就没一个人想到。活该你去考大学,脑子确实比别人灵光。”

说到考大学,非但回上海泡病假去了的师哥舒要不高兴,刘卫星也没好脸色,他哼了一声说:“看来是山沟沟里要飞出金凤凰了。”

小林收起了笑容,正颜对刘卫星说:“小刘,你别不服气,你要是有能力,你会不会不去考?”

刘卫星说:“我知道我没这个能力,就让有能力的去考呀,我看一定能考个北大清华出来。”

小林嗤一声说:“北大清华有什么好?我们要考就考复旦同济,考回上海去。我跟你说,有好些人都在复习功课,我们姐妹楼的申以澄不说你都想得到,还有装配车间的陈钢,工会的张卫红。据我的观察,全厂起码有几十个人都在温书,不是想考都能考得上的。因此小刘你也别泼小徐的冷水,小徐你也别泄气。”

“有这么多?”刘卫星问,“你怎么知道?”

“我换了两三个车间四五个小组,男生女生宿舍来回跑,看到的听到的,就有这个数。不过他们是才开始温习,不像小徐,春节回来就开始背英文。还有,别怪我没告诉你,申以澄天天温书到晚上十一二点,早上六点就起床,到后面的竹林里去背英文。能努力的都在努力,你再不高兴,别人也不会为了让你高兴就不留下来陪你。”

她提起申以澄,刘卫星便没了话,半天才说:“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管她那么多。我是早就看穿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我不过是逗逗她,追不到就追不到,万一追到了呢?不是赚了?”

他第一次这么正经地说话,倒把徐长卿和小林震住了,小林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这样就对了嘛。好姑娘有的是,看看苗头不对,趁早换目标。”

刘卫星说:“不,暂时我不考虑这个问题了。谈恋爱太伤神,我要另外找事情做。”

“你?”小林不相信。

“是的。我看你们谈恋爱就够受了。看看老徐,天天搞得像丢了魂,看看你们,连个婚都结不成,再看看我,一个姑娘都追不到。老子不要谈恋爱了,老子要谈就直接谈结婚。以后看中哪个女的,就去问她,愿意跟我结婚不?愿意就谈,不愿意就完。老子的青春也不能白白浪费在哪一个人的身上。”

小林和徐长卿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他们本来以为从前的刘卫星不见了,被单恋的对象抛弃,弄得失去了斗志。哪知人家不过是明白了单恋不是目的,结婚才是重点的道理,搞通了思想,将来要只问结果了。

小林安慰他说:“但是你想一想你在想她的时候,心里甜蜜蜜的不是吗?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心就是了。”

刘卫星一拍大腿,“没错,老子心里一想起她,就又苦又甜。”

徐长卿像是被这句大实话感动了,想起一句诗来,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林哈的一声笑,说:“这才是有感而发,我倒忘了你们是同病相怜。”

刘卫星瞥他一眼,不屑地说:“我和他?别做梦了,我不知比他强多少。我对申以澄讲过不下一百遍我喜欢她,老徐是一次都不敢说。他也好算个男人?”

徐长卿苦笑一下不说话。谁知道当初就不想做朋友的两个人,被命运捉弄着,倒成了莫逆,住一间屋子,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都知道对方的心思,并且互相安慰着。

仇封建去木工组做了那个三角形木框来,小林拿去用着,效率提高了不少,组长一看有了兴趣,拿过来研究了一下,去木工组要求多做一批,每个人一个,又表扬小林活学活用,刚来不久就能技术革新,带动组员增加生产效率。月总结的小组会上表扬了小林,还奖励了她一块新毛巾。

下班后小林拿了那块毛巾到徐长卿他们宿舍来玩,一整天腰腹都有点坠涨,以为是开会坐久了,便在宿舍里溜溜达达地走着,算是散步。仇封建午休时去村子里人家地里的苹果树上偷偷摘了两个微红的苹果,这时献宝一样的洗了捧出来给小林,正找刀子要削皮。

徐长卿坐在床边用一根针缝衬衫扣子,抬头笑说:“六车间后面的山上有一棵柿子树,结了好多柿子,我去年就发现了,一直没人摘,看来是野生的。等熟透了我们再去,现在让它多挂一阵。”

仇封建把苹果削了皮,一片片切下来喂进小林嘴里,最后剩个果核,自己啃了。

小林摸出手绢来擦嘴,问小刘呢?仇封建说去旁边宿舍打牌了,“他嫌我们房间不好玩,那边悄悄又开了牌局,就过去了。”小林摇摇头,放回手帕,从包里拿出那块毛巾,对仇封建说:“喏,今天的奖品。我就觉得奇怪了,这么个木头框子,又不是什么有技术的活儿,怎么以前就没人想到要做一个呢?我们厂搬来这里也有好多年了,又不是第一天,个个都这么将就着,就没想着要改进一下?一个一个天天做同样的生活,偏让一个去都没去过的人想了个简便的方法。小徐,”转头把毛巾递给徐长卿,说:“你厉害的,这块毛巾应该是你的。”

徐长卿笑笑不接,“这个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仇封建把新毛巾拿来扎在头上,像个陕北羊倌一样的打扮,学唱起《河边对唱》来:“徐老三,我问你,你的聪明在哪里?”

引得小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哎哟一声,手扶着腰,一跤坐倒在地。唬得仇封建一把扯下毛巾去扶她,一惊一乍地问:“怎么了?肚子痛?”

小林痛得牙齿打颤,身子发沉,两条腿抖得要抽筋。仇封建这么大个人,一身的力气,一向是抱惯了她的,这会儿居然抱不起来。徐长卿一看不好,忙上前搭把手,两个人合力,才把小林抬上了床。小林在床上半倚半靠的,还没躺平,就尖声叫了起来,又用手指朝外指着什么地方,却又没个准头。仇封建吓得扑上去问:“要什么要什么?”小林一把揪住仇封建,痛得一张脸都歪了,死死地抓住仇封建的衣服说:“把蚊帐放下来。”

她这话仇封建听是听见了,却没听懂。什么把蚊帐放下来?徐长卿却明白了,忙把蚊帐放下,连仇封建也一并罩在了里面,在帐子外面说:“老仇,小林怕是不好了,你把她用被子包起来,我们两个送到医务室去。”

仇封建掀开蚊帐钻出来,一张脸吓得又青又白的,抓着徐长卿问:“什么叫不好了?”

徐长卿替他们难过,这个厚道人不该遭这样的罪。还有小林,这么个通情达理活泼可爱的好姑娘也不该受这样的苦。他摇摇头,拉开仇封建的手说:“小林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不好了。”

仇封建看看徐长卿,耳中听到的是小林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他这才醒悟过来,忙钻进蚊帐搂住小林说:“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嘛?你痛不痛?啊?你痛不痛?”说到说着就哭起来了。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事,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林在床上痛上死去活来,她的身下,是一滩殷红的浓血,慢慢在蓝白格子的床单上洇开来。仇封建看着那么大一摊血,哭都哭不出来了,眼睛直往上翻,嘴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一下一下的直抽抽,好像出事的不是小林,而是他。

徐长卿先也是惊慌,但看了仇封建这个样子,强自镇定了,先把仇封建从床边拖了出来,一边抖开被子盖在小林的身上,把被角在她身下垫严实了,气说:“小林,我们送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小林已经痛得额上全是汗,闭着眼睛又是哭又是喊,徐长卿对她说些什么,她是一点没听到。

仇封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坐了一会,倒清醒了,爬起来把小林抱起来,哭着说:“别怕别怕,我们去医院。”一手抄在她腿弯里,一手托起她的背,要把她从床上抱离。徐长卿看他总算是明白该做什么了,松一口气,在一边帮着把被角掖好,在仇封建的对面用同样的动作托起小林的身子,两个人连门都没关,就这样捧着小林往厂医务室而去。

好在已经是晚饭过后了,初冬阴冷,天黑得早,厂里的主干道上没什么人,徐长卿和仇封建互握着对方的手腕,就像是小孩子做抬轿子游戏一样的抬着小林到了医务室,号也不挂,直接送进急诊病房,放在病床上,小林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仇封建抱着小林一直叫着她的名字,以为会把她叫醒。

急诊室里的夜班医生正巧是给老叶看了一夜的那位医生,徐长卿对他很放心,知道他是个认真负责的,拉过医生小声说小林怕是小产了。医生一听,把两个男人赶出急诊室,拉上帘子,就见帘子后面影子晃动,让仇封建再急也使不上劲,扒着门缝往里看。

徐长卿累得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休息。算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医院为朋友守护了,第一次是替师哥舒,第二次是为老叶,这次是送小林。

他想起做中医的爷爷说,从前女人怀孕,等于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直到他年轻的时候都还是这样。情况略有好转,还是在建国后。徐长卿知道在他出生之前,他曾经有个姐姐,生下来三个月就死了,这还是有医生的家庭。他和他大哥之间差这么多,便是这个原因。他母亲因伤心过度,身体一直不好,多年没再生养。徐长卿从小就知道要孝顺父母,尤其是对姆妈要好,不可让她伤心。而不让她伤心最简直的方法就是健健康康,他一旦有个伤风咳嗽,姆妈就战战兢兢,生怕咳成肺炎,高烧不退,以至引发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他老老实实不做任何有可能伤害自己的事情,连自行车姆妈说不许学他都不去学。这一生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偷偷报名来了安徽,终于可以离开姆妈的母鸡翅膀,让他好不开心。可是结果呢?不还是想尽办法要回去?

徐长卿想他这个决定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要说对,显然目前的境地实在算不上好。要说错,出来经风雨见市面总是好的。

他沉思着,一时忘了是在医院,也忘了仇封建急得抓心挠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抬头看,竟是好久没联络的申以澄。申以澄站在他面前,歪着头看着他,问:“小徐,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舒服?”

徐长卿忙说:“不是不是,是我一个朋友不舒服,我送他们来。你呢?怎么,什么地方不好了?”他回来后就没再和申以澄说过话,有时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申以澄对他一直很好,两人在上海钟厂也相处得很好,回来后却没再说过一句话,不知是怕人说闲话,还是避讳着什么。徐长卿这时猛然和申以澄面对面,心里觉得有点惭愧,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似的。又想,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呀,为什么见了她要心虚?也许,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心虚吧。照两人在上海相处时的熟悉程度,真的不该是这样的,真的应该是要做点什么的。

但申以澄待他的态度没什么两样,丝毫不带有见怪的样子,她一只手按着手腕上的一个点,努努嘴指着手腕说:“我来吊盐水,这两天晚上冷,我没注意,就发寒热了,吃药老也不退烧,只好吊盐水了。”说着在徐长卿身边坐下。

徐长卿说:“你晚上不要复习得太晚,还有半年时间呢,不急的。你好些没有?”

“好多了,吊了盐水热度就退了。”申以澄把手指上按压针眼的药棉花团扔到一边的痰盂里,问道:“你朋友?怎么了?”

徐长卿想这样的事,三天就会传遍全厂,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不同的。虽然小林怀孕的事厂里人人都知道,转眼肚子平了孩子没了谁都看得见,但他还是不想说。他转过话题说:“你这些时候复习到哪里了?高二的数学题难不难?”

申以澄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在急诊室门口团团打转的仇封建,她虽然和他不熟,但认识总归是认识的,看他那样子,嘴里又直叫着小林的名字,再一想小林的现状,马上就明白了。忍不住悄声问:“里头的人是小林?她……”

徐长卿沉默着点了下头,这才说:“怕是没了。”

申以澄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好问这些事的,陪着坐了一下,觉得很是尴尬。好在徐长卿马上说:“你也不舒服,快回去休息吧。多喝水多睡觉,别再看书了。”申以澄嗯一声说:“那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别忘了我也姐妹楼呢,等她出来,我会去看她的。”

徐长卿说:“那我先替他们谢谢你了。我要在这里陪小仇,你一人回去行吗?”

申以澄说没事,这才几步路呢?朝仇封建点点头,说声再会,一个人回去了。

小林后来转送去了雄路瑞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回来后人瘦了一圈,本来能说会道时常笑的一个人,回来后有点呆了,一时没好完全,不能上班,只能在床上躺着休息。仇封建唉声叹气地陪着,每过五分钟,叹一口气。他请了事假在女青工宿舍陪小林,到很晚才回来睡觉。女青工宿舍的人都嫌他,有他在,她们做什么都不方便。换衣服擦身洗内衣,说点女人之间话题,平时言谈无忌的,他在那里,别人说得高兴,一看有个男人,就住了嘴,搞得很不痛快。没结婚的姑娘和已婚妇女差别大就大在这些地方。车间里的老阿姨们当着男人也乱开玩笑,姑娘们则要顾全面子。有一天终于有人说,小仇,你别整天整天的在我们房间里,你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好做了。

仇封建瞪着这些不通情理的女人,不知道怎么和她们说话。他说又说不过他们,听上去又像是他没理,可是不让他陪着小林,他又不肯。他一怒之下,摔门便走,回到自己宿舍,就对着徐长卿吐苦水。说女人们怎么这样没同情心?还算是女人嘛?一个个小鸡肚肠的,活该嫁不出去。哪个男人要和这样没人情味的女人结婚?又说老徐,天下的女孩子,就只有小林好。结了婚的女人,就只有你师傅好。他虽然把“小肚鸡肠”说成了“小鸡肚肠”,但是意思却是不错的。

他一提起朱紫容,徐长卿就不自在。就如仇封建所说,这两个女人都是好女人,女人中的女人,可是好人要受苦,有什么办法?真正风流浪荡的女人才不会受折磨,像那个“洋娃娃”,听说她睡过的男人有十几个,从来没见过她哭过,反而仗着和男人的关系,一次次的调动工作岗位,现在去情报所看管资料去了。每天上班带着一团毛线,从在办公室里打不完的毛衣,养得白白嫩嫩,脸蛋红粉绯绯,更加引得男人趋之若狂。要是小林也做这样轻松的工作,她也不会因劳动强度过大而流产了。

那个孩子是救不回来了,医生说它先天不足,母体休息不够,整天弯腰凹胸地坐在工作台边,一坐就是八小时,长期血液供应不畅,环境又嘈杂,周围又阴湿,空气里都是铁腥味,长到六个月的时候,胎停了。看小林的样子,将来也许会习惯性流产,一定要好好将养。

小林的精神实在不好,仇封建又不方便老是呆在女工宿舍,便想把小林送回上海养病。这个也不是想就能成的,需要医生开假条,还要车间主任工段长还有小组长同意。这个月因请假太多,奖金是早就没有了,工资还要按申假天数来扣,又买鸡买蛋给小林补身子,经济上紧巴巴的,回家的话,空着手,又是这样的原因,家里人的脸色好看不起来,邻居也要说闲话。

徐长卿听着他诉苦不说话。刚来时大家都像一张白纸,什么心事没有,唯一想的是回上海,如今才过了两年不到,已经凭添了不少烦恼,再不是当初进山时单纯无知的小青年了。连仇封建这样从来没有心事的人都坐着抽闷烟发牢骚,生活的磨难,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迟或早的问题。

他听了半晌,忽然答非所问地说:“那个小人儿,要不要把她葬了?”上海人管婴儿和小孩子叫“小人”,是相对“大人”这个词而言的,不是“君子小人”的“小人”。小林流产了的孩子是个女婴,这个他们那天把小林送到厂医务室去的时候就听医生说了。那个小人儿还在医院的冷冻室里,医院没有处理掉,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它不是一块手术切下来的腐肉,医院自己会按正规流程处理,那已经是一个成形的婴儿。六个月,手脚长齐了,有的早产儿在这个月份生下来,住在保暖箱里,都能成活了。

这天厂医务室的医生找到徐长卿,让他转告仇封建,把这个事情办一下,说完就走了。对任何人这样的事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转告达到,就完成任务了。他也不想去找仇封建说,他不想见当事人,徐长卿是一起送去的,找他转达一下就可以了。并且徐长卿大半年前冬天的时候在医务室陪老叶陪了一夜,他们认识。

徐长卿听了很是为难,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做,何况仇封建和小林还是伤心之中。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为主意,只好去求助朱紫容。朱紫容听了“嗯”了一声,脸上有不忍的神色,过了一会说:“把她葬了吧。”

“葬哪里?”徐长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是葬在哪里呢?本村人的墓地是不会让他们这些外来的人葬的。墓地对村人的重要性,那是比一棵千年古树重要得多,更不要说厂子和村子间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接受一个没出生就死去的女婴,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可是这厂子里也不能葬吧,整天是机器的轰鸣声,她在母亲腹中就受不了这样的震动,要她长眠在这声音里,是她的父母不能接受的。

朱紫容想了想,说:“你找几块好点的木板,钉个箱子。我找两件软和的衣服把她装裹了,再带到百鸟墓村后面的山里,找棵大树或是大石头,偷偷地葬了吧,别让他们村的人知道就是了。那里是百鸟墓,山里好多鸟,让鸟儿陪着这小姑娘吧。可怜她听不到鸟儿唱歌了。”

“好的,我这就去做。”徐长卿知道她一直想要个孩子,老叶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有个孩子,那朱紫容现在的日子就不会这么孤清。这些日子来他和朱紫容维持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彼此知道对方在关心着自己,表面却是淡淡的。

朱紫容说:“做好了交给我吧,我来把小人装裹好,葬的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小仇以前和你一起总来我家玩的,算是朋友一场吧。”

徐长卿依言去木工组找木板。他是趁人家去吃午饭的时候偷偷翻窗进到木工车间去的,这又不是为车间做木器,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这是给一个没见过阳光没出世的小人儿做小棺木,有的人不那么通情达理,见到这种事,谁知道会说什么?他懒得和人费话,还是偷着干比较好。

他在木工车间里一阵乱翻,要找正正好好的木板还真是不容易,找了一阵,看到一个旧工具柜里有两只抽屉,看一下觉得合用,拿了走了,临走还顺走了几张粗细不同的砂纸。

回到宿舍,先拿榔头把两只抽屉全松开了,拿刀铲去木板上看不见的钉子和木刺,用手再摸一遍,确保没有一点钉子头藏在木头里。再用砂纸包着一块木头,细细地把木板上原来涂的草绿色油漆磨去。这是个最花工夫的活儿,好在抽屉不大,磨了大半天油漆没了,露出原来的木色,这才发现这两个抽屉用的木料是杨松。杨松木虽然不算好木头,总比本地的松木要好,更兼有一种淡淡的香气,磨的时候倒是不恹气。粗磨之后,换了细砂纸再打磨光滑,一边磨一边背《石钟山记》,背不下去的地方伸长脖子看一眼书,接着再背。一篇古文背熟,木板也磨平了,用钉子重新钉成一个盒子。

他不会打榫头对接,只能用长钉子钉起来,便是人家嘲笑的“洋钉木匠”。盒子钉好,上班时用张报纸包了,到车间去找认识的油漆工把这个木头盒子油漆了,人家问他做什么用,他说放书,宿舍里有老鼠,把书都啃坏了。人家听了大笑,说这么小个盒子,能装几本书啊。他笑笑也不解释。

等油漆彻底干了,已经又过去三天了。他取了盒子回宿舍,把盒子递给仇封建看,仇封建先是不明白,后来忽然懂了,抱着盒子就哭了。这么大个人,快一米八的汉子,抱着个空的木盒子,哭得像个孩子。

徐长卿把朱紫容的意思讲给他听,问他同不同意,又说小林的意思也要考虑一下,如果她不愿意,想把小人葬回上海……

仇封建摇头说:“不要,就在百鸟墓,这样我们星期天的时候可以去看她。上海那地方,她一个人都不认得。我们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了。”

徐长卿听了心里实在难过,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拍拍他肩,说:“你说行的话,我就去找我师傅了,她说她由来装裹小人。小林怕是不忍心看的。你看呢?”

仇封建点点头“好的,谢谢你师傅,我会对小林说的。”

徐长卿仍旧用旧报纸把盒子包了,说:“医院那边,还要你签字才能领出来的。”

仇封建抹了抹脸说:“好的,我去。”

两个去朱紫容家敲门,朱紫容出来,手里挽了一只包,包里鼓鼓的,估计是给小人儿穿的衣服了。见了仇封建,朱紫容也不说什么,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说声走吧,三人往医院去,找到冷冻室的负责人,仇封建签了字,把小人领出来,才拉开冷库的门,就哭得不成人了。徐长卿也没法看,扭过头去。

朱紫容倒是十分冷静,对仇封建说:“你去接小林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徐,你也去吧。”

徐长卿哪里肯把朱紫容一个人留在这里,摇摇头,不说话。

仇封建擦干了眼泪去接小林,徐长卿到门外去等着,耳朵却竖着在听朱紫容的声音。里头朱紫容一个人喃喃低语,徐长卿细细辨来,听出是上海人在给小人儿洗澡时常唱的一首儿歌:拍拍胸,拍拍胸,三年勿伤风;拍拍背,拍拍背,三年勿生痱。

徐长卿听了自己的眼睛也湿了,忙抬头看天。这首儿歌他从小听熟,小时候每次姆妈为他洗澡时都要唱。原来朱紫容不光是给小人穿衣服,还在用兑了酒精的水给人小擦拭身体。那个血泊里的小人儿,洗干净了穿暖和了,可以长眠在百鸟墓的山里了。

朱紫容替小人儿穿裹好了,仇封建扶着小林也来了,见了朱紫容就叫“阿姐”,说:“阿姐,谢谢你。”朱紫容说:“你病了我也没去看你,好些了吧?”小林嗯一声说:“好多了。”一眼看到那个盒子,眼睛眨了一下,泪水就下来了。朱紫容忙说:“别哭别哭,你现在哭伤心了身体就不容易养好了。小仇,你扶着小林,我们走吧。”再拿一块旧被单把盒子包起来,四只角打个结,方便提拿。

徐长卿去接过来自己拿了,领头往百鸟墓村走。他往日早就把这个村这个山这片老林逛得熟透,什么地方可以葬这么一口小棺,他心里一清二楚。出了厂过了河,穿过百鸟墓村,往林深处走,走到一个老墓圈前,停下说:“这是百鸟墓村的祖坟,坟上头有棵老枫香树,就葬在树下如何?”

仇封建小林看看四周,都没有异议,朱紫容毕竟要大几岁,想得周到些,问他:“这是人家的坟圈,怕是不太好。”徐长卿说:“我早看过了,这祖坟里的人活到八十多岁,有这样的长者呵护小人,我们可以放心。将来老仇他们来找,也不会找不到。我们不说,村里的人不知道的。”

朱紫容说也好,仇封建在坟圈旁边用树枝挖了个穴,找了些石头来护住穴壁的山泥,小林泪眼婆娑地把盒子放进穴里,仇封建再用一块大一点的石板盖在盒子上,徐长卿在一旁帮着在石板上壅土,壅得厚厚严严的,最后撒上一些枯叶,看不出这里有一个新坟才罢手。

仇封建扶着小林站好,看看周围说:“很好认,这个坟圈后头第三棵树前就是。”

小林听他这么说,本来就哭得站不住,这下更是要坐在地上了。仇封建把她死死抱住,两个人哭成一团。

朱紫容安慰他们说:“好了好了,入土为安。等你好些了以后再来看。今天就回去吧。山里阴冷,小林的身子还没好完全,再呆下去要做下病了。小仇,你快带她回来休息。”

仇封建这时早就没了主意,朱紫容说什么他应什么,半搂半拖的把小林往回带。徐长卿陪着朱紫容走在后面,走出一段后回头望去,那棵大枫香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只长尾巴的绶带鸟,侧着眼睛看着他们,见人不惊,好不稀奇。

徐长卿轻轻拉一下朱紫容的衣袖,示意她看。又拍拍仇封建和小林,叫他们也回头。几个人一起抬头看那绶带鸟,那鸟的尾巴美丽地垂着,长长的,像小姑娘连衣裙上的腰带,羽毛颜色也斑斓炫目。这只绶带鸟,徐长卿曾经在老叶做的麻将牌的幺鸡那一张牌面上见过它,也曾经在一次进山时偷窥到一眼它美丽的尾羽在前面飘过。而这一次,是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近的与它对视。

百鸟墓之名不虚传,朱紫容想到在这里为小人找一块地安葬她,难为她是怎么想到的。有绶带鸟为伴,小人儿不会寂寞。

见这么多人在看它,鸟儿轻轻叫了两声,一振翅,朝林深处飞走了。

朱紫容说:“囡囡,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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