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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虽然兮缎未能真正说出来,但她一直伴她左右,她又怎会感觉不到?

她很清楚,现在的兮缎成了滩死水,而唯一能激起她涟漪的石子早有数年不曾出现。

“……”兮绸面色微变,垂于身侧的双手也忍不住紧攥。

——她……不好?她怎么能不好?!一直惹她不高兴让她难过的自己不再露面,她自然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的,怎么会……怎么会不好……

“这么些年……你一直奔波在外不愿回来,为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就算铺中事物再多,又怎会连半点闲暇都余不出?

兮绸一言不发的抬头望他,眼神透着重重忧慌,似如站针毡。

瞧他满脸隐忍酸涩,兮镯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逸出口,“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必一直介怀?”

兮府的没落,又怎能怪他?若不是她识人不清,错将豺狼当良人,也错付出一颗真心,兮家又怎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少爷……”兮绸终于开口,声音却不知为何变得沙哑了起来。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若不是兮绸疏忽,少爷怎会在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怨恨别人的人。如果当年他察觉到兮绣的不对,兮绣哪会有机会将地契转手他人?

所以事情变成这样,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你又错了。”兮镯再次摇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想,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她和兮绣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今日这般毫无转圜余地?

只可惜她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人肯告诉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出必有因。兮绣若打定主意要夺走兮府,我们又哪斗得过他?”他们会看帐懂清算?还是想让她这个只晓玩乐的主子出面力挽狂澜?

“没有用,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兮绸又沉默了下来。

纵使她说的事实,他还是悔恨不已。若是当年他能及得上兮绣的一半……若是当年他能再聪明一些……

那么,今日会不会就是另一副局面?

兮镯微微垂头,唇畔浮着抹浅浅的微笑,“你啊你,从以前就喜欢一门心思的将错事往自己身上扛,兮缎的事是这样,兮家的事也是这样。可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人能扛起多少?”

她语带无奈,似在埋怨又如心疼,“你难道……就不觉得累吗?”

“不会的……”兮绸蓦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虽然心中还有酸涩、仍带惋惜,心境却大不相同。仿佛兮镯的那句关心是阵清风,将一直沉压心头的郁结悉数吹散了开去。

“少爷,我真的不累。”他终于抬头,直直回视着她,“回想这几年,少爷将兮家在外的产业一一收回,兮绸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少爷是真的成长了,也真的能够担起这个家了。所以他再奔波不止无颜面对心上之人,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少爷就是整个兮家的主心骨。

“兮家一定能恢复往日辉煌的,兮绸相信少爷!”

对上那双异常明亮的双眼,兮镯突然有种睁不开眼的错觉。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既有被信任的充足,又有被托付重任的使命感,诧惊参半,复杂至极。于是她只得抬手拍上兮绸的右肩,紧紧的,仿佛藉此才能抒发内心的激慨。

——没错,只有让兮家重回临江首富一位,她才能真正的原谅自己,才能让爹娘不再生她的气……

还有……让兮绸能重新回到兮缎身边……

夜风渐渐变得凛凉,薄冷月色似水,却浇不灭那场二十几年的主仆情。兮绸咧嘴冲她微笑,眸中脸上满满全是信任;而她,亦是弯了眉眼淡然含笑。

她何其有幸,身侧一直有着这么多忠心为她的侍从;可这幸运的背后,又何尝没有掩饰掉失去那人的忧愁呢?

原本……那人也如他们一样,心心念念只有她的……

“在场众位都明白,明前龙井乃春茶中的极品,我家少爷所出示的龙井皆为一旗一枪,更称得上是极品中的极品了。”华君铭在边上擦着手,而他的侍从则得意洋洋的介绍着,将清茶送于众人手中。

“嗯……茶色澄清碧绿,入口香郁清馥,着实不凡。”临江酒楼的楼掌柜闭眼轻叹,似在回味。其余人听他介绍,都不自觉低头品啜,继而啧啧称叹。

华君铭心中微喜,斜飞入鬓的凌厉眉眼扫向静坐一旁的晋凋,眸中满是挑衅。

——哼,小兮说他比不上晋凋,现在他就让大家来评理作证,看那晋凋是如何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晋凋闭目小憩,仿若完全未察觉到他的注视。亭外水声叮咚,从山涧流下的清泉一路击坠入池,涟漪点点,水丝斜飘。此地距临江城不到十里,群山环抱清流激湍,沿途风光煞是幽美。而将斗茶地点选在此地,也是为取活水泡茶。

“现在该轮到晋公子出场了吧。”华君铭微抬下颚,讽衅味十足,“在场众位可都是万事缠身,没那么多空闲。”

晋凋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清眸平静无波,淡然若水。他遥遥望着亭外一路铺下的石阶,明知故问道:“今日兮少爷似乎不打算来了。”

他早就知晓了兮镯不来的原因,却还这么问,明显是想杀华君铭一记回马枪。

“你……”华君铭语塞,半响后才故作无事,冷嗤道:“小兮一贯便不喜走动,哪比晋公子悠闲,选个斗茶地点也弄这么远。”

其实华君铭心里确实窝火,晋凋也真心刺到他痛处了。想他憋着口气这么些天没去找兮镯,好不容易等到斗茶这天,按着她的意思去通知她前来观场,却得到个她早就离城的消息。

——小兮与他吵翻的当日便离开了临江城,他却一直蒙在鼓里,这种最后一个知道她下落的感觉,他非常不喜欢!

况且,小兮在他与晋凋斗宴之前离开,莫不是不愿丢这个脸?

思及此处,华君铭咬牙,双拳也不自觉攥紧。

可恶,为什么她就认定了他会输!

旁侧众人完全不知华君铭心中所想,只是见他面色忽白忽青,不由奇怪。

晋凋起身,霜色衣摆被山风吹拂,柔柔翩飞。他漫步走至亭中央的斗桌旁,将瞧起来只有巴掌大小的金漆镂兰包纹茶罐放上去,淡然微笑,“如此,便献丑了。”

斗桌上,剔透晶莹的数只兰花杯盏中,飘进片片茶叶。一芽一叶扁平细嫩,与华君铭所出茶叶完全无二。

皆为春茶极品,一旗一枪的明前龙井!

全场骤惊!

——斗茶双方的茶叶竟是一样?!虽临江的斗茶宴数不胜数,但这种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华君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当初在晋凋告知斗茶地点时间时,他便盛气凌人的将自己会用的茶叶公布于众,可现在晋凋却同用龙井,不是故意又是为何?!

晋凋手下动作很快,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香气四溢汤色明绿的龙井茶已送到众人面前。

斗茶双方在正式斗茶前,都会先泡一壶让众人品味,当是热身,继而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比斗。

“哟哟哟,两位斗茶怎不上玉茶苑,反倒这深山老林中?”亭外忽然传来轻嬉男声,围观人群骚动难平,都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对来人既惊且惧。

“谢……谢家少爷!”不知是谁先发出惊呼,使得亭内所坐的几位掌柜全数望将过去,便见一名深衣博冠的年轻男子大笑入亭,身后还跟了十来名壮丁。

“谢少爷。”楼掌柜率先反应过来,暗地还狠扯了下书老板的衣袖。后者倏惊,半响才道:“啊……谢少爷……”

谢谦理也不理他们,只径自走到晋凋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晋公子可不够意思啊,与人斗茶竟不知会一声。”

他身后数名壮汉挺胸环手,目光狠恶的四下扫望。书老板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不由哆嗦了下,附于楼展柜耳边苦声低喃,“今儿个是吹得什么风?怎把他给送了来?!”

楼掌柜淡笑,身形往后移正些许,微不可查的摇头让他别说话。

——瞧那谢谦的架势,只怕是专为砸场而来。

晋凋只笑不语,坐姿犹如修竹玉立怡然。谢谦眉目微跳,劈手便欲夺走桌上茶具,只可惜晋凋动作更快,故作不经意的将茶具一收,放于身侧的包袱内。谢谦一举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身后的壮汉见状,都不由迈前一步,齐齐瞪向晋凋。

只要是临江城的富商都知道,晋谢两家一贯互看不顺眼,针锋相对的局面也不在少数,是以此刻众人也只垂头喝茶,装作不知。

不管是晋家还是谢家,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所以也只能明哲保身。

“哼,晋公子莫不是看不上我谢谦?觉得我这斗茶东主没资格到场?!”谢谦本就不多的耐性全数消失,拍桌怒道。

有几名壮汉已耐不住的来到晋凋两侧,看那阵仗似乎是真想动他。

晋凋是独身前来,自无人能替他说话。至于华君铭……他看戏都来不及,怎会帮他?

不过在此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晋凋却还是镇定如初。将一众茶具悉心收好,他慢条斯理道:

“谢少爷说笑了。”

他坐直了身形,轻笑着摇头,似在为他的大惊小怪称奇,“不过是私下比斗,又何劳你走一趟。”

“私下比斗?”谢谦本半信半疑,但在他明澈可饮的坦然眸色中却渐渐动摇了起来。

——哼,想想也是,晋凋哪来的胆子敢低视他?虽然现在是晋家暂坐了临江首富一位,但根基哪有他谢家久?!说白了,不过是个凭空冒出来的野路子,成不了气候。

想至此,谢谦面色倏缓,眉目间重又跃上嚣狂。一侧沉默看戏的华君铭见状,不由冷嗤。

——这以退为进的谦让……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虚伪的让人作呕!

“不过晋公子也会斗茶,倒出乎我的意料。”谢谦撩袍落座,扫了那几名壮汉一眼,后者立即立即回来,与其余壮汉一同站在他身后。

“近日来的兴趣,也难怪你不知。”晋凋的唇畔自始至终都噙着抹淡笑,他微扬了修眉,斜扫华君铭,“华少爷应邀前来,倒是借了兮少爷的东风。”

“哦?”谢谦来了兴致,追问到事情始末后这才大笑,“既如此,那晋公子可有空闲,与我一斗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过哗然过后,便是惊奇了。众所周知,在生意场上晋家略胜一筹,那么在斗茶宴上呢?

——很是好奇啊……

谢谦要的似乎就是这种效果,他按桌起身,语气不知为何透出几许趾高气扬,“十日后玉茶苑临湖水榭,我等你。”

晋凋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说出此言,面上毫无诧色,“既如此……”

他唇畔笑意越发深刻,清眸熠熠满含意味深长,“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楼掌柜静静望着淡然微笑的晋凋,脑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终于明白了今日斗茶宴的由来。人家是抛砖引玉,而晋公子……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以华少爷这块玉来引砖现身。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着,不自觉松了手中紧握的杯盏,“这一切,竟是场局……”

临江城的斗茶势力虽不比当年,但同样不容小觑。只不过他却想不通,晋凋他为何要这么做?要说谢家是茶商所以需要巩固生意这很正常,可晋家是卖绸缎成衣的啊!

楼掌柜只顾思虑晋凋的动机,却完全不觉杯中茶水倾倒,早已湿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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