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歌如同丢了魂魄的躯壳,踏着脚下枯草蓄积的水洼,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青云庵山下的一片湖泊前,停下了她沉沉的脚步。
“娘亲,歌儿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就连青云庵的静安师太都不肯收留我,青灯苦佛似是与我无缘,女儿又无法为娘亲伸冤复仇,真觉自己的无能无用。”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伊歌终于可以卸下防备与面具,放开自己彻彻底底的大哭一次。
“世事若不能遂我心愿,歌儿倒不如……不如由着这身子沉入冰冷湖底,或许上天垂怜,还能让女儿在下面与母亲见面……”
伊歌已然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于是把心一横闭上眼睛,摊开双手身体向前倾倒——
预感的冷意与呛水的难受没有传来,却是一阵阴风恻恻扑面而来,一双冰凉没有温度的手环上她的腰身陡然一转,耳边飘来如同暗夜鬼魅般虚渺的声音……
“好没出息的丫头,这么点儿小事就要寻死?”
伊歌一惊,忙地睁开眼睛。登时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张美得诡秘妖冶的俊颜,还有他放大的、如同能够吞人魂魄的异色血瞳。
“八……八千岁?!”伊歌感到愕然无比,她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位妖艳之人。
云思安修长的手指捏着伊歌尖削的下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寒意,“你的命是本王救的,没有本王点头,你竟然敢私自去死?”
“我……”伊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说她已有寻死之心,在云思安的逼视下依然害怕。
看着萎靡不振的伊歌,云思安眼里带有一丝嫌弃,“大婚夜不惧夜行者咬本王一口、在皇城时又胆敢与我对峙的丫头跑哪去了?变得这么软弱无能,真是让人索然无趣。”
听到云思安提起三个月前的事,伊歌当真有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千岁爷这是在嘲讽伊歌是吗?那时的我还是护国将军府风光出嫁的嫡女,然而现在……”
她的嘴角弯起一抹苦笑,“现在的我,却是人人厌弃的下堂妇。伊歌丢了父亲的脸面又无能……做自己想做之事,活着也只会让内心更加愧疚、感到更加痛苦不已。”
“浑话!”云思安推开伊歌,“既然你心中有未完成的心愿,就不该如此草率的对待自己的生命。况且你现下所面对的 又不是完全无法颠覆的局面,何必非要寻思而不敢去应对?”
“伊歌……不知该如何……”话还未说完,伊歌似是突然开窍一般看向云思安,“千岁爷这话……莫不是在点掇伊歌?”
云思安的态度忽然变得有些冷淡,一脸高冷范儿的别开视线,“嗯哼,这都是你自己的臆断,本王可没那么说过。”
得到云思安这样的回应,伊歌心里已经有谱儿了,连忙跪在他脚边额头伏地,“千岁爷权倾朝野势力极大,针对朝中奸佞必是如同碾死虫蚁般易如反掌。”
云思安冷冷的嗤笑一声,“呵,说得好像本王非常独断专行一样。”
伊歌俯首道:“方才是伊歌说错话了,像千岁爷这般心胸豁达又存善念之人,怎么可能无根无据的随随便便对付朝野权臣呢。”
“嘁,这才像样嘛,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听得云思安露出笑声,如同在伊歌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火苗。
云思安冲她勾了勾手,“来,起来说话。”但是见到伊歌全身湿漉漉的沾满泥泞,又一脸嫌弃的拂袖遮挡着半张脸,“脏死了,离本王远点儿。”
“是。”伊歌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丫头,说说你刚才那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本王帮你做什么?”
“倘若千岁爷能够帮助伊歌完成心愿,让那些作孽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从此后再无人敢欺压在伊歌之上,让身为护国将军府堂堂嫡女的我能有一己容身之地,伊歌定当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偿还千岁爷的恩情。”
“好大的口气啊。”云思安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妖魅的笑了起来,“牛呀马的本王的流云宫多得都装不下了,奴婢更是不缺,所以你说的这些对于本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流云宫?”伊歌怔住了,没想到这位摄政王的居所,竟然与她母亲莫流云的名字相同。
见伊歌发怔,云思安瞥了她一眼,“你若是真有心思要完成心愿,就好生的看护着自己别再做傻事。另外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到底怎样才能动容本王的心决定出手帮你。”
这算是伊云天松口了吧?伊歌心里暗想,于是再次俯首谢过,“伊歌记下了,定不会让千岁爷做亏本的生意。”
“那自然是好,本王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若是你想明白了,就叫花影月影为你引路。”
云思安的余音犹在,可是当伊歌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他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果然是来无影、去无踪,行如一阵风。”伊歌心里暗叹不已。
通过刚才与云思安的短暂交流,她大致可以确定这位位高权重的千岁爷已然对她有了兴趣。虽然不清楚这份兴趣能够保持多久,但是她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得机会的。
……
伊歌回到护国将军府时,玉竹和星竹因为找不到人,都快要急疯了。
一见到伊歌回来,两个丫头喜极而泣的跑过来,忘记了身份尊卑一把将她抱住。
玉竹带着哭腔,两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大小姐,你去哪儿了呀?婢子找遍了整座府也不见你的身影,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小姐,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躲起来不让人找到?而且还弄得这么脏。”星竹也是哭得一塌糊涂,平时梳得光光滑滑的发髻也变得毛躁起来。
伊歌看着为自己心急而哭的丫鬟,心里流淌过一丝温暖,“我只是有些心烦意乱,所以一个人到外面去走走。你们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现如今肯为她着急落泪的,就只有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了。回想起之前心伤冲动之下的举动,伊歌就觉得很对不起玉竹和星竹,若是她真的去了,让她们两个该如何是好呢?
不管怎样,伊歌平平安安的回来了,玉竹与星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经过一番梳洗之后,伊歌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脑子里回响着的都是云思安和她说的那些话。
“八王千岁的意思,是让我……以这副身体作为交换的筹码么?”她在心中暗想,尽管觉得就是那个意思,又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当初突然被宁二夫人嫁与明逸为妻,伊歌早就做好了身为妻子应尽的本分,可是明逸早已心属伊可,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碰,以至于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完璧之身。
现下,云思安的话语里似是暗授她“以身相许”,虽说伊歌早已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含糊,但是在做出决定时还是难免会心生忐忑与不愿。
“为娘亲报仇最为重要,况且亦不能让父亲身边留有像他们那般狠毒之人存在。”伊歌紧了紧拳头,下定心思大胆迈出这一步。
两天后
伊歌身穿鹅黄长裙,外面披着同色系的罩衫,长发披散、只在头上挽起一束发髻插上珍珠簪子,未施脂粉只是朱唇轻染,犹如缥缈宫天仙下凡尘。
星竹一边为伊歌梳妆,一边好奇的问她:“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伊歌轻笑,“带你们出去玩耍,开不开心?”
星竹嘟着嘴囔囔道:“大小姐又拿婢子寻开心了。”
“这次不是寻你们开心,而是真的带你俩去见见世面。”
伊歌的话让星竹很纳闷儿,不禁歪头看着为大小姐整理衣衫的玉竹,两个人一脸迷懵。
过了片刻,伊歌装扮得毕,走去窗前打开窗子向外张望,“花影月影,你们出来吧,我知道这些天你们一直都在暗中看着我。”
伊歌知道这话说的好听叫看着,其实她们是在奉云思安之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否则他怎么肯能得知她的行踪,恰好时机出现拦住她投湖的路。
玉竹和星竹一脸诧然,果然在伊歌的话音落下之时,原本被她打发出府的花影和月影身影一纵,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两个人齐声道:“伊歌小姐。”
星竹眼睛等得很大,走上前打量着突然蹦出来的两个人,“真是神了,原来你俩根本就没走呀,只是一直躲在那里了?平时都看不到你们呢。”
玉竹笑着戳了下星竹的头,“傻丫头,人家会功夫,要是轻易被你看到,摄政王八千岁派她们来的用场岂不是白费了?”
星竹噘着嘴揉着额头,“好嘛,你什么都懂,人家就是没有玉竹姐姐你聪明。”
伊歌回头看着两个丫鬟,心道:果然玉竹比起星竹要更成熟沉稳灵巧着些,就算她没有说得那么明白,这个丫头也已经猜得差不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