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寻隔日就离开了，离镜宫的结界轻轻一晃，神识之中那缕内敛的仙泽便彻底消失不见，叫我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他是帝君这么一件事实。
我屈身坐在床上，叹息一声便沉入调养状态。
夜寻不在，便不会有人陪着我满离镜宫乱逛地熟悉环境了，我的眼睛需得快些好才是。
沉心调养，及至快要入暮，紧闭的房门忽而吱呀一声给人推开。
我搁在膝上的手指轻轻一缩，心绪稍涌，一句“夜寻”险些就要唤出口。
好在门口之人很快便开了口：“尊上，您要找的炼器师灵尘已经带来了。”
说话的人是小纱，前几日我为了支开她，顺道也派遣她去寻了一趟魔界最为声名显赫的炼器师灵尘。
可惜我如今还是瞎的，没法子好好打量一番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不过神识一扫，带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仙泽时，微微地抿了抿唇，对小纱道：“嗯，让他进来。”
灵尘的脚步很轻，带着一股缥缈之意，更无半点的卑微或者恭敬，沉稳迈入。
我请他来自然是花了大价钱的，双方本就是合作关系，我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问题。
我那次心所要的耗材大多珍贵，禁不起多次的失败。倘若是我眼睛没坏之前倒是可以自己大包大揽地自行炼制，但如今失去视觉，炼器是个精细的活，失败率便大大增长了，故而才需得这么一位炼器宗师。
待得小纱退下之后，我便开门见山地对灵尘拖出了次心的事，以及我如今眼睛不好的事实，这次的事大多要依靠他来完成。
灵尘分外寡言，不做多评，应下了。
我将炼制之法告知于他，丝毫不惧他得此法日后来针对我，不说旁的，只魂萦一味药，便能让心有不轨者死上数万次了。
三日之后，炼器一事才正式步入正轨。
灵尘比我想象得要靠谱得多，近半月不眠不休，那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终是锻炼完美地横呈在我的手掌。
我已是受伤之体，兼之半月炼器精神力大量消耗，心中松一口气之时，脑中便是一阵恍惚。灵台深处甚至有隐隐的刺痛，一拨强于一拨，眼睛之中更是痛楚极盛，微微恍惚。
踉跄之下，有偏凉的手轻轻将我扶了一把。
我本能地握紧手中的匕首，稍稍偏身，原是要挣开，却无意识地感知到一股颇为善意的神识相触。犹豫一下，还是没有逞强地定住了。
稳住身形后，我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是因为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浅笑道：“这次的事，灵尘你功不可没，往后有事，我自当鼎力相助。”
抱着匕首回寝宫，我一睡便是三日。
醒来之际，离镜宫外遭热闹非凡，西殿之中更是人声鼎沸。
我知道这是折清生辰的宴会。
这等的事礼部自有人张罗，只不过前些年折清的生辰都低调些，而如今他掌统领一职，乃是握有实权之人。礼部掌官或是有巴结之意，这宴会便越办越是奢华，折清对此从不多言。
灵台深处的刺痛仍在，我很是奇怪自己是怎么能在这种刺痛下沉沉地睡过去的，抚摸着手中冰冷的匕首，或似想到折清震惊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
“小纱。”
“是。”
“将天罗软玉盒拿来。”
小纱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应：“……是。”
送礼嘛，总该讲究个门面的。那天罗软玉盒正是储物一类的神器，无论生物死物，搁置进去便可十成十地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是储极品灵丹的最佳之物。
虽说用来当个礼盒浪费了些，但是赠送给折清的，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待得玉盒送来之后，我将匕首搁进去，又紧张兮兮地倒腾了许多回。一时想端个盒子送过去不好，外面打个大礼结的话又太花。我脑中兀自地想，那晶莹剔透的盒子里头装着个黑漆漆的匕首，可能有点反差，色调不大好。
在屋里背着手转来转去，小纱都给我绕晕了，建议道：“隐灵阁中还有个在用的紫天罗软玉盒，要不要换一个？”
我两手一合，乐道：“嗯，这个好，去换吧。”
我如今眼神不好，出席宴会怕是会出岔子，故而抱着玉盒早早地到了折清的庭院。
无人的庭院，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垂着头，晃着脚，有些局促地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至少不能同往常一样强硬了，我是来同他和好的，不能再吵架。
不过一会儿他收了我的次心，该就知道我是真心待他的了。想到这儿，我抱着玉盒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化作期待，偶尔分散几缕神识，去探探院前的境况。
横亘的黑暗之中，我也弄不清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只是西殿那方的动静小了许多，该也到散场的境地。
正恍神间，不远处风声微动，竟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心绪一顿，来不及惊喜，便错愕地辨别到，那脚步声，实为两道。
碎石路上锦靴轻踏，女子的声音低低传来，像是忍着软懦的哭腔：“殿下如是隐忍，想必日子并不好过。好在凤淮神君道帝君确然在世，再几年，再几年便就够了……姐姐她，也是盼着殿下回去的。”
“这等的事，不要轻易再提。”句句清晰，分明是折清的声音。
渺水轻轻地抽噎了一下，应一句，然后才缓缓平静下来：“姐姐的婚事是天帝陛下钦点的，并非姐姐本意。姐姐也反抗过，只是她一人势单力薄，天帝态度又决然不让，怕是，怕是……”言及此，后头的话不说我也明白，只不过她终究还是顾及，没有说出口。
“那鹤君殿下是个浑蛋，姐姐亦是被迫的。当姐姐知晓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险些心死，昏厥了过去。我族端端洛神后裔，竟然被逼迫到如今境地，实在可怜。殿下，殿下万不可被那千洛魔尊动摇了本心，她那张面皮，不过扒了九天玄女画上去的，实则内心丑恶。我求求殿下，不看在渺音姐姐如此可悲的境况之下，也看看如今天族之落寞备受欺凌的事实，两族大恨，定是要报的。所以，殿下早前说的……”
“渺水仙子远道而来，却是情绪得很，想必是我魔界招待不周。”这个墙角，我以为自己也是没必要再听下去，省得自己堵得慌。
我自院门处缓步而出，直面着院外碎石路上的两人，眼前浑浊漆黑一片，我却也知晓，折清如今的表情并不会很好。
而渺水却是整个呆立住了，稍微往折清身后挪了挪。
半晌，折清才稳下来，轻声为之解围道：“渺水年纪尚轻，难免情绪化，还望尊上不要介怀。”
我摇了摇头，然后道：“折清，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我当然不会跟一个小辈介怀，这样的流言我听得实在太多，只是当着折清的面，这还是头一回。
折清给背后的渺水拉着，没有动静。我想了想，便抱着玉盒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一面也笑着，伸手递上玉盒，轻声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没去宴席实在是对不住。这是我准备的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渺水缩在折清的身后，小小讶异地嘀咕了一声：“居然是天罗软玉。”
折清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伸手来接，我收回手。明晓到他接过盒子的事实，心中兀自高兴得多跳了几下，紧张地捏了捏袖口：“嗯，其实真正的礼物在里头。”
盒子咔嚓一声被打开了，有轻微的声响，好似是折清执起了那把匕首。
“这是？”他语调平淡地问。
“次心，”我尽量和善温柔地笑着，“我的次心。我想把它给你。”
话音刚落，我满面的笑因听得哧的一声，匕首插入地面的声响而陡然僵硬。
即便我看不到，也能猜得出方才折清指尖微颤，猛地松开了手中握住的那把匕首，那般形容，好似触到什么不该触的东西一般。
他这一静，尔后连语调也沉下来些：“这东西，我不能要。”
云过风清，我看不清面前两人的神色，只是这样的结局全然超脱了我的想象，叫我一瞬间无所适从。
我并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无论送什么，折清都会接下的。但次心，是可以危及我性命之物，他即便不喜欢我，按着他的立场，也会很需要这种东西。
我从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同他和好，却也渐渐觉着，倘若我摆出一份强硬而不会退缩的姿态，折清纵然忍得难过也不会同我撕破脸，隐忍地留在我身边。
几次的争吵过后，我也渐渐明白，我与他，是他居于弱势，忍下自己的怒火。
我不想这样。
我给他次心，也是想告诉他，我强硬不是想欺负他，而是手足无措之下的失策之举，只想他能给我一个和好的机会。
我愿意同他平等，甚至于将自己的软肋给他。
但他清清冷冷、明明确确地道了一句：不要。
他便是厌恶我到了如此的境地。
渺水愣了愣，而后携带几分嘲讽，嗤笑出声。
那一声，落在我心中，好比针扎似的痛楚。
刚才还局促紧张的心跳瞬间冷淡下来，我抿了抿唇，浑似并不在意，风轻云淡：“你不要，就丢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