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寻说的“一会儿”的确不是很久，我才将将改蹲为坐，拉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架势，那头启悟便轻咦了一声。
室内寂静，这一声颇显突兀，紧接着阵法的光晕就淡下去了。我心知他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忙也凑到尘镜的前头去看。
入目处一片汪洋碧海，水色空灵，无波无澜，犹若一面巨大的镜子横卧，倒映团团的白云。
“沧生海。”
不晓是谁静静道出这样一个名字。
我听罢恍惚了一下，才呆呆应和着气氛笑道：“委实抱歉，我也不晓得竟会是在仙界的。”
难怪花了这般多的时间。
起初他们问我印象较深刻的地点，好定个找寻的大概方位，好比凡人魂魄会在心底留恋处逗留。
我仔细想了想，第一个便将仙界排除了，后来又道，若是在别处寻不到的话，亦可以看一下仙界珞音山谷。
那是我同折清初见的地方，我既然是为他而死，说不定还含了不甘。
殊不知，我最后一魂却在沧生海，连我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是为何。
曦玥同启悟、莫离不同，神色中几乎未含惫态，然瞧清尘镜中画面时却出神了好一阵，后又打趣着宽慰我：“既然是为丫头出力，自然是越多越好，才显得我诚心，到头来也好对千溯交代。”
“……”
此事过后，曦玥、启悟等人暂且去休整，而且在我想象之外的是，他们丝毫没有提及去仙界的计划。
我原本想这事发生得太过出乎意外，所以一时没头绪，计划也会暂时搁置。但第二日我见曦玥悠悠哉哉地在会客大殿赏着舞姬曼妙的歌舞，一副事不关己、悠闲享乐的模样，也便了解他们可能是不会跟着去仙界了。
沧生海那个地方，其实是个人尽皆知的禁地，进去了便鲜少有人回得来。
曦玥同我道，他也不是不乐得陪我去冒这个险，只是夜寻乃沧生海之主，有他带着我去那就不会出一丝岔子了，他们去怕还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我心说也是，遂也不再强求，同他一齐看着殿中艳丽的舞姬。一面又心不在焉想着，自昨天起，夜寻就没跟我说过话了的这件事，莫不是我留念着与他有关的沧生海，暴露出我觊觎他的本心，叫他心底不适宜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譬如柳棠，我之前是很想对他好的。但自从他表露了一番心意之后，我便连躲他都躲不赢，总的来说，是怕惹上更大的麻烦。
情丝这种东西，需得两方都牵动了才算美好，一方妄动，不过困扰。
枕着手愈看愈没劲，我同曦玥的审美不同，他喜欢艳的，所以满殿女子衣裙犹若百花争艳、五光十色，看得人眼前发花。
我喜欢素净的，以前不爱，现在却喜欢得紧。
没一阵子，侍女给我添了杯热茶，我端起来预备喝一口醒醒神，门口走进来个人，丝毫不怜香惜玉，从脂粉堆里头挤进来，看得曦玥一阵啧啧：“冰渐，你这是做什么？”又笑笑对那些受惊了的舞姬道：“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龙，性子怪了些，你们莫要介怀。”
冰渐以往对这种事从来不上心，但这回不晓是心情不好还是如何，竟开口凉凉地挤对曦玥去了：“你不就是只花哨的老凤凰，分明不近女色又非要做出这么副欣赏的模样，究竟是谁怪了？”
我默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因着早前的倦意，只是保持着岿然不动的面色将茶送到嘴里。
曦玥很是平静，笑吟吟：“我不近女色？不近女色的话，我岂不是只能做一回断袖了？”
我一口利落地喷了出来，只因曦玥实在同千溯走得很近，近得让我发愁起来。
于是我真诚问道：“曦玥，你刚才有没有在开玩笑？”
曦玥：“……”
我：“……”
殿内静了好一会儿，冰渐这才看到一堆莺莺燕燕簇拥下的我，脸色一沉便上前来了：“小尊上你不要理会老凤凰，他素来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问你，你为何不准我跟你去仙界？”
我拿纸巾拭了拭嘴：“我想我没说过这话。”
“帝君方才让我来唤你，让我之后便带柳棠回魔界，不用跟着了。听闻此去只你和帝君二人，带上我为何不行？我早就想去仙界一趟了。”
我激灵了一下，心中霎时明朗：“夜寻找我？”又想当着冰渐的面忽略他的情绪实在不妥帖，便收敛着情绪，拍了拍他的头：“你若是将柳棠好好带回魔界安置了，便等同是帮了我个大忙，你若真心想去仙界，等我重塑魔身之后会带你过去溜达的。”给颗糖后就该给一鞭子了，干咳两声：“其实我还好说，你只要说服了夜寻，这回也能跟着去的，可你……能吗？”
冰渐顿时失了气势。
晚些的时候我才见到夜寻，见着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他身上的仙泽陡然强了百倍不止，问他缘故。他则回道，既然要去仙界，自然要恢复仙身的。
他仙身原该是在离镜宫中，只不过同天帝想象的不同，他并不是受压制的那一方，千溯没给夜寻下什么禁制，反倒是想好退路。让曦玥走一趟的时候，顺便打通了若去阿尘的镜世一般的空间隧道，只要他需要，便可将仙身归还于他。
夜寻见着我后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尴尬，也没有疏远，更没有给我说什么多余的话，给我说着去仙界之后我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做好事前准备。
我一面听着，却有点忐忑，就好比告白之后，对方没有回复的那段时间中七上八下的心情。
我曾对他道的喜欢，他可以理解成多种，毕竟我也能经常去吻吻千溯，同他道一句喜欢。但是魂魄分散，却去了与夜寻相关的地方，那便是解释不清了，我其实还有点窘迫。像是处于朦胧告白的暧昧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有没有好好传达过去，一边觉着他没往那方面想我就轻松些，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了，一边想他若当真知道了，我就当伸了脖子的一刀，终于能干脆点地等结果。
来回纠结，我发觉自己真的很窝囊，一举一动都被他牵动。
晚宴过后，相聚短暂的几人便都散了，回的回魔界，去的去仙界。
冰渐想是不死心，将柳棠转托给曦玥之后，便要顺道送我们一程。路上时不时冒出句话来，同夜寻委婉表达出他也想去仙界的想法，夜寻一概没有理会，只当他在自言自语。
我在心里直笑，想来窝囊的不止我一人，夜寻本就是个冷淡的人，想法既叫人猜不透，又不会因谁而牵动。
谁先动情，谁就满盘皆输，我想这就是处于被动的缘由了。
大概觉着是同病相怜，我舒服地躺在冰渐背上时，终于开口替他求情：“冰渐毕竟多年没去过仙界了，他虽不能随我们进入沧生海，只是去晃一遭应该也没什么大碍的。”一顿，“让他去一趟吧，行吗？”
冰渐回过头来，极度感动地将我瞧着。
夜寻心不在焉扫了我一眼，淡淡：“你想带的话，便带着吧。”
我震惊了，觉着顺利得奇幻了些。
冰渐听罢则默然激动得猛颤了一下，险些将我抖了下去。
夜寻正好扶住我的身子，像是不满意于冰渐的不安稳，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嗯，你还是躺过来些吧。”
及至仙界，我才了悟冰渐巴巴想来仙界的缘由，在云端远远瞥见一二个清雅可爱的小仙时，他飞行的规矩总要偏上那么一点，像是受了种莫名的牵引。我这时才方知冰渐他其实不算是不解风情，就是有点挑食而已。又思及夜寻这些年来亦是将旁人视作无物，莫不也是同理？
我觉得他眼光高挺正常，只怕高得离谱，我学不来。
托冰渐的福，我一路上看见不少嬉戏打闹的仙子，不禁有感而发：“仙界的仙子曼妙而清丽，便是寻常的男仙，比及我魔界，也总要素雅那么一些。”
夜寻并没有吭声，而冰渐怕是早有搭话的心，见我一开口便应声道：“这么才好看。”
我干笑一阵，也算是了悟冰渐他誓要找一头仙龙的决心了，只得点点头：“嗯。”
夜寻本是与我相互错开了坐的，所以我扭着身子去瞧的方位，正是他所轻易移眸就能看见的。然而他稍微偏了偏身，便将我的目光挡住了。我原以为他不是故意的，不禁又歪了身子，好让目光让开他的肩膀。
殊不知，一偶尔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眸光，有那么点淡然瞪人的意味。
他会这么瞧着我还是头一回，我忽觉有异，便诧然问：“嗯？怎么了？”
夜寻神色不变，漫不经心回道：“没什么。”随后便将眸光移开了。
我张了张嘴，全然摸不着头绪，凌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