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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半魔半人

范书急匆匆地沿着牧野静风滚落的方向一路向下摸寻,他没曾料到自己已中了敏儿之计,待到他找到一截朽木时,才恍然大悟,明白滚将下来的不过是一截朽木而已,真正的牧野静风一定还在上边!

牧野静风欲杀武帝祖诰而伤了武帝,无疑将遭到天下人共讨,若是能擒得牧野静风,当然是奇功一件,同时又可借机除去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所以范书很快便决定沿原路返回,他亲眼目睹了牧野静风双腿都受了伤,而且内伤也不轻,不可能逃出多远!

没想到顺着来路往回走,仍是一无所获!此时雨虽已渐渐小了,但路却是颇为泥泞,范书的心情极差。

一不留神,竟把一只鞋子陷进了泥中,范书暗叫晦气,低下头去摸索着寻找鞋子,就在他低头的时候,忽闻衣袂掠空之声响起!

范书一惊,忙将本已低伏的头又向下压了压,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是牧野静风!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声音几乎就响在他的头顶!

冷眼一瞥,只见一个人影如流星般划向山巅!

若在平时,牧野静风的轻功自然能做到这一点,但今夜却绝无可能!

此人是谁?莫非便是那神秘人物?

范书不由自主地随着这个人影向山顶而去。那人竟是直奔武帝祖诰的石屋而去。范书越发惊愕,抵不住巨大的好奇心,冒险尾随那人靠近石屋。

人影一闪,便不见了,显然是进了石屋!

果然很快范书便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传出,范书将心一横,借着树影乱石的掩护,如一只灵猫般向石屋靠拢。

透过一扇窗户的窗纸,可以看到有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范书索性把鞋子脱了提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近窗户。

只听得武帝祖诰的声音忽然响起:“今夜牧野静风的事是否与你有关?箫声是否乃你的杰作?”

一听到“牧野静风”四字,范书的双耳一下子竖立起来,生怕漏过一个字。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此时知道这一切又有何用?你已受了重伤,我可以在瞬息之间取你性命!”

范书一惊!

又是何人要取武帝祖诰的性命?而且此人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他忍不住探身向前,从窗缝向里望去。

因为窗缝太窄,范书所能看到的范围有限。他只看到了祖诰一人,只见武帝祖诰脸色苍白,这使得他的脸庞格外瘦削,一身长衫已是被鲜血浸透!见此情形,范书虽知武帝祖诰是旧伤发作,但仍是心惊肉跳!

只是祖诰那阅遍沧桑的双眼仍是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让人不由联想起不倒的苍松!

忽闻一声冷哼,便见又一个人影出现在范书的视野中,闪电般袭向武帝祖诰!

范书惊呼失声!

他并非为武帝祖诰遭到攻击而惊呼,而是因为他发现石屋中的另一个人赫然就是曾在死谷中出现过的黑衣人!虽然对方仍是蒙着面,但那种阴鸷的气势却足以让范书一眼认出!

惊呼声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屋内之人听到了。

黑衣人竟能将雷霆一击生生止住,霍然转身,目光冷如寒冰,让人心悸!

一翻掌,一股猛烈无匹之劲气向范书这边席卷过来!

范书暗自懊恼!他不敢怠慢,赶紧斜斜飘出三丈开外!

“轰”的一声,窗棂已碎!

范书心念一闪,不退反进,身形掠空而起,一个斗折,已穿门而入!

他如此举措,令屋内二人都大感意外,按理他的行踪被发现,应该立即逃遁才对!

所以无论武帝祖诰还是黑衣人,都不由一愣!

这便是范书心计过人之处。

他心知如若黑衣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那么自己即使想逃,也是力不从心,黑衣人被发现行踪,阴谋败露,自然不会放过范书,那时只怕性命堪忧;如若黑衣人的武功与范书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或是还不如范书,那么他就根本不需要逃走,他可以合祖诰之力对付黑衣人!

权衡之下,无疑是应该选择留下来,但在那样的关头上,他能迅速地做出这种判断抉择,自然非常人所能及!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范书向武帝祖诰行礼恭声道:“晚辈范书见过前辈。”

武帝祖诰自然颇觉意外,他微微颔首,心中却暗自思忖范书的来头。

范书转身对黑衣人冷笑道:“武帝前辈德高望重,岂能容你这等见不得天日的江湖肖小冒犯?”

此言一出,就等于把自己与武帝祖诰捆在一起,站在黑衣人的对立面了。

黑衣人目光一寒,冷声道:“你是自取灭亡!”

“亡”字甫出,右掌倏扬!

显然,黑衣人知道青城山今夜是高手如云,欲求速战速决!

“铮”的一声,范书的刀如同注入了灵性般倏然弹出刀鞘,一翻掌,刀已在手,暴削而出!

“平天刀术”任谁也不敢小觑!可惜范书的刀法虽然已是出神入化,但他的内力却尚不在绝世高手之列!而对手的内力如浩瀚大海,任凭范书刀法精绝无匹,却根本无法挨近黑衣人!

相反,黑衣人如惊涛骇浪般的压力汹涌澎湃,举手投足便给范书以窒息般的压迫感!

范书暗暗叫苦不迭,但事到如今,已是没有回头之路了,只有将“平天刀术”之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刀至黑衣人身侧一尺之距时,便感觉到犹如泥牛入海,本是奇疾奇绝之刀法被无形真力卷扫迫压,无论力度、手法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范书因为内力不足,顿时使刀法威力大打折扣!

数十招之后,他非但未能伤得对方一寸肌肤,反而被对方似可噬吞万物之无形劲气逼得左支右绌,形势岌岌可危!

范书心中不由暗自思忖:“在牧野静风滚落时,自己分明听见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现在为何不见了那一批上山之人?”他这么想是因为他相信那一批人应该都是在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在此,便可群起对付黑衣人。

这么略一分神,忽觉手上一紧,手中的刀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抓住,几乎脱手而飞!

同时一股似可开山裂谷的凌厉劲风当胸拍出,若被拍中,焉有命在!

范书的心跳几乎在一瞬间突然停止了!他只能下意识地使出一招“刀添浮屠”,同时反身掠出!

“刀添浮屠”本为攻势,讲求先声夺人的气势,范书却在心有退意的时候使出,立即大失水准!

右臂一麻,刀已难以把持住!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左手,气满穴!”

范书在绝望之际突闻此声,根本无暇细想,本是又酸又麻的右手一松,刀已落在左手,立即斜刺对方“气满穴”!

黑衣人哼了一声,向后倒滑数尺!

范书从死神的门槛前走了一遭,侥幸保命,顿时只觉两腋发凉。

在关键时刻提醒他的人自然是武帝祖诰。黑衣人见自己功亏一篑,又恨又怒,身形暴闪,已如惊电般掠向武帝祖诰,身形未至,掌风已破空而出,其势骇人!

范书与黑衣人拼杀一阵,已知黑衣人的内力深不可测,若在平时,只怕武帝祖诰的内力与他也不过在伯仲之间,而今武帝祖诰身受重创,如何能挡他力逾万钧之一击?

一旦祖诰有何不测,那自己岂能幸免?此时他与祖诰只能共存亡了!

不及细想,范书单手倏扬,已有数枚寒星直取黑衣人!

正是“平天六术”武功心法中暗器手法中的一招“一见倾心”,揉合了唐门的灵巧、东海坞堡的毒辣、江南蔡氏堂的多变,颇难应付!

黑衣人察出他暗器手法颇为不凡,不敢掉以轻心,反手一圈,一股回旋之劲力疾出,同时他的身子如同全无分量的羽毛般斜斜飘起!

暗器竟被他闪过了,但同时范书的目的也已达到!不等黑衣人趁势再进,范书的刀已从身侧遥遥袭来!

黑衣人心念一转,已明白一件事:如果自己攻击祖诰,范书必定会出手拦阻,自己要对付范书、祖诰两人,困难颇大;如果自己不攻祖诰转攻范书,祖诰自恃身份,定不会与范书联手对敌!

如此一想,他便拿定主意先对付范书,而弃武帝祖诰于不顾!

范书顿觉压力大增!因为内力远不及对方,他的刀法难以全力发挥,没多久,便觉真气虚浮,刀芒大炽,但已少了精绝之神!

黑衣人暗喜,他在范书的漫天刀法中竟能从从容容,非但不为之所伤,使出的霍霍拳风反而逼得范书手忙脚乱!

范书心凉如水!暗忖:“我自以为武功进展已是神速,但今夜先是祖诰、牧野静风的武功都在我之上,如今黑衣人也是胜我一筹,一夜之间,便有三人胜我……”

如此想着,平日豪情顿时黯淡不少!

心有杂念,刀法渐乱,忽地黑衣人身如陀螺,已在瞬息间连环疾出十三脚!

疾风如啸,惊心动魄!范书全力支撑闪避,堪堪躲过,冷汗未及出,倏觉胸口一痛,不由闷哼一声,飞跌出去!

一口逆血涌了上来,范书强自将它压下。身形未定,黑衣人已如同一抹淡烟般欺身而上!

范书心生寒意!

正惊惧中,屋中忽然一黯,灯光已灭,范书更为担忧,心道:“吾命休矣!”

正当此时,耳中忽有声音传来:“坎位,反掠!”

是武帝祖诰的声音!

范书来不及细想,立即脚步一错,踏上坎位,手腕疾翻,反掠而出!

但觉本如泰山压顶般的负荷突然减轻,黑衣人已“蹬蹬”连退了二步!

范书大喜过望!

耳边又有武帝祖诰的声音:“左脚艮位,右脚乾位。”

范书一惊!一个念头闪过:若是如此,岂不是连站都站不稳,又如何应敌?

方才的成功激励了他的斗志——而且他也知道以他一己的力量,已无法对付黑衣人,屋内的灯自是武帝祖诰灭的,灭灯之后,再以传音密语支援范书!

只是在这黑暗之中,他如何能如此迅速、准确地判断出激战双方之情形?

心中想着,范书的双脚已分别踏在了“艮位”及“乾位”上。

这时,他的姿势极为别扭。

也就在他的双脚落定时,一股冷风堪堪从他的头顶掠过,同时黑衣人的右腿扫过了他右肋边侧,虽未扫中,但劲锐之风却也扫得他皮肤生生作痛!

范书惊喜不已!同时心生怯意,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若非及时以如此别扭古怪的姿势,根本就避不过黑衣人凌厉一击,到时只怕少说也得搭上半条命!

黑衣人两次必杀之招皆被范书以古怪诡异的步伐姿势闪过,不由又惊又怒!当下怒吼一声,攻击更猛,但闻拳风如雷,石屋在这似可摧毁一切的拳势之下簌簌作响,屋顶时有尘埃碎瓦摔落,屋子眼看将倾!

范书顿觉呼吸维艰,劲风扫至,全身肌肤如被冷鞭抽中!惊骇之下,但闻武帝祖诰密语传音绵绵不绝,不敢怠慢,立即依言而行!

很快,范书便发现武帝祖诰所传之法竟是一种绝世无匹的步伐!

因此步伐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匪夷所思,看似笨拙古怪,实则精绝诡异,刁钻如鬼!

范书悟性极高,自明白武帝祖诰传给自己的乃是一种神奇步伐之后,精神大振,不需片刻,已依言将武帝祖诰的话记了个大概。

到后来,他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根本无需理会黑衣人如何进攻,只需不停地以神奇之步伐游走闪掠,从而次次化险为夷!

范书本已慌乱的心绪一下子平静下来,便不再考虑其他,只知将此步伐一次次地施展出来,同时配以绝世刀法,登时有了诡秘无定、神鬼难测之势!

黑衣人惊怒不已!

而武帝祖诰也是暗自惊讶,他没想到范书的悟性竟如此高明,实是大出自己预料!没想到今夜先是见了武功已跻身绝世高手的牧野静风,如今又是一个武功虽略略逊色一筹,但悟性惊人的范书,不由心生唏嘘,暗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武帝祖诰居于青城山巅数十年,每日清晨便可见山腰山巅云雾缭绕,气象万千,日久而天长,武帝祖诰凭着他非凡之武学领悟力,日观云雾之相生相息变化无常,创出一套步伐,分为四四十六步,暗蕴风云变化万端鬼神莫测之机理,故名为“风云步”。

只是这些年来,他闲居于青城山巅,从未有人与他交战,故“风云步”从未用于实战中。加上他的江湖地位尊崇无比,临战之时,亦不可能用这种功夫。“风云步”虽是深奥玄绝,有瞒天过海般的风云变幻,但它终是以闪让为主的武学,与被人尊为“武帝”的祖诰之身份大不相称!

故武帝祖诰虽对此飘逸神奇的步伐偏爱有加,但真正临敌,只怕不会去用它的。

没想到今夜却将它派上了用场!加上武帝祖诰自己对武学的领悟力极佳,故对同样天资不凡的范书颇为欣赏,再见他这么快就能将“风云步”使得娴熟有加。而且,绝不拘泥于固定的方位脚步上,而是把握“风云步”之内在精华,如风随云动般步随心动,更是让武帝祖诰感到满意,心想:“风云步为我一人所有,只怕永远没有大放光芒的时候,今日范书用上它,却也不曾辱没它!”

范书无意中得一绝世武学,精神倍增,便见他身形飘忽无定,在方寸的空间亦可有万般诡变,让人目睹之不免有目眩神迷之感!

但如此下去,双方又该相峙到何时?

范书这个念头刚刚冒起,忽觉一股似乎要席卷一切的无形罡烈之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书大骇!

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向自己逼近,而他却对这种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果然,本已无影无踪之黑衣人的惊人内力突然在范书身子的四侧涌现,成排山倒海之势从各个方向朝范书压迫过来!

这时,任凭再如何神奇的步伐,也已是无从发挥效力了,此时的范书顿时如同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能否免去被吞没的危险已不在于小舟本身!

显然,黑衣人已把他自己的赌注全下在这惊世骇俗的一击上了,此招之可怕并不仅在于它的威力绝世,更重要的是在威力迸发之前,它是无声无息的就如同喷发前安宁的火山!

正因为无迹可循,所以范书也无从亦无法抢得先机。

范书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如山一般的压力卷向自己的身躯!范书已在下意识中将自己之内力提至极限,但对方的真力却仍呈所向披靡之势!

刀拳相接!

范书手势、身法一变再变!

但对方的拳心与他的刀背便如胶着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变换,仍是紧紧相挨,对方源源不绝的功力如江海之水由刀身直贯入范书体内!似可接天引地般的真力,无需多久,他定会血脉心肺巨爆而亡!

“咔嚓”一声爆响,范书脚上的青石如同刀削般陷出两个脚印!

范书脸色由红变白,复而变为铁青,一缕鲜血慢慢地由他口角渗出!

此时他连呼救声也无法发出,若是一开口,只会立即导致致命的结果!

他的心中掠过一种绝望与后悔!他决不甘心如此死去!

一声轻叹,势在必得的黑衣人忽觉身后有一道飘逸不定的劲力向自己袭来!冷风中似弱似强,难以捉摸!

但无论如何黑衣人已不得不分神去应付!因为在他身后的人是武帝祖诰!没有人能够忽视祖诰的攻击!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获得了某种成功,能逼得祖诰与他人联手出击,而且是从敌人背后发动攻击的人并不会很多!只是这样的“成功”并不是黑衣人所需要的!

如果没有范书,他的一切计谋都已成功:牧野静风成了被整个武林仇恨的人,而武帝祖诰在重伤之后,也不可能与自己相对抗了——而范书的出现却改变了这种近乎必然的结局!

黑衣人极不情愿地撤身反掠,右手在腰间一抄,已有一根铜箫反击而出!

范书赶紧将身子一曲一弹,已斜斜飘开!

黑衣人的箫声便在此时响起了!

他的箫声竟不是吹响的,而是铜箫在空中疾然划过,他的手指在箫孔中滑动后形成的声音!

而这箫声也正是牧野静风与敏儿在洞中第一次听到的箫声!

只是黑衣人没有想到就是因为箫声,使他的处境更为不妙。

此时,日剑蒙悦等人都未离开青城山,听得箫声,猛地一惊,细细辨之可知箫声来自山巅,于是便猜知山巅恐怕又有变故!

这其中,以日剑蒙悦与青城派掌门戴可对此事最为关切。戴可焦虑的原因自不必说,而日剑蒙悦则是因为他曾见过牧野静风,并助过他一臂之力,他相信牧野静风本不应该如此,故一直心存疑惑,现在又闻箫声响起,再也沉不住气,立即折返上山,戴可自然也不落下。

就在他们重新折返山巅之时,黑衣人与范书又陷入了缠战之中。此时双方都有些急躁不安。范书自知久战之后,自己肯定难以幸免,而黑衣人则是担心夜长梦多,到时即使能杀了范书,只怕已难以取武帝祖诰的性命了。

两人都是豁命一样,故场面极为凶险!

日剑蒙悦疾驰如飞,很快便把戴可遥遥甩在后面,离山巅尚有二三里山路时,日剑蒙悦听见有呼喝打斗声隐隐传来,心道不好,立即引气长啸!

黑衣人神色剧变!

他从此长啸声中听出来者不善,定又是一位绝世高手!

心头暗恨不已,心知无论如何今夜只有无功而返了。

惊怒之下,便将一腔怒焰全发泄在范书的身上,铜箫掠起漫天锐风,似可击破虚空!

范书勉力支撑,若非有“风云步”相助,只怕他早已性命堪忧了!

饶是如此,在黑衣人如狂风骤雨般的抢攻之下,范书心神一乱,便觉腰上一痛,已被铜箫扫中!

范书身不由己地“蹬蹬蹬”连退数步,终是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热血来!血腥之气息刺激了黑衣人的杀机,他的目光一寒,铜箫破空而发,空气从箫孔中穿过,带起了尖锐的啸声,自有一种先声夺人之势!

范书神色倏变,右脚踏出“艮”位,同时手中寒刀侧封!

刀法、步法都堪称精绝!可惜因为已受了伤,力道虚浮,黑衣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铜箫直击而出,并无多少花招变化,但其威势骇人!

“当”的一声,范书的刀竟脱手而飞!

黑衣人手中铜箫如不散之阴魂,闪电般直射范书咽喉!

“铮”的一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虽然仅仅只是出鞘之声,但却隐隐有一种超然之气度在其中,任谁听见都会心生懔然之感!

拔剑之人,绝对是剑中之绝顶高手!

而拔剑之声就响在石屋外!

黑衣人一怔——就在他一怔之际,范书的身躯已借机闪过铜箫的致命一击,飘然后掠!

虽是仓惶留得性命,但范书应变之快亦足以让他人叹服。

黑衣人不知拔剑之人是友是敌,惊疑不定间,日剑蒙悦已踏门而入!

黑衣人见状,一声怪笑,双足一点,人已如一张满弓般反身掠起,凌空斗折,已穿窗而出!

他的内力已高至不可思议之通灵境界,比武帝祖诰亦丝毫不逊色半分,甚至还略占上风,所以在黑暗中视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在日剑蒙悦进入石屋的一刹那,他已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范书大难不死,暗称侥幸!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引着火绒,在一个靠窗户的桌上找到了一支红烛,赶紧将它点着。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日剑蒙悦已赶至屋外,片刻后又回来了,他本是想遍寻方才破窗而出的人,但没想到已不见任何踪迹!无奈只好又回到屋中。

刚进屋,日剑蒙悦便惊呼一声!

因为他赫然发现武帝祖诰无力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煞白如纸!再看他身上,日剑蒙悦便明白武帝祖诰伤口处流血太多,方至如此!

武帝祖诰腹部中了一剑,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他深知一旦他不支,范书之性命便危在旦夕,故一度勉力支持。但过度的失血,仍是使晕眩感一阵接一阵地向他袭击过来!

此时没有了危险,范书顿时有一种欲虚脱的感觉,他心念一转,暗自拿定了主意,于是轻哼一声,双眼一闭,向后便倒!

日剑蒙悦刚要去救护武帝祖诰,忽见范书倒下了,顿时手忙脚乱,无暇分身!

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戴可气喘吁吁地匆匆赶至!他一进屋,便被吓了一大跳,心道:“半个时辰前武帝仍可谓是谈笑风生,怎么忽然间就成了如此模样?”

赶紧趋步上前,连声相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并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淡蓝色的药丸来,道:“此乃青城派传了一百多年的药,名为‘入世丸’,本派炼有六颗,历代皆由掌门人掌管,传至我手中时只剩三颗,请武帝前辈服用,或许有些用处……”

日剑蒙悦见他哆嗦了好一阵子,其意无非是向武帝祖诰表功,忍不住轻笑一声。

戴可老脸一红。

武帝祖诰微一摇头,道:“我已能凭借自身的力量补损,服不服药物并无多大区别,这位小兄弟也受了伤,还是先救他要紧。”

戴可心头暗凛,忖道:“武帝竟能无需借助药物,而凭自己的内息真元使受损的躯体恢复如初,这岂非近乎于神仙一般?”

暗自咋舌不已!

这时,日剑蒙悦已将自身真力缓缓地由范书后背注入,范书是假装晕绝过去的,故没过多久,便悠悠“醒”来,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日剑蒙悦见他谦逊有礼,心生好感,便道:“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当下范书便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只是对于自己为何会在这儿出现之原因便忽略不表了。

在他叙说时,武帝祖诰一直在旁边默默运转自己体内真元内息,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如初,戴可看在眼里,叹服不已。

范书述说经历时,丝毫不提自己救人有功,倒像是他这般豁命拼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日剑蒙悦不由暗自点头,心道:“当时情形想必是危险万分,他有挺身而出的勇气已是不易,事后却不张扬居功,更是难得!”

如此想着,却未再去考虑范书怎会在青城山巅出现这一回事了。

武帝祖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众人惊讶地发现他那本是一直有鲜血渗出的伤口已停止了流血,而且他的神色已与平日无异,眼中依旧是精光内蕴!

他的内家真力精元竟已能如天地间之流水一般来回往复,生生不息!

众人顿时心生崇仰之情!连日剑蒙悦这般不凡的人物也对此暗暗佩服!

武帝祖诰开心地道:“今日若非范兄弟出手相救,只怕老夫已成隔世之人了。”言语表情皆是由心而发。

范书心中惊喜不已!他知道凭武帝祖诰这一句话,已可使他的武林地位急速上升!

但他的脸上却立现惶然不安之色,赶紧离座跪下,道:“前辈切莫如此称呼晚辈,前辈乃武林泰斗,无论谁见前辈有闪失时,都会尽绵薄之力的。何况黑衣人乘人之危,乃江湖好汉不齿之行径,晚辈虽然不才,亦不敢置身于度外!”

武帝祖诰朗声一笑。

戴可忍不住道:“你们所说的黑衣人不知其真实身份是何人?”

范书道:“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明他本是为江湖中人熟知的人物。”

武帝祖诰微微颔首,道:“不错,已成名的人物中有他这样的身手之人也已是寥寥无几,却不知他是其中何人。”

日剑蒙悦道:“武帝可曾从此人的武功中看出什么端倪?”

武帝祖诰武学渊博,只怕天下已没有什么武功能瞒过他的眼睛了。不料,武帝祖诰却叹道:“此人之武学路子,老夫从未见过,今日他的招式倒也罢了,最让人不得不叹服的是他的内家真力之浑厚,恐怕尚在我之上!”

众人皆神色大变!

武帝祖诰已年近百岁,其内家真力浩瀚如海,牧野静风若不是以计诈他,想必定是根本伤他不得。现在武帝祖诰却说黑衣人的内力还在他之上,如何不让人心惊万分?

戴可强自定神,声音略颤地道:“不知他现在何处?若是他要离开青城山,山下的人能否截住他?若是他不离开青城山,又该如何?”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显然是因为他的心中颇有些慌乱,毕竟他的武功与屋内其他三人不可同日而语,而他与此事却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毕竟他是青城派的掌门人。

武帝祖诰道:“此事大可不必过虑,因为此人一见蒙兄弟到来,立即脱身而去,说明此人行事很小心,不会冒险,他之所以对我出手,是因为他见我重伤在身,故即使他仍滞留山中,想必也不会轻易出手的。”

范书听他称“日剑蒙悦”为蒙兄弟,而蒙悦又称武帝祖诰为“前辈”,心中不由有些好笑,暗道:“这岂不是有些乱套了?”

事实上,日剑蒙悦称武帝祖诰为前辈,是因祖诰年迈百岁,成名时间比蒙悦少说要早四十几年,故蒙悦以前辈称之,而祖诰却因为他与蒙悦被世人尊称为白道七圣,故又以兄弟相称,旁人听来别扭,但他们却觉得合情合理。

戴可听了武帝祖诰之言,虽然仍有顾虑,但总算已将大半个心放下来了。

雨已停了,天空中又有一轮朦朦胧胧的月亮高悬着。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敏儿将山洞里的火堆灭了,借着剩下的热量,她已将自己身上的衣衫烘干,而牧野静风则被她安置于离火堆五尺远的地方。

虽然看不清牧野静风的容颜,但敏儿能感觉到牧野静风的愤怒与怨毒!

这种愤怒与怨毒如同钝刀般一刀一刀地剐着敏儿的心,她的心痛,不是因为承受了怨恨,而是因为承受得根本不应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牧野静风会如此待她!

甚至,她宁可牧野静风是神智不清,或是被他人以药物迷了心智!

可事实上牧野静风却是清醒得很,他用来对付武帝祖诰,对付敏儿的诡计都绝不是一个被他人控制心智的无魂无魄的人所能够做到的。

时间如流水一般向前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每隔两个时辰,敏儿便要将牧野静风封锁的穴道换过,以免他会因为穴道被封得太久而导致气血淤塞,最后使他身上的器官衰竭乃至损坏。

到了后半夜,牧野静风显得极其的烦躁,他忽儿恐吓威逼,忽儿婉言相求,但敏儿丝毫不为之所动!

也许,她的内心并不像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她一直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是牧野静风的回心转意?

牧野静风的声音已有些扭曲嘶哑:“臭女人,快解开我的穴道,否则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的!”

声音是咬牙切齿般的声音,这真的是出自敏儿心中暗自爱慕着的男人之口吗?

她的心很苦、很苦!

但她一直沉默着,为了沉默,她已把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牧野静风如同中了魔咒般,把一切他能想到的恶毒话语全都铺天盖地般倾倒向敏儿!

今晚本来是一个情意绵绵、互诉心意之夜,敏儿历尽周折,终于找到了牧野静风,没想到得来的却不是她期待的款款深情,而是一个噩梦般的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多年的杀手经历磨炼了她铁一般的意志,只怕她早已崩溃了!

虽然是秋天的夜晚,但她竟出了不少汗,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她的无助、孤独,乃至有些绝望的眼神埋藏于黑暗之中……

终于,有一道微微的亮光从洞口处透射过来了。

洞内的光线并未增加太多,但因为有亮光,人的紧张、焦虑,就会奇怪地消退。

敏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扫向牧野静风。

只见牧野静风怔怔地看着那一抹淡淡的光亮,他的神情极为奇怪,掺合了痛苦、迷茫、失落、懊恼,以及其他的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似乎他从未见过亮光,以至于见到晨晖时,竟那般的出神!

敏儿的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定了定神,她像是怕吓着牧野静风一般轻轻地唤了一声:“穆……穆大哥……”

虽然牧野静风的言行已深深地刺伤了她,但她仍是称他为穆大哥!

有时候,爱真的很盲目——很不可理喻!

她的声音很轻,而牧野静风却仍是如同被吓了一跳般身子一震。

他的躯体及头部都不能活动,所以他只能依靠目光的转移来表明他的注意力的转移。

当他的目光落在敏儿身上时,就如同被火烫着了一般闪开了,然后又重新落在了敏儿的身上。

牧野静风迟疑着道:“敏儿,我……我昨夜一定骂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对?”

敏儿的身子一下子如同秋日之叶般颤栗起来,她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手掌中,两只纤美的肩头耸动着,颤声道:“你……你又要使什么诡计?”

昨夜,牧野静风已用了不少计谋,一心只想让敏儿替他解开穴道,可惜都没有成功!

牧野静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轻轻的叹息声竟使敏儿再也无法抑止自己的情感,失声痛哭起来!

牧野静风缓缓地道:“我知道自己骗过你,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只是……只是我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我曾为你心动如许,如今,我只有心怀深深的内疚——可一切都已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噩梦!”

敏儿泣不成声地哽咽道:“你骗人!你……你又想用花言巧言骗我吗?”

可世间真的有如此真挚的花言巧语吗?敏儿心思敏锐,又岂会听不出此时牧野静风所说的话与昨夜为了骗取她的同情所说的谎言大大不同?

牧野静风喃喃地道:“不错……不错,我总是会欺骗你的,所以,我希望你最好离开我,离我越远越好,若不如此,我会带给你越来越多的伤害,而我却永远也无法赎回自己的罪孽!”

一滴清亮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夺目而出,缓缓流落!

这是男儿的泪!

在晨晖的映照下,它显得那么的耀眼!

敏儿一下子呆住了。

良久,她才自语般轻轻地道:“你流泪了——你为什么会流泪?”

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一下子扑入牧野静风的怀中,抽泣道:“昨夜你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不对?你已忘记了昨夜你所做的一切,对不对?”

她仰头期待地望着牧野静风,期待着她所愿意听到的答案。

但牧野静风却缓缓地道:“不,我没有忘记昨夜的一切,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伤了武帝祖诰,我还清晰地记得你如何制住我的穴道,记得我如何辱骂你、欺骗你!”

他的眼中有无边的痛苦在涌动着。

敏儿像是不认识般怔怔地望着牧野静风,忽然,她出手如电,已迅速解开了牧野静风的所有被封穴道!

做完这一切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

因为这几乎就等于一种危险的赌博!如果牧野静风又是设计骗她,那么她解开牧野静风的穴道后,就等于把自己推向了绝路!

在她看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不明不白的死于自己心爱的男人手中!

可纵使有万般担忧,她仍是毅然作出了这种看来有些愚不可及的选择。

牧野静风伸出了他的手。

但不是去拔腰间的剑,而是按住了敏儿的肩。

牧野静风一字一字地道:“为什么如此做?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敏儿脸上泪如雨下,她痛苦地望着牧野静风:“我知道。”

是的,无论是封住牧野静风的穴道,还是解开他的穴道,都是基于一个相同的理由!

知其不可而为之,便是一种惊心动魄了。

牧野静风沉声道:“敏儿,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的我,只剩下半个人了。”

“半个人?”敏儿疑惑地望着牧野静风。

他的神情不像在说笑。

牧野静风点了点头,道:“因为,另外半个牧野静风已化作了魔鬼!”

果然不出武帝祖诰所料,黑衣人行事十分谨慎,就在戴可下山行至上清宫时,已有青城派的弟子向他禀报说凌晨时分,有一黑衣人从青城派众弟子布下的防线中强行突围而去!

戴可四下环顾后方压低声音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那人肃然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未等形成有效拦阻,对方已经消失无踪!”

戴可故意板脸道:“丢人现眼!”其实心中却是暗自高兴,黑衣人不离开青城山,他便永远有一块心病!如今黑衣人突围而去,倒不是坏事。

黑衣人已去,独剩已受了伤的牧野静风,自然,众多的矛头都对准了牧野静风。

武帝祖诰在日剑蒙悦的婉言劝说下,已离开大面峰山巅来到了上清宫。

此时,已是旭日东升之时,似乎是受了昨夜风雨的洗礼,今日的朝阳格外清新明亮。

当阴苍已死的消息传开后,以青城山为中心,欢欣之情如波澜般向四周荡开,并迅速波及整个武林!

这些年来,阴苍与死谷便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一般笼罩着武林上空,给武林人平添了一种压抑与沉闷,如今死谷已经覆亡,阴苍亦死,正可谓拨云见日!

而江湖中人的天性又决定了江湖人不能没有敌人,江湖中人正是在不断的对敌、厮杀、流血、牺牲中,感受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生命激情!

多少武林志士追求着安宁的江湖秩序,而真正安宁无事的江湖,又怎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江湖?

江湖需要英雄!

而造就一个或几个英雄,势必要树立一个英雄的对立面!

就如一块镜子,势必有明的一面与暗的一面一样!

所以,在下意识中,有不少人已将牧野静风认作继阴苍之后的又一武林公敌。一场自发的浩大搜寻牧野静风的举动在青城山方圆十里之内拉开了。

不可否认,在参与这搜索活动的人中,每一个人的所思所虑都是不全相同的。

而日剑蒙悦也许是所有人中心情最复杂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自从在“剑谷”见了牧野静风之后,他便认定牧野静风天赋奇禀,而他们对剑的共同的超越常人的领悟力,又使日剑蒙悦对牧野静风有一种类似于“共鸣”般的情感,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视若生命的“破日神剑”交付给牧野静风了。

甚至,在日剑蒙悦的心中还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设想,这是他在见到牧野静风手持的“破日神剑”与之有互融一体的感觉时,心中萌发的设想。但以如今之局面,只怕这种设想只能是一种可笑的设想了。

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他又不可能不相信武帝祖诰的话。

但愿一切都只是一次阴差阳错,而自己的直觉并无错误。

诸多门派、诸多江湖人物“撒”进了绵绵密密的青城山中,牧野静风能逃过此劫吗?

牧野静风的话让敏儿很是意外。同时她又觉得此时的牧野静风才是她心目中的“穆大哥”!

牧野静风沉默着,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洞口处的晨光,眼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眷恋与珍惜——敏儿从未见过有谁比他更珍视阳光的。

难道,朝阳对他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洞内归于寂静,只剩下了两人的心跳声,敏儿很想知道牧野静风在这二个月内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但她同时又明白这其中极可能有牧野静风的一种隐痛,所以她未曾打破沉寂。

牧野静风终于开口了,他所说的一切,让敏儿深深地震撼了!

牧野静风道:“在这些日子里,每当黑夜降临时,我的灵魂就会涉入黑暗,涉入邪恶!那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而是来自我内心的邪恶,在黑夜里,我的私欲就会无限地膨胀,我想得到权力与地位,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惜用一切手段!我的心中总有无穷无尽的杀机与恨意在涌动!控制着我心灵的已不再是我原先的思想与灵魂!”

他看了看惊愕万分的敏儿一眼,继续道:“想必你也已见识了那种状态中的我,我自己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而且也一样有着敏锐的思维!如果是不认识我的人见了我,一定会认为我本就是如此的!在黑暗中我暴虐、无情、自私、荒淫,可在内心的极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这样做!但这个声音太小太小,根本无法与汹涌的恶念相抗衡!”

他的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眼中亦有了极度的痛苦之色!仿佛是在一场噩梦之中!

敏儿心疼地为他擦去额上、脸上的冷汗,但很快又有冷汗涔涔而出!

牧野静风有些吃力地咽了咽唾沫,道:“一个丑恶的灵魂随心所欲地控制着我的灵魂,而另一个灵魂则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被丑恶的灵魂所占有、驱使……不,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你也不会理解的……”

他苦苦一笑。

敏儿把自己的脸埋入了他宽广的胸膛中,泪水已将他胸前浸湿了一大片!

是的,她无法理解牧野静风所说的,毕竟他所说的一切都太过玄奥了,但她相信自己已完全地体会到了此时牧野静风的痛苦!

有时候,体会别人的痛苦比体会别人的快乐要难得多!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愿意把欢乐尽可能地释放,而把痛苦尽量地深藏——这一点,真不知是人类的优点,还是缺点。

敏儿的手用力地握着牧野静风的手,她希望能藉此把自己的温情通过握着的手传递给对方,告诉他如果世间还存在着惟一一个能理解他的人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敏儿!

牧野静风稍稍平定了一下思绪,以一种梦幻般的声音道:“而能消除这种痛苦的只有阳光,每当黑夜过去,白昼来临的时候,我心中的邪恶念头才会如潮水一般地退去,露出我本来的面目。在光明降临世间时,我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在黑夜中的每一个举措、每一个念头,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两种极端的情况下都是清醒的!而正是这种清醒如同针一般扎在我的心上。”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是黑夜,又是邪恶丑陋的灵魂占据着我的心灵……”

敏儿怔怔地听着这近乎神话一般的述说!她相信这一次牧野静风所说的都是实话,而这种真实却又那般的不可思议!

无怪乎牧野静风会说他已只剩下一半的自我,而另一半已变成了魔鬼!

联想到神秘的箫声,敏儿断定这其中一定有古怪!若说牧野静风是当局者迷的话,敏儿希望自己这个旁观者能窥出一些端倪!

于是,敏儿低声问道:“穆大哥,你所说的是从何时开始的?难道死谷一战之后,便一直如此吗?”

牧野静风沉思了片刻,道:“死谷一战的情景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当时我与阴苍经过一场惨烈的决战后,重创阴苍,也许他已死了,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已是无法动弹分毫了。这时,我身在数千死谷弟子的重重包围之中,所以几乎就等于说我杀了阴苍就必死无疑!我在进入死谷之前便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会如何地惊慌,没想到就在我准备决一死战之时,突然听到了箫声响起!自那箫声响起之后,我的思维便出现了空洞,现在竟已无法回忆起那以后半个月中所发生的事情!”

敏儿道:“这箫声果然古怪!”

顿了一顿,又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是半个月的时间?”

牧野静风道:“因为后来我的思维又重新恢复,只不过只恢复了一半,另外一半却变成了与我原先的品性格格不入,或者说水火不融的思维与灵魂!但无论如何,我已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此时间向后推,便可以推算出来。”

敏儿若有所思地道:“箫声在你恢复了记忆与神智之后,是否还出现过?”

牧野静风道:“经常出现,不过每一次都是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每当听到箫声时,我心中的邪念便急剧高涨,我会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他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相信我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与箫声的发出者有密切的关系……”

敏儿有些不解地道:“难道穆大哥一直没有机会接近他吗?”

牧野静风脸上闪过一种古怪的神色,他道:“恰恰相反,在这些日子中,我几乎可谓是与他朝夕相伴!”

“朝夕相伴?”敏儿惊呼失声!

牧野静风沉声道:“在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居于一座被废弃的山庄里,因为在我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就是在山庄里,而之后我又无法从那种环境中走出来。”

敏儿忍不住问道:“是吹箫者禁锢了你?”

牧野静风道:“不是,也许应该说是我自己囚禁了自己。”

敏儿脸上有了茫然之色。

牧野静风道:“那座山庄看似破旧不堪,其实在山庄的地下另有天地,在那儿还有许多神秘的江湖人物,他们就如同我的部属一般侍奉我,为我效劳。在白天,我根本没有任何霸令天下的野心,所以在清醒过来的每一天,我便立即离开了那座神秘的山庄,没有任何人阻拦我,只是在我离庄时有人告诉我一句话:‘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成为你雄霸天下的工具!’就这么一句话,便牢牢地控制了我的心灵。那天离开山庄后,我记起我与你的安华镇初五庙会之约,便急着赶路,一切都很正常而合理!”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但到了天色暗下来以后,我的心灵也如同天色一样渐渐变得昏暗,当夕阳完全没入山峦后面时,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我要回到山庄中去,利用那些人马与自己的武功纵横天下!”

“这种念头势不可挡,于是,我在离开山庄已有数十里之遥的地方,竟又匆匆折返!在步入山庄时,我看到了一个人背对我而立,那人身着黑衣……”

敏儿忍不住插话道:“此人莫非便是吹箫的黑衣人?”

牧野静风点头道:“正是。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在黑夜里,他也一向是蒙着面,身着黑色的衣衫。他的这种形象与我记忆中的另一个模糊印象相吻合,可我至今仍记不起另一个印象来自何人!此黑衣人与黑夜中的我可谓是臭味相投,我们商议着一个又一个狠辣的阴谋,并希望有朝一日把它们全部付诸实施!”

冷汗又开始从牧野静风的额头渗出!

“天亮时分,黑衣人已离去,我突然又痛恨自己昨夜的所思所虑……”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了,嘴角轻轻地抽搐着,显然,他的内心正在被一种难言的痛苦折磨着。

后面的话虽然未说,但敏儿已能猜出个大概。洞内又出现了短暂的难堪的沉默,牧野静风轻轻地拘谨地将怀中的敏儿推开,全然没有了昨夜的放肆无忌!

洞外有清脆的鸟鸣声传了进来,叽叽喳喳的,这昭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

可再明媚的阳光也终是会日落西山的。

那时,牧野静风的灵魂岂非将又一次重归黑暗?

无论是对敏儿,还是对牧野静风自己来说,这都是一种痛苦,一种难言的痛苦!

敏儿试探性地问道:“难道……这是无法改变的吗?”

牧野静风沉痛地道:“在白天,我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但一旦心灵蜕变的时辰一到,我就已如同脱胎换骨般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丑恶的思维是正确的。若是断臂断骨的痛苦也许我可忍受,但这种魔鬼附身一般的变化却绝对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所能控制的。我便以两种迥异的方式生存在世间!我也已猜测到这一切极可能是黑衣人造成的,可我杀不了他,他的武功比我高,而一旦进入黑夜,我也根本就不想杀他!”

他咬了咬嘴唇,忽然道:“要改变这种荒谬的存在方式,看来只剩惟一的一种可能了。”

敏儿心中一喜,忙道:“什么方式?”

牧野静风笑了笑——他竟在此时笑了——然后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敏儿呆了呆,忽地脸色倏变!

她一把抓住牧野静风的衣领,脸色苍白地道:“你想自杀,对不对?”

牧野静风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美艳绝伦的姑娘,他发现自己已隐瞒不了,只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敏儿猜得没错,牧野静风所想的正是这种方式。为了不让一个魔鬼般邪恶的灵魂引导他的躯体去为非作歹,避免昨夜青城山顶之不幸再重复,他决定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结束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方式!

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念头,在此之前,牧野静风就已作过这样的决定,只是他希望世间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如果曾做下什么恶事的话,那决非是出于他本质善良的灵魂。

今日,终于有敏儿知晓这一点了,她可能会难以理解,但她肯定会相信牧野静风所说的一切。

这,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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