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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刀诀风云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过,断壁的一个缺口处出现了三个人影,虽是在夜里,但仍可以看出走在中间的是个年老妇人!

年轻女孩呆了呆,突然失声呼道:“娘!”

正要扑过去,只听得两声铮响,两把寒芒如水的刀已架在了老妪的颈上!

女孩的身形立即凝住不动了!

老妇人嘶哑着声音道:“是阿雪吗?”——她正是曾以一招刀法伤了范离憎的老妇人!但她又怎会被人捉拿住,而在这儿出现?

阿雪道:“是,娘,你千万不要交出刀诀,只要你一日不交出刀诀,他们就一日不敢杀你!”

高大伟岸的男子冷笑一声,道:“她可以不要性命,难道她连自己惟一的女儿之性命也可以不要吗?要想母女二人双双保全性命,只有应允我的要求,为我办妥一件事。”

老妇人沉默了一阵子,忽然道:“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身分!”

“哦,不妨说说?”

那妇人缓缓地道:“你一定是牧——野——静——风!”

他怎么可能是牧野静风?牧野静风身为风宫宫主,怎么会暗中救走寒掠扣押的人?

但高大伟岸的男子却沉声道:“不错,我就是牧野静风!你能猜出我的身分,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妇人嘶声怪笑,笑罢方道:“我隐匿江湖十数年,你还能找到我,岂非一样出乎我的意料?”

阿雪不曾料到眼前的人会是让江湖中人闻之动容的牧野静风,一时之间心思如潮,神情恍惚!

如今的牧野静风,已是一呼而万应,等闲之人根本没有机会正视他,只能或敬或畏或恨地远远望着他。牧野静风咳嗽一声,整个江湖都将为之一震!

那妇人道:“其实从知道你成了风宫宫主之日起,我就猜到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我的。”

牧野静风道:“刀诀本就应当归属于我,我只是在十几年后方取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妇人怪笑一声:“风宫宫主做任何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他的势力就是最充分的理由!牧野静风,你要从我这样一个瞎老婆子身上拿走什么,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又何必这么劳师动众?”言语间隐有讥讽之意。

牧野静风不以为然地一笑,道:“你又何必自称瞎老婆子?十五年前,你可谓是有着倾城之貌!”

妇人身子剧震,心中如遭重锤一击,一阵绞心之痛!

良久,她方凄声怪笑道:“那个千娇百媚的段眉早已死了,如今活在世间的不过是个又丑又怪的瞎老婆子!”

原来,这妇人竟是段眉,霸天城老城主的两名弟子之一!

十五年前的段眉的确是有倾城之貌,千娇而百媚,不知多少霸天城弟子为之魂牵梦萦!

为何十五年时光,会让一个娇艳不可尤物的女子突然变成一个双目失明、又丑又怪的老妪?

霸天城瓦解后,段眉有着怎样一段经历,才使她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牧野静风缓缓转身,背向段眉,道:“如果你不希望你女儿重蹈你的覆辙,就应该一切听从我的吩咐!”

段眉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寒掠正待离开小镇时,忽然接到牧野静风的飞鸽传书,要他原地待命,明日一早,他将亲自前来查寻刀诀的下落!

娄射日大吃一惊,惶然道:“寒老,我们是否速速回复,就说那丫头已被人救走?”

寒掠沉吟了半晌,轻叹一声,道:“不可,此事太过蹊跷,飞鸽传书只怕解释不清,可能会让宫主起疑,我们就在此等候宫主到来吧。”

当天夜里,白辰独睡一间屋子,因为伤势颇重,他早早便上床歇息了。

而寒掠与娄射日因为担心明日不知该如何向牧野静风解释今夜所发生的事,一夜辗转,到了后半夜,方渐渐睡去。

谁知堪堪入睡,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呼:“失火了!”二人一惊而起,向窗外望去,只见西侧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娄射日按捺不住,就要冲出屋去,却被寒掠喝住,他冷笑道:“这多半是有人故伎重演,要使调虎离山之计,否则怎么偏偏现在失火?”

听得此言,娄射日便按捺性子,不再理会,只听外面的火焰吞吐声,人们的奔走呼叫声响成一片,过了半个多时辰,方渐渐平息下来!

娄射日见火势已灭,不由暗自佩服寒掠的镇定。

第二天清晨,娄射日再次被异常响声所惊醒!

他凝神一听,立即判断出是马蹄纷沓声,而且是自四面八方齐涌而至,气势之强,让人心惊!

娄射日心中一动,暗忖道:“是宫主亲临此地了!”

果然,只听得一个高亢的声音倏然响起:“镇民们听着,风宫宫主驾临镇上,任何人不得走上街头,不得离镇,不得喧哗,不得滋事,否则格杀勿论!”

声音自西而来,经过此屋附近,复又向东而去,如同一阵旋风卷过!

马蹄声迅速逼近,整个镇子在如风雷般的马蹄声中微微颤栗!

几声马嘶、几声惊呼之后,整个镇子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生命在那一瞬间齐齐消失!

然后便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镇子上空响起:“寒老何在?宫主即刻要见你!”

声音似乎并不甚响,却已传遍了镇子的每一个角落,足见此人内力之深厚!

寒掠轻声道:“此人定是近些日子地位不断攀升的都陵,宫主对他极为宠信!”

娄射日道:“他们这些年轻一辈之人怎比得上风宫四老德高望重?我娄射日心中就颇为不服!”

风宫四老手下各有三名殿主,娄射日是半个月前方被寒掠提升为殿主的,寒掠这次带他来此,是想借此机会让娄射日立下一功,以使他的晋升名正言顺。在寒掠看来,夺刀诀之事应是十拿九稳,没想到结果却节外生枝。

寒掠看了他一眼,随即清咳一声,以浑厚无匹的内家真力吐声道:“寒掠在此恭迎宫主!”

一个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寒老奔劳一夜,辛苦了!”

寒掠忙道:“为宫主效命,是寒掠之荣幸,只是……”

“哈哈哈,寒老倒与我客气起来了!我这便与你一道查问刀诀下落!”

寒掠本待说出昨夜变故,却被牧野静风笑声打断,他转念一想,忖道:“这种事情,还是当面向宫主解释为妙!”

这几年来,牧野静风在风宫中的地位日益尊崇,相形之下,他们风宫四老已不再能如最初那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牧野静风与寒掠相隔甚远,对答间却有如耳语,娄射日听得瞠目结舌!

当下两人在屋中静候牧野静风的到来。

这时,白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寒老,属下能否与寒老一同候迎宫主?”

寒掠道:“你进来吧!”

白辰推门而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行走时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一个角落里,恭然肃立。

娄射日心中忿然道:“如果不是白辰这小子误事,我们早将那老婆子与小丫头一道擒获,又怎会如此糟糕?”当下暗自决定到时无论如何也得在宫主面前告白辰一状,让他也吃些苦头。

娄射日虽然已是殿主,但白辰平日一直追随寒掠,不归属任何分殿,故娄射日对白辰虽然有不平之心,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片刻,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听得一声朗笑,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出现在正门前!

来者双肩宽阔,面容俊朗,虽然有一道自上而下贯穿面部的疤痕,却掩不住他的不世气概,反倒更显其凌然霸气!

此人正是牧野静风!

他腰间所佩兵器乃千古神兵破日剑与碎月刀合二为一而成的“伊人刀”!

他的身后有一女子,三旬有余,颇具风韵,眉目间却有丝掩饰不住的淡淡忧郁。

她正是叶飞飞!

三年前,她已成为宫主夫人。

成为牧野静风的妻子,叶飞飞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究竟是喜是悲。

也许,该说是“含着泪的笑”?

叶飞飞甫一进屋,目光就落在了角落里的白辰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白辰是同病相怜的,她与他不得不屈从于风宫!

但白辰五年来所发生的变化让叶飞飞甚为寒心!虽然她极少有机会见到白辰,但她从别人口中能不时了解到白辰的情况。

据说白辰日渐颓废而不思进取,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学会了喝酒,而且时常喝得酣然大醉;十四岁那年,就有人见到他悄然出入青楼、赌场!为此,白辰常常误事!

若是换了寻常风宫属众,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早已被砍了,但不知为何,寒掠一直不重责他,对他的放浪形骸,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辰与叶飞飞的目光一触即分,头垂得更低。

他是否觉得愧于面对叶飞飞?愧对为救他而舍命的蒙敏?

与牧野静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风宫四老中的禹诗,另一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英气逼人,神色冷峻——此人正是近些日子倍受牧野静风器重的都陵!

都陵是风宫吞并黄河下游最大的黑道势力“独霸盟”时归附风宫的,“独霸盟”盟主宗独霸共有六名弟子,据说以第四名弟子修为最高,其武功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使得一手凌厉之左手剑法,更兼处事冷静,颇受宗独霸器重。当时风宫以血火老怪为首攻袭“独霸盟”,连闯三道关卡,势如破竹,直到第四道关卡,攻势方被所阻!

守住第四道关卡的人正是宗独霸的第四弟子都陵!

血火老怪连番攻打,却五战五败,最后只得向牧野静风求援,牧野静风当即派炎越驰援,同时下了死令:都陵此人只可活捉!

其时,牧野静风虽未与都陵谋面,却已断定他必是可用之才!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牧野静风的判断是极为准确的,都陵归附风宫后,其武功可能不是同辈人中最高的,但为风宫所立下的功劳却远非同辈人能够比及!

牧野静风径直走向堂上北面正中央的太师椅,稳稳坐下,双目环扫众人,这才道:“寒老,让你取的刀诀乃我师祖所创、所载刀法,天下无一可比,可惜后来却落到了霸天城城主范书手中,范贼最后虽然被我诛杀,但刀诀却不知所踪,不想十五年后的今日,我终于有机会再目睹刀诀!哈哈哈……寒老,这一次你的功劳可不小!”

牧野静风的心情似乎颇为愉悦。

他的心情越好,寒掠就越显得忐忑不安,未等他开口,牧野静风已先道:“那母女二人何在?”

寒掠再也不能沉默,他忙道:“回禀宫主,那母女二人都……都不在属下手中。”

牧野静风神色一变,失声道:“怎会如此?昨夜你飞鸽传书于我,不是说已被你擒得一人?”

寒掠道:“属下的确曾擒得一人,但后来竟被一来历不明的高手劫救而走!”

听到这儿,都陵、禹诗神色皆有所变,叶飞飞却是神情如旧,她对风宫的诸般事宜本就漠不关心,她甚至已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她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否还活着。

许多时候,她会隐隐觉得自己已面目全非,原来刚烈大胆的叶飞飞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具灵魂出窍的行尸走肉而已。

那一对母女在不在寒掠手上,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娄射日已冷汗涔涔!

牧野静风缓缓起身,沉声道:“难道你竟无法从他的武功上判断其身分来历?”

寒掠愧然道:“属下并未与此人交手。”

牧野静风叹了一口气,道:“昨夜为何不将此事从速禀报于我?”

寒掠迟疑着道:“这……”

牧野静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先将昨夜所发生的事细说一遍!”

寒掠应了一声:“是!”略略定神,这才将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叙说出来。越往下说,寒掠心中越是觉得惴惴不安,因为他忽然发现昨夜所发生的事,多半是不合情理的:有什么样的高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格杀三名风宫顶尖高手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白辰犯了大错,寒掠为何不加以惩罚?两个武功极高的少年同时出现,是否太凑巧了?

如此多的“不合情理”之事同时出现,那么任谁也会对寒掠所说之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一侧的娄射日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湿透!

听罢,牧野静风叹息一声,淡淡地道:“寒老大概是觉得本宫主所要的刀诀是无甚重要的东西吧?”

寒掠听出牧野静风语意不善,急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自知有错,甘愿受宫主任何惩罚!”

牧野静风苦笑了一下,道:“风宫上下谁人不知风宫四老劳苦功高?我怎能为区区刀诀而责怪寒老?”

寒掠一时竟无法摸透牧野静风的心思。

牧野静风道:“还是先看一看几名死难的弟子,但愿能发现其中端倪。”

娄射日心中松了口气,暗忖道:“待宫主见了对方手段之可怕时,自会对我等原谅一二!”当下他赶紧恭声道:“让属下为宫主引路!”

牧野静风“嗯”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是寒老新提任的娄殿主?”

娄射日见牧野静风竟知晓他,一时倍感荣幸,忙道:“属下正是娄射日!”

禹诗声色未动,心中却已转念:“愚货!你怎能如此回答?听起来倒好像你这殿主是寒老的私臣一般!”他扫了寒掠一眼,发现寒掠的神色果然很不好看。

娄射日却兀自未知,恭恭敬敬地将牧野静风迎向昨夜关押阿雪的屋子,一行人紧随其后。

走至屋外,便可见镇子四周皆有刀枪寒芒闪动,主要的路口处更有风宫弟子严加把守,刀出鞘、箭在弦——整个镇子已被风宫属众牢牢控制!

娄射日“吱呀”一声推开那间民舍的门,道:“宫主,昨夜那年轻女子就是关押在此,有四位风宫死士中的好手严加看管……”倏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神情仿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全然僵硬,显得甚为可笑!

屋子里的三具尸体竟已不翼而飞!

寒掠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寒意,他隐隐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他数十年来在江湖风风雨雨中历炼出来的、超越常人的判断力!如同一匹老狼,它随时能察觉到潜在的危险,并迅速做出反应!

娄射日的舌头像是短了一截,他嗑嗑巴巴地道:“奇怪……昨夜尸体还好端端地在这儿……”

牧野静风的目光冷如千年冰霜!

他寒声道:“看不住一个大活人倒也罢了,难道连几个死人也看不住?寒老,这又该做如何解释?”

矛头已直指寒掠!

寒掠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他摇头道:“属下无可解释,因为昨夜之人行事不但严密,而且不可捉摸,眼下情况,的确让属下百口莫辩!”

牧野静风沉默了良久,脸色方渐渐平复下来,显得甚为无奈地道:“也罢,此事我不再追究,寒老自可放心。”

寒掠心中一紧,立时明白牧野静风言下之意!

他突然有了惊人之举,竟双膝一屈,轰然跪于牧野静风面前!

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因为风宫四老的确劳苦功高,身分格外尊崇,故自牧野静风入主风宫后,除了在无天行宫“战风台”举行继位大典时,牧野静风一向不接受风宫四老跪拜!

牧野静风微微变色道:“寒老何必如此?”

寒掠慨然道:“取刀诀之事寒掠的确有不力之罪,但绝非有意如此,更无叵测之心,望宫主明鉴!”

牧野静风道:“你起来再说吧?”

寒掠正待开口,忽听得一声呻吟突然由屋内传出!

呻吟声甚为微弱,但在众人听来,却不啻于一记响雷在耳际炸开!

范离憎与娄射日一拼之后,立即抽身而去!

疾行三四里远,方收住身势,四下一望,才知自己此刻在一片旷野之中,远处的山峦起伏延绵,前方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弯流水,宽不过二丈,流水叮咚,其声缠绵悦耳。

仰望天空,星高云淡,夜风习习。

正值深秋,谷物已熟,深吸一口气,便有谷香阵阵,沁人心脾。五年来,范离憎一直未曾离开“试剑林”半步,“试剑林”内虽是景色优美如画,但天天面对着同一幅“画”,而且又是心情抑郁之时,也是会厌烦的。此时身置旷野之中,四下无人,仿佛已是天我合一,一种莫名感触顿时涌上范离憎胸间,使之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啸!

激荡如潮的心绪久久方平,范离憎信步走向河边,但见河中波光粼粼,旷野虫鸣此起彼伏,他一时竟不由痴了,浑然忘记今夕何夕,身置何地。

他索性依着河边的一棵垂柳坐下,拔了一根草茎放入嘴中,慢慢地嚼着,呆呆出神。

恍惚间,似乎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正自茫然间,忽觉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对岸竟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

秀发飘扬,裙角飞舞,飘逸如仙!晚风吹拂,勾勒出她隐含天地至理的曼妙曲线,恬静超然,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范离憎呆若木鸡!

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遇见仙女了!我遇见仙女了!”

是的,除了仙界之人,谁会有如此淡雅若仙的气质?凡家女子又怎会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出现于旷野之中?

垂柳的枝条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范离憎的脸,范离憎竟自不觉!

甚至,他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已压得很轻,像是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惊扰这如梦幻般悄然出现的女子!

梦?

范离憎心中一动,自忖道:“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河面上升腾着淡淡的水雾,让一切都朦朦胧胧而不真切。

范离憎用力地拧了自己一把——痛!

那么,就不是梦了。

那白衣女子静静伫立了片刻,忽然袅娜娉婷地向河边的一块岩中走去。

不!也许说是“飘”更为贴切些!

范离憎此刻只能看见她的侧影,她面部曲线隐约可见,可谓钟灵秀美,无与伦比!

范离憎痴痴地望着相隔数丈远的女子,恍然有灵魂出窍之感!

他的心中并无凡俗杂念——也许面对如此飘逸出尘的女子,任谁也难生俗念的——他心中只有对极致之美的东西存有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感觉。

忽地,那女子幽幽一声轻叹!

范离憎心头一颤,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飞速转念:“仙女永远是快乐开心的,自然不会叹息,如此看来,她原来不是仙女!那么,她为何来到这荒野中的河边?难道……难道她要寻短见?”

此念闪过心头,范离憎顿觉手心有冷汗渗出。

他也不知为何会为一个陌生的女子如此担忧?

他在心中默念道:“但愿这只是我胡思乱想,她根本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如此美丽的女孩,又怎么会寻短见呢?……”

心念未了,忽见那女子突然跃身而起,直向水面落下!

范离憎的心跳在极短的一瞬间连同他的呼吸一同倏然而止!

随即他有了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快如惊电的动作。

右脚尖一挑,一块碗大的石块已被倏然挑飞,范离憎的身躯亦随之疾然掠出,向对岸标射而去。

身形去势已尽,但与那女子落水之处犹有一段距离,范离憎左脚倏然下踏,正好踏在自己挑飞的石头上!

身形再起!

在那女子眼看即将入水的刹那间,范离憎已从她上空掠过,伸手一带,正好扣住她的一只手腕,她竟被带得向上空升起!

一点寒芒倏然在她的左手指间闪现!

就在这时,范离憎急切而惶然地道:“姑娘为何要寻短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女子美如贝扇般的睫毛一颤,左手指间的寒芒倏然消失!

范离憎握着她的纤纤玉腕,只恐一用力便会伤了她,当下以巧劲一带,左手已揽住了女子的腰肢,右脚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棱角处一点,终于安然落于一片浅草丛中!

范离憎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软香满怀,幽香扑鼻,他心中一荡,脸上绯红,赶紧松手。

那女子“啊”地一声惊呼,失去他支撑的身躯向后便倒!

范离憎一惊之下,无暇思索,立即疾然伸手,揽住她的身躯,不料草地下有积水,一片淤滑,加上范离憎心慌意乱,被对方身躯一带,脚下一滑,竟不由自主向前倒去!

在即将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范离憎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强拧身躯,让自己的身子先着地!

“啪”地一声,污水四溅。

那女子娇呼道:“快放开我!”声如天籁,动听至极,范离憎忙道:“是,是!”但只是一味应答,竟然不知松手!

那女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范离憎猛然醒过神来,这才松开手。

那女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秀发,嗔怒道:“都是你不好,害我沾了这么多污泥!”

范离憎翻身站起时,已是浑然如一只泥猴,他心道:“女人就是奇怪,她可以不顾惜性命,却不能容忍衣衫弄脏少许!”

当下他道:“姑娘为何要轻生?有道是……咳咳……蚂蚁尚且偷生……”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是蝼蚁尚且偷生。”

范离憎道:“是么?我识字很少,不会咬文嚼字。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姑娘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怎可如此看不开?”

那女子道:“你说的都颇有道理,但对我全无用处!”

范离憎顿时紧张起来,急忙道:“姑娘何苦一意孤行?总之今次让我撞见了,我就决不会让你寻短见!”

那女子正色道:“你怎知我是要寻短见?”

范离憎一呆,顿时哑然!

不错,世间哪有人在绝望之时还笑得如此开心动人?若是连她这般绝色女子也要寻短见,那么普天之下的女子都应去自杀了。

范离憎忽然发现自己有时候竟然很笨!

但只要她不寻短见,自己再笨一些,也是无妨的。

只是方才她的举止太易让别人误会了。

那女子忽然道:“听说武林中人有不少人会飞,就像你方才那样,看来,你一定是武林中人了?”

范离憎见月光下的她神情娇痴,不由心中一颤,微微别过脸去,笑道:“那不叫飞,而是轻身功夫,至于我嘛,大概也算是武林中人了。”

“你如此年轻,就是少侠了。”

范离憎一怔,苦笑一声,道:“我哪算什么少侠?纵使天下每一个年轻人都有可能成为少侠,我仍是不可能成为少侠。”

“为什么?”女孩讶然道。

“不为什么。”顿了一顿,范离憎又补充道:“为什么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有些事情,是无须刨根究底问为什么的。”

“错,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相信终有一日,人们能够明白太阳为何东升西落!”那女孩固执地道。

范离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就算有这种可能吧,就算我有朝一日,真的能成为少侠……”

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现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惊之下,正待相问,却听对方“嘘”地一声,那女孩探过身来,几乎是在他耳边道:“小心藏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

“为什么?”范离憎以同样低如蚊蚁的声音道。

“有些事情是不能问为什么的,你能答应我吗?”那女子的眸子亮如星辰。

范离憎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美丽的眸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忽然伸出一只手指为范离憎刮去了脸上的一点污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倏然转身,疾奔几步,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跃入河中!

范离憎难以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这一幕,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上一块岩石上。

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幽幽暗暗,向远方无期无止地流淌着。

也许流水是世间最为奇异的物质,它可以将一切都掩饰得不留一丝痕迹!

范离憎不停地安慰自己:“她只是与我开个玩笑,她说过不会自寻短见的!”

但时间越来越久,却始终不见那女子露出水面!

范离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不顾曾答应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出声的承诺,大声呼道:“姑娘,姑——娘!”

回应他的只有湍急之流水声!

范离憎在高低起伏的礁岩上蹿越纵掠,在河岸旁来回奔走,不停地呼喊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焦急惶然,为一个陌生的女子焦急惶然!

终于,他绝望了,因为——人!不可能在水中潜伏这么久!

范离憎颓然坐在岩石上,望着河水,怅然若失。

良久,方暗叹一声,起身就要离去。

忽听“哗”地一声响!

范离憎大喜过望,他倏然转身,只见一个高挑美丽的女子赫然俏立于河边一块圆石上,圆石只比河面高上少许,她赤着脚,背向范离憎,河水一次又一次地舔弄着她的双脚!

范离憎狂喜之下,急忙纵身掠至那女子身后,惊喜地道:“姑娘,你可把我吓坏了,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好的水底功夫……”

一道寒芒倏然自那女子腋下如毒蛇般疾吐而出,速度奇快无比!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猝不及防的突袭,范离憎根本避无可避,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芒向自己胸前疾速射至!

在寒芒即将穿体而过的那一瞬间,范离憎感觉到脚下的圆石突然一晃。

随即一股凉意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躯体!

顿时,凉意化为奇痛彻骨,仿佛有千万把钢刀在同时割着他的肉,剐着他的骨!

范离憎大叫一声,就此失去知觉。

乍听得屋内有呻吟声,无论是寒掠,还是娄射日,抑或是禹诗、都陵,都吃惊不小!

牧野静风向都陵使了个眼色,都陵立即一个箭步掠入屋中!

随即听得“砰”地一声响,像是木椽断裂的声音,很快都陵又闪身而出,他的腋下赫然夹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老妇人,她虽是睁着双眼,却黯然无神!

众人相顾失色,一直一脸漠然的叶飞飞此时神色亦不由一变。

都陵将那妇人掷于地上,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藏在夹壁中?”

老妇人颤声道:“寒……寒老可在?”

寒掠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老妇人正是他一直要找的段眉,他正待开口,却见牧野静风向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噤声。

寒掠不明牧野静风的用意,亦只好闭口不言,心中却是激动不已。

牧野静风清咳一声,道:“前辈所说的寒老是谁?”

寒掠听得此言,不由一怔!

段眉呻吟着道:“看来,你们不是风宫……中人了,寒老……乃风宫四老之一的寒……掠!”

牧野静风看了寒掠一眼,道:“在下乃上官吕蒙,我与几位朋友听说昨夜镇上有风宫中人出现,才匆匆赶来的。”

上官吕蒙乃武林十大名门中的上官世家当家人,与牧野静风年岁正好相仿。

听到这儿,禹诗已隐隐觉察到牧野静风的用意!

段眉颤声道:“原来是上……上官大侠,昨夜风宫四老之一的寒掠将我设计擒住,要我交出一物,我经受不住他的拷打,只好……只好交出了他所要的东西,以保全性命!”

寒掠大怒,未及开口,牧野静风森冷的目光已扫至,将他的话生生逼回!同时他亦猛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此时轻易动怒,反而会让他人觉得自己心虚,当下强捺怒火,冷哼两声。

牧野静风道:“不知前辈被他劫去的是什么东西?”

段眉缓缓摇头,道:“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风宫势力……极盛,人人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无恶不做,难道……还能指望狗嘴下有骨头渣么?”

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她这一番话真的将牧野静风当作“上官大侠”了,向他大倒苦水,而牧野静风却知道段眉是借此机会以发泄心头之恨!

牧野静风道:“邪终不能胜正,何况既然东西已被劫走,前辈又需避讳什么?”

段眉无神的眸子转了转,终于道:“被劫走的是部绝世刀诀!”

一时间,周遭寂静得有些诡异!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牧野静风缓声道:“你只管将真相说出,我会为你做主!只是寒掠武功极高,又有什么样的绝世刀诀可以让他动心?”

段眉哼了一声,道:“只怕世间再无刀法可比此刀诀所载的刀法更高明!”

“是么?”牧野静风向都陵使了个眼色,又道:“前辈伤势颇重,需得好好调养,我们会尽力为你找回刀诀。”

段眉一语双关地道:“上官大侠,你……可要言而有信!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害我的人!”说到后来,其声之凄厉,让人不忍多听!

已极少过问宫中事务的叶飞飞见段眉情形太过凄惨,这时不由对都陵吩咐道:“都陵兄弟,好生照顾这位前辈。”

都陵点了点头,招来几名风宫弟子,将一身血污的段眉抬了出去。

牧野静风待他们走远后,方微微一笑,道:“原来寒老早已经得到了刀诀,只是与我们开个玩笑,让我等空担心一场!哈哈哈……我早就猜知以寒老的武功与心智,怎么可能连一个老婆子也对付不了?禹老,你说呢?”

禹诗发现事情有些蹊跷之处,但却无法将其中玄奥看透,见牧野静风询问自己,他便道:“寒老,刀诀是宫主师门之物,你还是交给宫主吧?”

寒掠倏然起身,狂怒道:“这明明是一个阴谋,难道你们竟看不出来?禹诗,莫非连你也信不过我寒掠?”

禹诗心道:“我岂有不知你绝不会吞没刀诀?但如今局面对你极为不利,连我也是爱莫能助!”当下他缄默不言!

寒掠见禹诗竟也明哲保身,心中之失望、气愤可想而知!

从昨夜起,寒掠便遇事不顺,心中早已郁积了太多的郁闷之气,而后因为担心牧野静风怪罪,又提心吊胆,现在他竟然蒙上了不白之冤,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满腔怒火突然全面爆发!

他后退一步,外袍无风自鼓,本就阴鸷的神情此刻更是杀机隐现!

他嘶声道:“我寒掠虽然算不得英雄豪杰,但自进入风宫至今,一直忠心耿耿,为风宫南征北战,出力无数,虽历尽曲折,而不曾有半点悔意!刀诀失踪之事,我自有责任,但却绝对未曾私吞此刀诀,若是有人再如此诬陷于老夫,就是天王老子,老夫也要与他杀个明白!”

“住口!你怎可在宫主面前如此无礼?”禹诗冷声喝道。

在风宫四老中,禹诗无论武功、威望,都是远远凌驾于其他三人之上,这一声冷喝,顿时让寒掠清醒不少!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寒掠,你是以从前的功劳来威压我么?”

寒掠喘了几口粗气,气哼哼地道:“属下不敢!”

牧野静风冷笑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杀了风宫弟子,制造假象,但你忘记了一点,除非凶手是他们极为熟悉的人,否则不可能在毫无打斗的情况下一招之内就将他们全解决了!你担心我过早赶到这儿,会使你露出马脚,于是没有飞鸽传书将此事禀报于我。你处心积虑,其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刀诀,因为除了我之外,你是惟一知道这刀诀的威力之人!这刀诀中所记载的刀法就是当年范书与我决战时的刀法,我几乎命丧这一招之下,你一心想夺得此刀诀,用意何在?”

牧野静风语气咄咄逼人,却句句成理,让人顿时心生无懈可击之感!下意识中不由认同了他的话,认定寒掠的确私吞了刀诀!

禹诗听到这儿,心头蓦然一动,升起一个念头!连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打住。

他想到了杀人者会不会就是牧野静风?因为牧野静风也有机会突袭四名风宫死士!

若真是这样,那么惟一的解释就是牧野静风已一心要置寒掠于死地!

莫非,他要为他的亡妻蒙敏报仇?

寒掠刚刚平息少许的怒焰这时又“腾”地高涨起来!

他一声怪笑如鬼泣,嘶哑着声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宫主一心要杀我寒掠,便请出手!”

娄射日此时几乎已是灵魂出窍!他本以为这次追随寒掠办理此事,会有立功机会,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地步,一旦宫主与寒掠反目,那自己必定难以幸免!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悄然立于一侧的白辰忽然“扑通”一声跪在牧野静风面前,道:“属下该死!”

寒掠先是一怔,随即料定他是为自己饮酒误事而后悔了,要向牧野静风请罪!

当下他喝斥道:“起来!宫主有心杀我,就算你将那老婆子引来了,今日我也一样难以幸免!”

牧野静风对白辰道:“小兄弟,好歹此时我还是宫主,你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

白辰惶然道:“属下不敢说!”

牧野静风勃然怒道:“我让你说你就说,有何不敢?”

白辰道:“我若说了,寒老定不会放过我的!”

寒掠一呆,复而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限怨毒之意!

他没有料到,此时此刻,连一向不学无术的白辰也会对他落井下石!

但听得牧野静风厉声道:“说!想在我面前杀人灭口,只怕没那么容易!”

白辰道:“是!昨夜,我们几人从老婆子那儿得到刀诀后,属下以为可以向宫主交差了,心中很是轻松,没想到寒老却找到我,要我与他一道蒙骗宫主,他威胁我说若是我不照办,他便对我平日的劣行一一问罪,无奈我只好答应了。寒老杀了四名兄弟后,为了让宫主完全相信这是外人所为,他让我自刺一刀,并给了我二粒药丸,说是对我的伤口有好处!”

白辰话音刚落,寒掠喝了一声:“放屁!小子,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之所以没有出手,是因为他还有一些理智,知道此时若是出手,只会落下杀人灭口的把柄!

白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团,慢慢展开,但见其中赫然有一粒淡黄色的药丸!

白辰道:“这是剩下的一粒药丸,请宫主明察!”

牧野静风只看了一眼,便对禹诗道:“禹老见识广博,烦劳你看一看!”

禹诗接过药丸,神色凝重,他将药丸放到鼻子旁嗅了嗅,沉吟片刻,道:“这的确是寒老独有的寒魄丸,对止血疗伤有极好的功效!”

其实乍见药丸,寒掠就已认出这的确是他给白辰的寒魄丸,但当时自己亲眼看见白辰当着他的面将药丸服下,白辰手头怎么会还有一颗?

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

牧野静风肃然道:“诬陷尊长会受怎样的惩治,你可知道?”

白辰道:“属下绝无半句谎言!”

寒掠嘶声长笑,声音充满了无限怨毒之意,让人不忍多听!笑声中,他的两只衣袖突然“啪”地一声爆裂成碎片,如乱蝶般飘落!

定是他狂怒至极,内家真力不知不觉贯于双臂,却又强忍不发,以至于将衣袖生生“挤”裂了!

白辰心中一凛,暗忖道:“老家伙好可怕的内家真力!”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望着如疯如狂的寒掠,脸上竟难以找到怒意!

禹诗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宫主远比寒老深谋远虑,寒老越是激愤,就越显得他自己心浮气躁,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心虚了。”

牧野静风终于不带丝毫情感地说了一句:“寒老,如果你愿现在悔过,交出刀诀,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寒掠哼哼冷笑道:“老夫根本没有什么刀诀!”

禹诗心中暗叹一声。

他知道这一次寒掠多半难以幸免遇难,禹诗虽然隐隐察觉到什么,但一切都只能停留在一种感觉,一种猜测上。

牧野静风把一切做得无懈可击!

这时,都陵安置好段眉,折返而回,向牧野静风复命。

牧野静风微微点头,道:“你去查一查寒老居住的屋子,看一看能否找到刀诀!”

都陵领命而去,寒掠有恃无恐,冷笑连连。

一刻钟后,都陵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本书,呈向牧野静风道:“宫主,书中有夹页,很像是刀诀,属下不敢细看,请宫主过目!”

牧野静风接过那本有些发黄的书,道:“书在何处找到的?”

都陵道:“书是在寒老床头枕内找到的。”

寒掠目光一跳!

牧野静风缓缓翻开那本书,凝神细看,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

终于,他合上了书,缓声道:“此书正是我要找的刀诀。寒掠,你太让我失望了!”

寒掠的脸色先是煞白如纸,随后又变得铁青。

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牧野静风似乎根本无视寒掠的愤怒,他望着禹诗道:“禹老,依风宫规矩,对寒掠该如何处置?”

禹诗的声音显得空洞无情,不像是由他口中传出:“风宫圣规规定:残杀同门者,杀无赦;背叛宫主者,应处以极刑;辱及尊长者,斩二指。寒掠今日应三罪并罚,罪不容诛;娄射日办事不力,知情不报,斩一臂或自废武功;白辰虽有办事不力之过,却有揭发寒掠之功,功过相抵。”

话音甫落,寒掠倏然翻腕,一股凌厉掌风向白辰席卷过去,声势骇人!寒掠对白辰突然反击一戈恨之入骨,当他知道牧野静风多半要兴师问罪时,立即向白辰突施杀手!

一声冷哼,牧野静风右手疾扬,浩然无匹的内家真力如怒海狂涛般席卷而出,一撞之下,寒掠的攻势立即被化去。

都陵一声清啸,四周立即闪现近百名风宫属众,瞬息间就封住了寒掠所有可能逃遁的退路。

牧野静风的内家真力在化去寒掠的攻势之后,竟未就此消失,而是倏然改向,倒卷而回,疾攻寒掠前胸,其变化之诡异令人匪夷所思!

大惊之下,寒掠强提内力,身形暴旋,双掌在极短的一瞬间变成了银白之色,一团如雾般的白色气芒笼罩双掌,于刹那间已向牧野静风疾拍十几掌!

周围的人立即感到一股彻骨寒意向四周逸出!

牧野静风一声冷笑,双掌一错,凌空翻飞穿掠,掌势之优美,丝毫不像是在临阵对敌搏杀!

寒掠倏觉自己仿若身置飓风之中,四面八方皆有无形气劲悍然压迫而至!更可怕的是他的玄寒内劲堪堪挥击,转眼间已不可思议地分散重聚,向他反噬而来!

很快,他身躯四周的内家真力越聚越强,玄寒之气越来越浓烈,寒掠只觉体内冰寒刺骨,骨骼也格格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生生挤爆!

寒掠惟有将自己的真力提至极限,全力催发出来,与这可怕的力量相抗衡!

倏地,所有的压力突然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牧野静风双掌已收,傲然卓立!

寒掠本是强催内劲,竭力抗衡,此时突然失去抗衡目标,暗叫不妙,却已迟了!

但见他的口、鼻、耳、目,乃至于毛孔突然同时血箭标射!

转眼间,寒掠已成了血人!

血箭迎风化为血雾,弥漫开来,飘落在众人脸上、身上。

寒掠的五脏六腑及经脉竟被他自己的真力生生挤破,真力狂泄而出的同时,将他的精气、元神、鲜血也一并带出!

牧野静风甫一出招,就已让寒掠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若是寒掠不以内力生生相拒,自是立毙当场;若是寒掠全力催劲以抵抗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压力,一旦外压倏然消失,那他自身的内力反倒成了对自己躯体的可怕冲击!

没有人能够将自身内力控制得可以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由极强化为乌有,因为此举引来的只会是对方功力趁势而进!

但牧野静风却不可思议地做到了!

寒掠非但没能趁势而进,反而一溃千里!

因为,牧野静风以其可怕的内家真力,将对方的功力引逼到一个连对方的躯体也无法承受的高度!

换而言之,牧野静风竟在一招间,引导着寒掠“走火入魔”,爆血而亡!

其实,所谓的走火入魔,就是在某一瞬间,修练武学之人的内家真力突然空前强大,已远远超越了自身躯体的承受能力,真力就会反伤其身!

所以,正道武学一向提倡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惟有具备超然之体,方能承受超然内力。

寒掠脸上已全无生机,与死尸的容颜无异。

他的身子一晃,随即缓缓向后倒去!

众人肃寂如死!

正因为如此,众人竟听清了寒掠在生命即将消亡时说出的低如耳语的三个字:

“风魔诀……”

众皆愕然失色!

“风魔诀”乃风宫至高绝学,惟有历任风宫宫主才有机会习练,但有史以来,能练成“风魔诀”的人,绝对不多!

难道,牧野静风竟已练成了“风魔诀”?

禹诗双目微垂,默然无语,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五年前,寒掠的武功虽略逊于牧野静风,但相去绝不太多,没想到五年后,牧野静风的武功已脱胎换骨,一日千里!

“如风傲世,请君入魔”——“风魔诀”最可怕之处就是能如风傲物般牵引对手的功力反噬其身!

禹诗迅速扫了寒掠的尸体一眼,发现其尸体上的鲜血此刻果然已经冰冻!

这正是寒掠的玄寒内力被牧野静风以“风魔诀”牵引得反噬而回后造成的!

据说,要练成“风魔诀”,需得先具备已达“虚通”之境的内家真力,即可以做到外无穴道,内无丹田,真力游走全身,遍布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

难道,牧野静风已具备了这样的修为?

牧野静风练成了旷世绝学,自是风宫之福,但禹诗目睹寒掠之死,心中却难有兴奋之情!

牧野静风目光落在了娄射日身上,淡淡地道:“是自断一臂,还是废去武功?”

“废……废去武功。”娄射日虽然能竭力支撑着站立,声音却已颤抖得几近变形!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右手倏然抬起。

娄射日只觉自己身上几处大穴同时一麻,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一愣之下,暗自默运内力,这才骇然变色!

他的内力竟已荡然无存!

牧野静风正眼也不看他:“从今日起再勤加苦练,你还能练出一身武功。”

娄射日神情恍惚,面如死灰,陡然间似已苍老了十年。

叶飞飞心道:“不知白辰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却听牧野静风道:“白辰自进入风宫后,一向颓废疏懒,虽年少却近酒色,常常贻误诸般事宜,却一直受寒掠包庇,今日死罪虽然可免,但活罪难逃,本宫主要你入‘黑狱’一月,以示惩治!”

叶飞飞先是暗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风宫“黑狱”中的百般酷刑,不知是否会全加诸于白辰身上,又不禁为其担忧起来。但转念一想,入“黑狱”一月,若能将白辰性情改变一些,也未尝不一件好事。

历经磨难曲折,原先果断英武的叶飞飞已渐渐变了,变得心慈手软,整日郁郁寡言。

白辰却神色不变,他道了一声:“多谢宫主!”就已有人上前将他带走。

牧野静风上前几步,站到最高处,振声道:“战族千古伟业,即将得以光大,非常之际,风宫上下,更应全力进取,若有叛逆风宫之举,无论职务如何,皆格杀勿论!寒掠窥视刀诀,包藏祸心,残杀同门,已为本宫诛灭,风宫上下,应以此为戒,不可重蹈覆辙!”

他一句一句道来,从容不迫,声音清朗,响彻镇子每一个角落!

“宫主神威,霸令武林!”

“宫主神威,霸令武林!”

欢呼声蓦然响起,数百名风宫弟子齐呼之声如春雷滚过,气势骇人!

牧野静风傲然卓立,气度超然!

牧野静风是被禹诗等风宫四老携手推向宫主之位的,而时至今日,禹诗第一次感到面对牧野静风时,心生寒意!

对禹诗来说,他的生命已融入风宫,生为风宫而生,死为风宫而死,可他不知道牧野静风会把风宫引向何方!

范离憎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的身躯、思想都只能不由自主地飘呀飘,一种很累很闷的感觉占据了他整个灵魂,使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喊几声!

但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这是幽冥之地?

范离憎心急如焚,他竭力挣扎着,挣扎着……

倏地,一股凉意忽然由他脸部开始,迅速传到心底!

一惊之下,范离憎猛地睁开眼来。

乍一睁眼,他就看到一张胖胖圆圆的脸,嵌着一双圆圆如豆的眼睛,这张脸与他相距不过半尺,正呼呼地喘着大气。

没等范离憎惊叫出声,那张脸上的嘴蓦然张大,脸部肌肉猛地向两侧拉开,抢先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范离憎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周围还有几张简陋的桌椅,而那张“脸”也已“具体”成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油光发亮的脸上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同时右手抓着一块湿湿的布,一脸惊骇地望着范离憎!

范离憎失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是……是人间。”那胖子结结巴巴地道。

范离憎一怔,猛地醒悟过来,他忆起自己在河边的遭遇,一定是身受重伤,这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此刻见自己突然醒了过来,才会如此吃惊,以至于自己问他这是什么地方时,他会说是人间!

范离憎断定自己没死,暗自松了一口气,见那胖子越退越远,便道:“这位大哥,你又是什么人?怎会与我在一起?”

胖子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本来不是郎中,现在却成了郎中,郎中救不了的人,我却救活过来了。”

范离憎恍然道:“原来是大哥救了我,那位姑娘呢?”

“姑娘?”胖子瞪大了眼睛——不过他的眼小如豆,瞪大了也仍是像两粒泡在水中的豆子:“姑娘没有,老婆子倒有一个。我也没有救你,只是每天用这块布浸一些水,替你擦擦脸而已。”

“每一天?”范离憎一骨碌翻身坐起,道:“难道我在此已有多日?”

胖子道:“大概也就七八天吧。”

范离憎吃惊着实不小,自己受的伤竟如此严重,以至于晕睡了七八天!

他的手下意识地向自己胸前摸去,想看看胸前伤口如何,这么一摸,他的神色大变!

原来他的胸膛平整完好如昔,竟没有任何伤疤!

但范离憎当时清晰地感受到寒刃入体,以及由此带来的彻骨之痛——难道,那也会有假?

惊骇之下,范离憎顾不得胖子惊讶的目光,将自己上身衣衫飞速脱去,低头一看,竟没有找到丝毫受伤的痕迹!

范离憎一时间云里雾里,难以置信!

胖子似乎被范离憎的举止吓着了,边退边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这便告辞,这便告辞……”

范离憎忙道:“等等!能否劳烦大哥为我找一面镜子?”

“镜子?”胖子呆了呆,好不容易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片刻过后,那胖子颤抖着脚步走了进来,范离憎迫不及待地接过一面铜镜,想照一照后背有无伤痕,当他接过铜镜,目光扫过的那一瞬间,不由神情一呆,蓦地一声惊呼道:“他不是我!”

“当”地一声,镜子坠落于地,摔个粉碎!

范离憎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重重砍了一刀!

因为,他赫然发现镜子中照出的人像,竟不是他自己!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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