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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知了的午夜梦境(1)

1

凌乱不堪的一居室里光线昏暗,窗帘紧拉,分不清外面什么时间,电视柜上散放着各种造型繁琐却精美别致的纸模型。

夏知了窝在堆满脏衣服、食品袋和卡通龙猫的沙发上盯着电视,长发有些干结地胡乱散落在肩膀,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此刻正一滴滴地落在洗污了色的圆领T恤上,一副悲伤到六神无主的样子。

电视里播放着一档访谈节目,知名作家肖逍遥正和女主持人侃侃而谈,自己是怎样一只贫困山村飞出的泣血也要高歌的金凤凰。那张并不英俊的脸因为少年得志倒也平添了几分神采,这是最让夏知了神魂颠倒的表情,尽管对方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可这又有什么重要?暗恋最大的快感,就是可以随便幻想,无所顾忌,还不必说抱歉。

手机铃声反复响起,夏知了却并不接听,只是不耐烦地把手机又往沙发深处塞了塞。肖逍遥的小说《那时花开的声音》再创五十万销量,荣登排行榜,夏知了拿起身边的这本书端详着,扉页上有肖逍遥的亲笔签名,这可是她整整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等来的。电视上的他正挥手和观众说再见,面对那张笑脸,夏知了也不禁举起手来挥了挥。

短短一期访谈被她不断回放重看,不大的房间里回荡着电视中肖逍遥的声音,文字的无穷魅力即便神话了作者,也依然让夏知了听得满足而沉醉。

不知道过了多久,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在沙发上睡着的夏知了,她起身后并不急着去开门,而是又拿起遥控器把节目调成了肖逍遥的访谈,这才光脚踩着明显有灰尘的地板去开门。

门外是一脸怒气的冯盈盈,估计是狂奔而来,一向时尚精致的她妆容都有些花了,旁边还有个跟屁虫一样的米奇正喘着粗气。

“你干吗呢?电话不接敲门不开,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冯盈盈嚷嚷着进了门,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注意到电视上的访谈,顿时没了脾气,“你又在看他?每当我想着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文艺男青年,心里就有一万匹傻狍子在狂奔!”

夏知了睡眼惺忪地坐回到沙发上,懒懒地回答:“就是喜欢他的文艺范儿啊,笔下的文字更是让我沉醉。”

米奇关上门也跟了进来,耳朵上一只耳环晃来晃去,他看到电视上的肖逍遥时,用招牌式一惊一乍的女人气十足地嚷嚷:“哎呀,原来又是因为看他,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他?倭瓜般的没长开不说,文字和人品相差不止十万八千里。亲,请控制一下自己的情感!”

“去!你知道什么啊,别用一颗伪娘的心去揣测男神的灵魂好不好?”夏知了不高兴了。

米奇扭了扭头,伸出兰花指指向电视机:“他根本就是个伪男神!再说,男人有颗女人心怎么啦,这是上帝在垂怜你们女人好吗?派我们来互通有无拯救你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一句话让刚才还着急上火的冯盈盈笑得花枝乱颤,夏知了也没好气地笑了,跷起脚底踩黑的光脚又塞进了沙发。

“亲爱的,我说句公道话,你的这位男神为人可真不怎么样,他的前一部小说是抄袭的没错吧?事情爆出后还死不认账,别告诉我你爱一个人和他的人品无关。”冯盈盈说,“他本人还极其傲慢矫情,我们公司跟他合作过一次就受够了他的出尔反尔,据说现在又挖了一家出版社墙角自己开文化公司了。”

“行了,有才华的人都有脾气,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出版公司还要求作者都忍气吞声啊?”夏知了打断了她的话,“再说了,这年头,人要是没点怪癖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冯盈盈气得翻了个白眼:“好,好,你的私事我们不管。交稿吧!《从海上来》的大结局,为了这三万字,我们可已经等了一个月了!”

说完,她一屁股就坐到沙发上,却又马上跳了起来,从屁股底下摸出一个魔方狠狠地扔在茶几上。夏知了一听稿子立马就变了副面孔,双手抱拳求着冯盈盈。

“打住,你颈椎病犯了、你吃坏了东西、你隐形眼镜丢了、你大姨妈来肚子疼……这些理由你都用过了。”冯盈盈冷酷地说着,完全把旁边的米奇当成空气。

看到夏知了的尴尬,米奇赶紧走开,把餐桌上乱扔的一次性餐具收拾好走进厨房,结果厨房更加脏乱,还有一只蟑螂悠闲地爬过,吓得他惊声尖叫了起来。冯盈盈刚想起身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被夏知了拦住了。

“没事,他肯定是看见蟑螂了,一大男人还怕这个,真是没用。”夏知了面不改色地说。

“你啊,这猪窝里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冯盈盈点了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一女孩子家,爱干净点不成啊?”

“你管呢,这又不碍着我写字。”夏知了冲着厨房喊,“米奇,你把东西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就行了,别给我乱收拾,回头我会找不着要用的东西了。”

“你的垃圾桶都要漫出来啦!”米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夏知了,你还是女人吗?”

夏知了坐在沙发上撇了撇嘴,一张素颜轮廓分明,五官还是很精致的,要不是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毫无品位的穿着,她还真算得上是个美女。两年前冯盈盈从众多网络写手中挖出了这个文笔温婉清丽又不失生活幽默的年轻女孩,出了她的两部长篇,销量都还不错,一直想把她包装成美女作家重磅宣传,可她却是个顽固的邋遢宅女拒绝改变。

“三天,三天后我一定交稿。”夏知了终于关上了电视。

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么渴望着恋爱的感觉,即便只是暗恋这个文字了得口碑并不好的肖逍遥,对于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的夏知了来说,也已经美好得让她不依不舍了,连关系到自己饭碗的事情都没了心思。

“不行,两天后一定要!拜托,我们封面什么的都做好了,就等你这最后的三万字了,我那边跟总编都没法交代,你要当我是你的经纪人兼闺密就两天交!”冯盈盈说。

夏知了挠了挠脑袋,然后点了点头,冯盈盈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始收拾沙发上的脏衣服,她一边收拾一边冲厨房喊:“米奇,我们今晚帮知了叫顿好吃的吧,慰劳一下她。”

夏知了顿时来了精神:“好啊,叫餐的菜单就在厨房里,对了,叫我标了红色五角星的餐馆,那是红榜菜好吃,标着黑五角星的是黑榜,东西没法下咽!”

冯盈盈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却见夏知了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还伸手在旁边杂物中摸出了一副眼镜戴上,页面上跳出了长篇小说《从海上来》,署名是“半夏”。

门铃声又响起,夏知了看了看旁边的时间就说是快递,冯盈盈起身开门,果然是快递小哥递上两个包裹,不等签字就转身走了。她一边走回客厅一边打开一个包裹,拎出来两只文胸和内裤。

“天哪,内衣你也网购?不试你怎么知道什么款式和罩杯适合你?”冯盈盈话音刚落,就见夏知了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哦,款式有深V、四分之三杯、法杯等等,罩杯分A、B、C、D等等,懂吗?”

夏知了看了看她的胸又看了看自己的,眼睛转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胸小的好处就在于我有时间长大脑。”

冯盈盈又被噎住,米奇从厨房中跑出来,拿起另一个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边拆边说:“她的胸看不看都是B-啦,我看看这里是什么?那么多小包,是好吃的吗?”

等到各种小包从大包裹中掉落一地,米奇和冯盈盈都睁大了眼睛,米奇又尖声惊叫起来:“夏知了,卫生巾你也网购?你什么时候放弃治疗的?!”

两人离开时米奇还在后悔没把夏知了拉出来喝杯奶茶晒晒太阳,越是宅就越是害怕接触生人,夏知了有“人多恐惧症”。冯盈盈却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快点走,因为还有一个作者在跟他们玩失踪,看样子这次要抓他回来“关小黑屋”,派编辑全程陪吃陪睡催稿才行!这些“大神”们的佳作固然决定着出版社的存亡,可拖稿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真是让冯盈盈和米奇的脑袋都大了。

夜已深,夏知了终于敲完了长篇小说的最后一行字,发出电子邮件后才满意地笑了笑。她拿起手机给冯盈盈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小说大结局已经发进了邮箱,这才关上电脑站起身,晃动着酸痛的脖子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望了出去。

城市的灯火辉煌,好像每一个窗口都飘出家的暖意,夏知了又回身看了看自己小小又冷清的房间,脸色的表情又落寞下来。她的目光落在电视机柜上的一张合影上,那里是童年的自己和爸爸妈妈。只是这样的温暖已经离开很久了,爸爸的样子甚至已经模糊,妈妈也去世好几年了。她忽然打了个冷战,于是赶紧关上窗户蜷缩到了依旧杂乱的沙发上。

手边依然是那本《那时花开的声音》,夏知了翻开扉页抚摸着肖逍遥的照片和签名,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看了看茶几上闹钟的时间,咂着嘴巴想起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风信子奶茶店”,于是匆忙起身胡乱套了件衣服,回头拿起肖逍遥的那本书出门去了。

入夜的街道因为偏僻,路灯也显得稀稀拉拉,昏黄暗淡,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亮起的车灯匆忙驶过。夏知了一手抱着书一手拿着奶茶走在路边,她喜欢这样安静的城市一角,甚至可以嗅到身边弥漫着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只是,她还听不到花开的声音。

神色憔悴的戚美云正开着她的白色宝马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却在恍惚中拐错了方向,她烦躁地猛踩油门想要找地方掉头。夏知了正在过马路,对面不远就是她住的公寓,这时一辆宝马车却突然窜了出来,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夏知了的身体飘了起来又重重落下,她躺在冰冷的马路边,眼镜碎裂,奶茶洒了一地,血很快从她的头下渗到了地面,染红了那本书的一角。

刹车声后,戚美云愣了片刻才颤巍巍地下车查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女孩让她魂飞魄散。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街上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下后拖起女孩放到了后座上,又赶紧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股脑全扔进了车里,然后迅速驾车离开。

此时,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从旁边的绿化带中冒了出来,他们刚好看到戚美云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后慌乱关上车门呼啸而过,因为速度太快,没有反应过来的他们没看清楚车牌。两个男人走到路中间,碎裂的眼镜还遗落在原地,一小摊血迹触目惊心,其中一人捡起了那副眼镜。

2

幽暗的森林里无边无际,她光着脚在草地上行走,始终找不到阳光的方向。动物的吼叫声从身后传来,她尖叫着开始狂奔,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一匹长着翅膀的白马从天而降,背上是个穿着中世纪华贵长袍的英俊男人。她趴在地上看得直流口水,原来真的王子一定要走进森林中才能遇到啊!

王子走过来扶起她,温柔的微笑简直可以融化所有冰封。她紧盯着王子的脸,拼命回想自己熟悉的另一张脸,那张肖逍遥的脸,可王子是个陌生男人,而且帅气得让她不敢直视。正当王子要把她拉上马时,那匹白马却忽然抬起双蹄踢飞了她,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起,又轻飘飘地落下,疼得让她不自觉翻动了一下,感觉又睡回到了床上的样子。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又觉得好困难……

穿着医生制服戴眼镜的欧陆显得温文尔雅,手里拿着病历本的他穿过医院走廊走向尽头的单人病房时,几名忙碌着的小护士也会停下来一脸仰慕地跟他打招呼。

欧陆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靠近窗边的单人病床上,穿着粉色病号服的人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她的枕边,散落的长发下,苍白的脸色好像有了一丝红晕。欧陆惊喜地发现了这一点,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病人躺在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脑部清瘀手术后一度虚弱得气若游丝,连他这个主治医生都说不清对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尽管简家一直吩咐要用最好的药物救治,但欧陆还是只能看着病人精致美丽的脸庞一日日地消瘦苍白下去,让人心疼。除了简家太太戚美云和林管家外,没有人来看过这个女孩,据说她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想到这,欧陆摇了摇头,他弯下腰观察了下旁边的监护仪器,又摸了摸病人的脉搏。突然,他发现女孩的手动了一下,然后是身体,然后是眼睛。

“小姐,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欧陆一脸惊喜地轻唤,“你醒醒,醒醒。”

她还是觉得腰酸腿疼的,但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脑中还惦记着刚才的王子,嘴里呼叫着:“王子……白马……哎哟……疼!”

“什么?你说什么?是哪里疼吗?”欧陆放下病历本,扶着女孩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张脸,戴着眼镜完全陌生,也不是刚才那位王子啊!这又是谁?她呆在了床上,晃动脑袋的同时也觉得那里好疼。

“疼,我哪里都疼。”她有些沮丧,刚才的美梦里还没顾上和王子说上一句话,就被他的白马给踢醒了,“这是……这是哪里?”

欧陆笑了,他盯着女孩的大眼睛:“这里是医院。你知道疼了?”

“医院,我怎么了?我好像被白马踢了一下。”她还是恍然如梦,看着一身医生制服的欧陆,眼里有了些许神采,嘴里嘟囔着,“我浑身都疼。”

“被白马踢了?你是出了车祸,头部有瘀血,已经做过手术了。”欧陆安慰她,“你已经昏迷三个月了,身体酸痛大概是躺太久的后遗症,活动下就会没事的。”

“什么?三个月?!”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没劲,欧陆帮她摇起病床,她又习惯性地用双手去挠自己的头发,这次发出了一声呻吟。

“别动!”欧陆赶紧制止了她,“你头上有个伤口,做清瘀手术时留下的,不过已经快好了,现在还不能挠,那里缺失的头发很快都会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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