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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华流照君

在桃源镇消磨了好几天,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拜月教祭司都跑出来干了这么多缺德事,不知拜月教主躲在哪里做坏事。拜月教向来神秘,行事又邪佞,被他们占了优势就不好了。

我在客栈里收拾新囊,旧衣裳,新添的衣裳,食物干粮,救急草药……

千岁忧去镇上铁匠铺定制能显示他身份气质的暗器去了,虽说我觉得地上随便拣几颗石子便是暗器。

天玑把以前的小包袱换了个大号的,在一边往里塞冰糖酥糖麦芽糖。

我寻了个时机,跟她随便聊了几句衣裳首饰的是否喜欢,她忙不迭点头表示都喜欢。虽然我不是太信。

话题再一转:“唔为师其实现在也还是没明白你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她忙道。

既然客套话都省了,我便严肃起来,“为师见到你的时候,你多大了?”

“五岁啊。”她眨眨眼。

“现在呢?”

“十五岁啊。”

我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她。虽然已经有过养大两个丫头的经验,但好像还是不太够用。我正要放弃,她略急道:“我现在真的是十五岁啊!”眼梢转低,“好吧,我不该骗师父,可当初师父救我时,我也的确看着像五岁,那时我要说自己十五岁,师父也不会信啊。”

虽然有过猜测,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我回忆起花家别墅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小包子喊我爹爹……

见我半晌不言语,天玑一会儿低头反省,一会儿抬头看看我。

罢了,我也不想再追问了,放好包袱,起身准备去看看千岁忧回来没。刚打开房门,后方一股劲气窜来,房门又砰地一声关上。我转身看着这丫头,她扑通跪下。

“师父,我错了,但你听我解释!”

我的经验真是不够用。这丫头跟天枢天璇都不太一样,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个想法。

“你说。”

“师父,你先坐下。”

我依言坐了,“你起来吧。”

她不肯,依旧跪着,“这事说来话长,师父你嫌无聊的话可以先喝杯茶或者吃块酥糖。十五年前,须弥宫宫主与你们所谓正道的一位高人狭路相逢,正邪不两立,于是动起手来,交手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两人终于耗尽内力两败俱伤。宫主回到山中开始闭关,但是一直未出关,直到护法发现时,她已经仙逝了。听说你们正道的那位高人不久也故去,两人可谓是为江湖的腥风血雨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师父先前猜测得没错,须弥宫内部有独特的传承。宫主不在,由护法代掌,宫主逝去,秘不发丧,护法暗中寻找转世灵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是转世灵童,当时我还没满月呢,反正护法说我是转世灵童,就把我带回了山中收养,准备将我养大后,传我心法,再对外宣布宫主仙逝,由我继位新任宫主。

“没想到,须弥宫中早有你们正道的卧底,在宫主仙逝后的十五年,也就是今年,盗出了须弥宫秘笈往世书,同时还联系了好几派攻入须弥宫。事出突然,又是被内外夹攻,须弥宫死伤惨重,一朝覆灭。护法为保护我,传了我内力,用了秘法锁了我筋骨,将我化作五岁小孩模样,带着我杀出重围。

“但是正道不放过我们,直要赶尽杀绝。意外中,我们闯入了江南花家山庄,然后,就遇到了师父。护法无力再护我,让我藏起来,他却死了。我见不远处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很美……呃……很年轻和气的人,就是师父啦。我就冒险靠近过去,想求你救我,又怕你拒绝。护法曾经跟我讲过,这世间的人,都是极冷漠的,尤其是正道中人,不仅冷漠,还狡诈。但我又怕师父不救我,我……我就叫师父爹爹试试……

“师父救了我,又带我回桃花坞。所以,师父是好人呐,我就不骗师父了!”

骗到不能骗了再不骗。

我揉揉头,想起重要的一事,“那往世书是被何人盗出?”

“不知道呢,我也想查出来是谁。”

我又有个疑惑,“护法锁了你筋骨,有没有说,需要什么法子可以让你身体恢复原貌?”

“没有。但我一夕之间就恢复过来了,我猜,极有可能是那个洞仙给我解了封锁。”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天玑还小的时候,自身力量无法控制,只能防守,大了后,不仅能控制,好像还挺厉害。我视线一转,落到她身上,“你练的什么功?结手印的那个。”

她两手搁到膝盖上紧紧握住,神色也不太坦然,“曼荼罗大手印。”

“八瓣曼荼罗?”我震了震,果然系出天竺婆罗门一脉,妖佞得狠,亏得她功力尚浅,若是功力深厚者使出曼荼罗大手印,恐怕十个洞仙都不够她打的。这要让其他门派知道她会八瓣曼荼罗,哪里睡得着觉,那时就是整个蜀山来保她,都未必有用。我赶紧嘱咐:“以后切不可随意使用,伤人性命!你这功法也不许再练,为师另外教你心法。”

“哦。”也不知道愿意不愿意。

“好了,起来吧。”我走过去,扶她起来。

话说得太久,也跪得太久,她站起身没站稳,要倒,我搭了一把手,便摔到我怀里来了。少女的气息,还是有些陌生呐,跟她小时候比。哎,这么快就长大了,有点点寂寞呢。小小的时候,可以抱。

见她半天没起来,我忙低头看,“哪里摔着了?”

她脑袋在我衣袖间拱了几下,“师父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闻着就能睡着。”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真是奇怪的想法:“你千叔叔说我一身苦味,能苦死人呢。”

“管他。反正我喜欢。”

千岁忧同旺财一起回来后,我们同客栈掌柜的结了帐,便要离开。说起来,林公子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这几日他都在百花楼悼念沁芳,也不知他究竟做的什么打算,怎样渡过即将到来的月圆之夜。不过,他医出回春谷,应该可以请求众神医们的帮助,实在没有办法,也可以再回到清夜身边,再骗几颗解药吧,我想。

至于神捕姬无常,最近都忙得很,也难怪需要招收副手来分担压力。答应过替神捕缉拿洞仙,但我内力一时耗尽,还需些时日方能恢复,一时间也兑现不了。神捕也并未拿此事来要挟于我,可见还是个不错的人的。追寻洞仙,其实也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既然要寻找拜月教主,自然应该利用好洞仙这个线索。

由于神捕行事太过高调,而我们此行则是秘密进行,因此不可同路,我们寻了个神捕不在客栈的时机,悄悄溜了。

“师父,你忘了跟人告别了。”离开桃源镇后,天玑依旧坐在旺财背上,吃着酥糖提示我。

我手拿一张在镇上讨价还价花了一个铜板买来的地图研究,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画风太抽象的画师着实不该误入歧途来画地图。听天玑说我又忘了什么,我仔细一想,“啊,忘了跟店小二告别。”

千岁忧蹭到旺财身边,一手搭上天玑头顶,好像在图谋什么,“我就说,你师父这种不开窍的木头,是想不到的,怎么样,输了吧?”

天玑取出包袱里一块果糖抛出去,千岁忧当空接住。

“店小二知道我们退房要走了,当然不用特意告别。”天玑继续提示,“师父忘了个很重要的人哦。”

“啊!”我想起来了,“忘了跟西边客房住的李大官人道别了。”

千岁忧又把手伸到天玑面前抖了抖,天玑从包袱里又抛出一块麦芽糖,千岁忧边剥糖纸边道:“他连那江湖骗子都看不出来,还真当人家是李大官人。”

“李大官人跟我们不熟啦!”天玑望着我继续提示,“告别应该跟自己相熟的人告别嘛。比如林公子,姬神捕,还有谁?”

我收着地图,忽然想到:“啊!客栈门前卖烧饼的王大伯!”

天玑挑了颗蜜饯抛给千岁忧,“不玩了,再玩都要被你吃光了!”把袋子口一收,将我一望,“是玉嵌啊玉嵌!”

我收着地图的手一滞,忽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画面。真的忘了跟玉嵌说一声,以后被她发现,可怎么办?

“小可爱……呃……小玑,看把慕小微给吓到了吧,也许晚上还要做被花魁扑倒的噩梦呢,啧啧!”千岁忧边吃糖边赶路,忽然膝盖一弯,跌了一跤,“嗷……”

天玑拍拍手上的冰糖屑,跳下旺财,跑过来牵住我衣角,明亮的眼睛望着我,“师父别怕,我们以后都不见那玉嵌,让她找不着你!”

我顿燃生活的希望,阳光好像也格外明媚。

离开桃源镇后,又行了五六日,风餐露宿,并未再住过客栈,路过小城镇也只是暂时补充一下干粮和酥糖。养尊处优惯了的千岁忧为老不尊,跟天玑抢旺财充当坐骑,抢的途径就是打赌,赌的方式就是一人讲一件轶闻,看我相信谁,也就是能骗过我就算赢。千岁忧讲什么我都不信,因此输得一败涂地。

“有偏见的评委不是一个好道长!”千岁忧选了块草地,往地上一躺,“走不动了,慕小微你来捏捏老子的腰,瘦了一圈,不盈一握了。”

见状,天玑从旺财背上爬下,“师父,那里有个阴凉处,坐会吧。”

这些天赶路并不快,我体力也渐渐在恢复,运动也是一种修养方式,不过显然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天玑时不时要把旺财让给我乘一段,看看旺财也瘦了一圈,且明显不想沦为我的坐骑,不等我触及它的狐狸毛,就把自己在地上摊成一片,我便作罢。

白天赶路,我们是行三个时辰歇两个时辰。形成规律后,千岁忧跟旺财一个德行,到时间就要躺平。

我在天玑选的树荫下打坐调息,感觉真气在体内慢慢汇聚,又自行运转,再汇聚,再运转……

于是就睡着了。

灵识却能感觉到周身吹拂而过的清风、落叶,以及一双小手给我加上一件外衣在肩头。

不知过去多久,阵阵烤肉香熏来,真气散入四肢百骸,我睁开眼一看,已是傍晚时分,地上生了篝火,千岁忧架了只肥山鸡在烤,旺财蹲坐在旁边,尾巴刷刷从地上扫来扫去。

天玑抱了几根木棍柴禾走过来,“啊,师父醒了,有没有饿?”

我把肩上披的外衣收起来,“有点。”

千岁忧边烤山鸡边哼着小曲儿:“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

我捻起地上一片树叶,飞过去糊住千岁忧的一张嘴。

“唔唔唔……呸!慕小微又暗算老子!”

放下柴禾后,天玑拍拍手问我:“师父要不要吃果子,我方才瞧着那边有片果树林。”

“好,那你别跑远了。”我走到篝火边。

天玑哼着曲儿去摘果子了:“三摸呀,摸到呀,大姐眼上边呀,两道秋波在两边,好似葡萄一般般。哎哎哟,好似葡萄一般般。”

我捡了根柴禾朝千岁忧抽过去,“你教她唱的十八摸?”

“嗷嗷!”千岁忧躲一边,捡了棍子抵抗,“老子才没有收徒弟的爱好,我唱我的,她唱她的,人家好学,跟着学,有什么办法?”

“她还小,教坏了她,老夫抽死你!”我挤旺财身边坐下。

“说了老子没教,是她自己学的!”

“你再唱一句,老夫保证你会终身后悔。”

千岁忧往旁边挪了挪,警惕而不屑地望着我,“慕小微,老子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说你怎么就没点新鲜花样儿?桃花坞布阵法让人不举,威胁老子又是这招!”

天玑兜着衣襟从树梢跳下来,“什么不惧?千叔叔不惧?”

千岁忧羞怒之下,横我一眼,开始诲人不倦:“小玑啊,不举就是说……唔唔唔……”

我接过天玑递来的一颗毛桃,塞进了千岁忧嘴里。

天玑将一襟毛桃倒到地上,我掏了块手绢给她衣上擦了擦,“下回可别用衣裳兜东西,脏了就成野丫头了。”

“哦。”她痛快答应一声,接着用衣带擦干净毛桃,递给我,“尝尝。”

我两只手腾不出来,继续用手绢给她脏掉的衣带去污清洁,这还是新衣裳呢,这么不爱惜,包袱里的几套也不知道够不够换,下次到镇上看来还得再买几套备用。行走江湖还是不能买颜色太艳,容易脏,可是买颜色暗淡的,又不适合小丫头穿。好愁呢。

正愁着,一只干净的毛桃就喂到了我嘴里,软软的手指从我唇上一掠而过。

手上一停,咬了一口,微酸,微甜,微涩。

“好吃么?”天玑蹲到我身旁,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千岁忧呸了一口:“难吃死了!比你们桃花坞的桃子差远了,小玑你是没吃过啊!”

“很甜呀。”我整个咽下,安慰寻找食物却遭受挫折的徒弟,“这些小桃都带上,我路上吃。”

天玑神情怏怏,不让我继续吃,我硬是把散落地上的毛桃都收起来,顺便讲了一通食物珍贵颗颗皆辛苦都是老农一滴汗落地上摔八瓣的成果。她听得颇认真,也开始正视一地歪歪扭扭的小毛桃。

千岁忧不屑道:“慕小微你这种没常识的人不要乱教小孩,什么颗颗皆辛苦,这是野外,野树,野果!既然你喜欢吃,那你慢慢吃,山鸡是我的了。”

天玑回头:“旺财,快抢!”

旺财噌地站立,纵身扑倒千岁忧,一嘴咬住山鸡夺下来,正要整个独吞,被天玑狐口夺食,嗖地抢走。

千岁忧捶地:“无耻!”

旺财打滚:“嗷呜!”

天玑对着一半滴口水的山鸡皱着眉,骤然翻过来,送到我面前:“师父,还有一半没沾到旺财的口水。”

我无法直视这样的山鸡,还是从地上摸了个歪桃啃起来,“为师不饿。”

最终,整只肥嫩的山鸡全部成了旺财的晚餐。

千岁忧躺到地上以桃果腹,“慕小微你赔我的晚饭。”

我正以打坐来化解饥饿,天玑扛着一只棍子就要往树林深处去。

“做什么去?”我问。

“给师父打一只山鸡回来吃。”

“不许去,回来。”

天色将晚,林中怕不安全。

千岁忧翻了个身:“慕小微,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夜?我好像感觉到附近有狼群。”

天玑眼中一亮:“我去给师父打狼肉吃。”

我抬手从旁边树上隔空斩断一根柳枝,甩出去,往天玑腰上一缠,凌空拖回来,挥袖化去冲力,让她老实呆着。我取出怀中地图,借着篝火再看一遍。千岁忧在一边饶有趣味地观摩一圈圈解柳枝的天玑,“你师父这招真漂亮,解不开了吧?”

抽象画派的地图研究得我脑仁疼,终于看出点门道,“千岁忧,三里外有条江水,有码头渡船。”

千岁忧一蹦而起:“册那你个慕小微,不早说,有渡船,还走毛线路!快收拾,有码头就有吃的了!”

我收起地图,解了天玑腰上柳枝,放她到旺财背上。灭了篝火,背起包袱,众人再度赶路。

有了看得见的目标和希望,这三里路走得居然不觉得费力。

码头灯火指引下,我们很快赶到,恰好一艘渡船泊在码头,即将开船。

千岁忧直接一锭银子砸到船家面前,“慢着慢着,这里还有三人要乘船!”

船家为难:“实在抱歉,这艘船已经被人包下。”

千岁忧再砸一锭银子:“现在呢?”

“公子,实在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人的问题,旺财上!”

船家被旺财吓破了胆,码头上闹得不可开交。这时,船头走出一个紫衣少女,“出了什么事?怎么还不开船?”

两边闹的人暂时分开,船家道明原委。紫衣少女一眼望到我,顿时惊讶,“呃……你们稍等,我去禀明一下师父。”

我见那少女有些面熟,不过想不起来。没多久,紫衣少女再出来时,面色很是欣喜:“我师父说,你们可以搭乘。”

咦,遇见古道热肠的好人了。船家也不再阻拦,我们纷纷上船。

这渡船外形看着大,想必江里行舟稳当,可待我们上船,入了船舱,才发觉内里空间并不大,甚至拥挤。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舱内坐了一群人,还都是熟人。

正中坐的一位紫袍人皮笑肉不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慕老先生。”

我也笑一笑,“相逢即是缘啊,卓掌门。”

江湖路太窄,仇人易相见。这位皮笑肉不笑的正是九嶷派掌门卓紫阳,领着一帮弟子挤满了船舱,不晓得为什么会同意再多挤几个人上船。那个传话的紫衣少女站在卓紫阳旁边,不晓得为什么脸上飞着晚霞。我这才想起来,这姑娘正是那回几派闯入桃花坞跟我交过手的九嶷弟子。

千岁忧凑过来低声问:“这是那个要我们交出小玑的老混球,肯定没安好心,我们要不要撤?”

天玑跟在我身边,没有引起太大注意,除了那个紫衣少女盯着她看外,其他九嶷弟子均没有仔细看她,就连卓紫阳怕是也想不到转世灵童此际是这般模样。

但是,卓紫阳是老江湖,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就不好了。可现在天已晚,看天玑也饿得不大想说话了,怎能再带着她露宿野外。

我往船舱内走去,笑道:“多谢卓掌门搭手,那我们就叨扰一下,挤一挤。”

“慕老先生请。不知这二位是?”

我还未答话,千岁忧已钻进了船舱,站到了我身边,抢先答道:“在下,千岁忧。”

卓紫阳将这个名字消化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了惊愕之色:“莫不是江湖上号称紫阙轻侯的千岁忧千公子?”

千岁忧故作低调,不甚在意的语气道:“江湖谬赞,正是不才。在下对卓掌门倒是久仰得很。”

卓紫阳也客气道:“抬爱抬爱。”

天玑拉着我已在船舱里寻了个座,顺道问我:“师父,紫阙轻侯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千叔叔比较烧包,自己给自己取的,爱穿紫色衣服来自帝都城阙的年轻公侯。”坐下后,旺财伏在我脚边,天玑也挨着我坐了。

起初就脸色奇特的紫衣少女坐在我对面,此际脸色越发嫣红,趁着卓紫阳同千岁忧客套的工夫,抬脸看了我一眼,“慕先生,上回实在是得罪了。”

“啊?什么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紫衣少女脸上神采瞬息万变,“慕先生不记得上回在桃花坞,晚辈不得已,向先生讨教过?”

我想起来:“啊,原来是这件事,我说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呢。”

紫衣少女忽然间腮染红霞,却又欲语还休。

挨着我的天玑默默将她看了看,扭头向我,“师父,我饿。”

我拿起包袱解开,取出几块酥糖,天玑趴过来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小口,又掰下一块,递到我嘴边。我原想留着她吃,见她坚持要喂我吃,我也就不坚持了。

紫衣少女忽然垂眸不语。

就在我们饥肠辘辘毫不掩饰之时,卓紫阳终于命弟子取出储备的干粮,招待我们一顿晚饭。

起初千岁忧对这个请我们上船明显居心叵测的掌门很不待见,此时也并没有多少改观,是以对食物顾虑重重,不时暗示于我。但当着众多九嶷弟子及其掌门的面,我们总不能现找出一支银针来试试毒,何况现在江湖人心不古,有些奇毒,银针也未必试探得出。

我率先摸起一只馒头,送到嘴边,还是吃了再说吧,反正我也不怎么怕毒。谁知天玑一把从我手里抢过,猛地塞进自己嘴里,还含糊一声:“师父我饿。”

我和千岁忧都揪着神色关注天玑,见她迅速咽下半个馒头后并无异样,才终于放下心来。我准备去重新拿只馒头,天玑不动声色地拦下我,把自己剩下的半个馒头塞给我:“师父,我饱了。”

我知她是怕其他馒头不干净,可是她明明不爱吃馒头,还勉强吃下去半个。

九嶷弟子们对我们三人的举止不是太理解,想必都是些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可我的三徒弟明明也不大,也未经过江湖历练,怎就有那么深的心思。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我忧心忡忡地啃着剩余的半个馒头。

卓紫阳不可能看不出来,老狐狸一样的脸上露出几许深意,也不说破。

“慕老先生连夜赶路,不知是要去往哪里?”

我信口胡诌道:“啊,因为蜀山的长老和代掌门都把我错认作他们的掌门,所以为免再被骚扰,我准备去蜀山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暗中替飘涯子查探拜月教主的事情,当然不能透露给旁人。

卓紫阳半信半疑,却换了话题:“对了,上次在桃花坞多有得罪,慕老先生不会往心里去吧?”

吃人嘴短,我立即道:“当然没有。”

闭目打盹的天玑不紧不慢念叨一句:“不入流的东西怎可能去得了我师父心上。”

卓紫阳脸色大变,气氛顿时紧张。

我圆场:“我这小徒弟就爱乱讲梦话,你们不要见怪。说起来,卓掌门包下这艘船,是打算去哪里?”

“怎么,本月十五中秋,江陵城主召开武林大会,慕老先生不知道?”卓紫阳语气略古怪。

我当然不知道,惊讶地问:“江陵城主,是谁?为什么要召开武林大会?”

九嶷弟子一片窃窃私语,好像我不知道江陵城主这件事非常不可理喻。

千岁忧看不过我如此浅薄,“慕小微你对如今的江湖所知太少了,江陵城主近些年声名鹊起,无门无派却武功深不可测,据说可号令半个江湖,其名望与蜀山掌门不相上下。传说就是蜀山前掌门再世,哦也就是你,都未必是其对手。”

我肃然起敬:“啊,久仰。”

千岁忧横我一眼:“明明都刚听说,你哪里来的久仰?”

我以不耻下问的眼神看向千岁忧:“那这位江陵城主开武林大会是要做什么?”

千岁忧想了想:“难道他想让各派选他做武林盟主?”

卓紫阳咳嗽一声,打断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对话:“江陵城主广发英雄帖,乃是邀请名门大派掌门及代表一起商讨振兴中原武学,以对抗西方魔教与苗疆拜月教。”

“西方魔教?”我意有所询。

“西方须弥山的须弥宫。”卓紫阳紧盯着我。

天玑蓦然睁眼,一道煞气溢出,只在瞬息间。我将她看了一眼,她无辜地一眨眼,又软绵绵地阖目休憩。

不知是否有所察觉,卓紫阳将目光转向了天玑。我忙道:“天色已晚,小徒挨不过途中劳累,现在困乏得紧,不知船上可有休息之所?”

“紫陌,带慕老先生三人去休息。”

船舱内果然别有洞天,房间便有十来间。紫陌,也就是那位紫衣少女,给我们腾了两间房。天玑一间,我和千岁忧一间。

安顿好天玑睡下,我交代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和她千叔叔一起,不用害怕。天玑把我胳膊拉住,顿时就顺其言,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我看她目光颤颤,睫毛扑扇,便软下心温言道:“为师就在近旁,便是睡着了也能听见你这边的动静,赶了这些路,肯定乏了,早些睡吧!不睡?不是困了吗?难道是认床?”

天玑望着我,赶忙点头:“嗯嗯,认床。”

认床能有什么办法,我头疼地想。

天玑仰着脸,替我想着对策:“就像以前那样睡,就不认床了。”

“以前哪样睡?”

“就是跟师父一起睡啦。”

趴在房门口的千岁忧神情复杂,候在一旁的紫衣少女紫陌也神情复杂。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多复杂的神情。

我耐心给小徒弟讲解:“以前你还小,师父可以带着你一起睡,现在你长大了,就要自己睡了。”讲完我也很是心情复杂,小小的可爱模样,一下子长大了,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没养过孩子的,大概体会不到这种微妙的情绪。

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的天玑不是太明白地松开了我,以一种被嫌弃了的姿态默默坐到床边,不时看我一眼。

虽然我是比较容易心软,但原则上的事情还是要坚持的,想罢我就转身走。

“师父。”身后怯怯喊了一小声。

“要不为师就在这里打坐呆一宿好了。”我回身。

千岁忧:“……”

最后还是等天玑睡着后,我轻步出了房间。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千岁忧早已睡得横七竖八,我随便和衣躺下,沉入浅眠。

夜半,如何也睡不踏实,甩掉千岁忧搭我身上的一条胳膊,静卧片刻,并未能感知隔墙一侧的动静。闭目开启神识,天玑不在房中。

虽然夜里清凉,但不得已起身推开房门上甲板吹风怎么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何况,还未走上甲板就强烈感觉到两股气息争锋相对,纠缠不绝。

江河之上,半弯弦月高悬,清辉照余波,我走上舱外甲板,站到了出口处。

衣裳单薄的天玑正以内力压制卓紫阳,二人交手过招的手势类似,内息却似乎大相径庭。卓紫阳额头已见细汗,天玑也好不到哪里去。须臾后,卓紫阳卖个破绽,看似不济,天玑趁机侵入,正中老狐狸下怀。卓紫阳调出后招,一股浑厚内息喷薄而出,手风一起,袭向天玑面门。

我一闪身,一抬手,截住了卓紫阳出招到中途的手掌。

“师父?”天玑劫后余生,又惊又惧。

“慕老先生?”卓紫阳也是未曾想到我竟在此时此刻出现,惊愕中下意识想从我钳制中抽回手掌,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卓掌门可否给我解释一二?”我没甚表情地站在二人中间。

卓紫阳冷哼一声:“慕老先生护短在下也是领教过的,如今怎么解释,只怕也是卓某以大欺小,欺负了您老人家的徒弟了。”

我扫他一眼:“难道竟是小徒半夜不睡觉,故意跑上甲板来欺负了卓掌门?”

卓紫阳额头青筋跳了跳:“我若说真相与慕老先生所言出入不大,你会信么?”

“我只知自己所见是卓掌门以长辈之尊使诈,还对小徒下手无情,若非我及时赶到,此刻怕是小徒已命丧你手。”言罢,我一甩手,被钳制之人连退十来步,一直撞到船舷才稳住身形。

“慕太微!你……你早晚一天纵徒行凶!”喷出一口血的某人愤懑放言后,败退离开,入了船舱。

我看向舷外月色。

“师、师父……”天玑磨磨蹭蹭到我跟前,飞快看我一眼,又垂下头。

我没搭理她,继续看月色。

她又飞快抬头看我一眼,垂头,“师父,其实我……”

“好了,回房睡觉吧。”我收回视线,现在确实不是赏月的好时光,江风太凉,月太冷。

“师父,是徒儿故意把卓紫阳引到甲板,试探他内功的,没想到徒儿低估他了!”一口气解释完,生怕我不听。

“我知道。”我理理被江风吹乱的衣袖,引她走到避风处。

“师父知道?”天玑惊愕地看我,“师父怎么会知道?而且,师父不是对卓紫阳说,不信他的么?”

我对这徒弟表示很无奈,“难道为师要说相信他,叫你受罚么?并且,他吐血,主要是你逼他使出全部内力后受了伤,不是我打的。为师从不对人下那么重的手,今夜居然害人吐血。为师不想见血,会睡不着。”说完扶额,表示很晕眩。

天玑瞪大眼,直直望着我:“师父这么厉害,居然晕血?那徒儿以后不会让您见血了。”

我放下袖子,笑了一笑,“以后有事,同为师商量,不要鲁莽行事。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天玑仰头看我,目光粘粘的,“徒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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