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圈里头实在不好耍。我想去抓鱼，没门！我想去摸螺蛳，没门！我想去掏鸟蛋，没门！我想去逮洋咪咪，没门！我晕了，摸不到门了。老师教我们10以内的加减法，说要是口算不出来就掰手拇指。我掰来掰去，啷个（怎么）都掰不出个答案来。侧头看我侄儿，他也傻兮兮无抓拿，咬着铅笔头发神经。扭头看幺哥，幺哥一下就算出来了。我问幺哥：你啷个算出来的？幺哥得意地说：我二哥教的噻。我一下子就泄气了，啷个叫我没得二哥喃？我老师看了我的作业，指着我鼻子说：回去喊你妈削把小棍，明天来给我数小棍，听到没？我点头，心里一下子得意起来了：数小棍，肯定莫得问题，我报名的时候叫我从1数到100，我嗯吞（结）都没打一个，一下子就数完了。
回家叫我妈给我削小棍。我妈倒是没意见，放下手中的活路就去给我削了一把小棍，并且还用砂子把每根小棍砂得又滑又细的。
第二天，我拿出小棍来数，是容易得很，我几下就把答案算出来了。老师表扬了我，叫我到黑板上去做，我站到黑板前，脑壳全蒙了，啥子都不晓得。我老师气得大骂：你这个笨猪脑壳，你看人家幺哥，哪一次没算对？我看你噻，是个猪血李好看不好吃哦，我还讲你这个妹崽能干哦，咋过算个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哦。我不敢吭声，低头站着，脚呢，不自然地蹭着地皮。我老师不耐烦地挥手：下去！我屁滚尿流地下去了。我侄儿斜着眼睛，扁着嘴巴，幸灾乐祸地说：丑哦，丑哦，恁门（那么）简单的题都做不起，还一天洋兮兮（得意的样子）的。我恨了我侄儿一眼，没吱声，心里想：看我哪天不收拾你！看你还有好洋！
回到家里，我闷闷不乐。我妈问我：啷个子喃（怎么啦）？脸都垮脱了（阴沉着脸），借了你米，还了你糠啊？我叹口气——这是我短暂人生中第一次叹气，说：尤老师今天骂了我，还说幺哥比我能干。我妈眼睛鼓成个牛眼，说：你再孬嘛也比幺哥强噻，你那个尤老师不识货，莫听他的。
好嘛，不听尤老师的。我心里一下子就想通了，兴高采烈地带着我弟出去找伟司令和二杆子玩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妈没有给我讲那些精啊怪啊的故事，而是给我讲她读书时候的辉煌历史。她跟我说，她读书得行得很。我问啷个得行呢，她说：我背毛主席语录背得最多，别人都不会背，我把一本书都背完了。这个我相信，因为我妈经常在我面前背毛主席语录，比如“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过我妈骗不了我，我质疑道：你读书啷个得行，你怎么还写不起字呢？我妈脸一黑，不悦道：写不起字嘛，我认得字嘛。我妈没说谎话，她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回家当卖菜姑娘了，并且读书的时候天天背毛主席语录，连家信都写不通顺，不过她现在也能看懂简单的报纸。走到大街上，看到各种广告牌上的字，她也会读出来。我妈把她的光荣历史说完，就开始给我背毛主席语录，我记得很清楚，她背的是：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我现在能记得很多毛主席语录，其实都是我妈在无意之中利用了我的无意识记忆让我记住了这些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