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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祖师爷是2400年前的木匠鲁班(1)

本来从时间上来说,八极之数已满,到了他们这些鲁家正脉子孙完成祖先遗命的时候。可时过境迁,很多线索都已经遗失,再加上几百年前火宝被盗,朱家门人朱元璋称帝,让他们占尽先机。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容回避,只能采取主动。当年朱家在鲁家祖屋外设下坎面,并打算将鲁家门人赶尽杀绝。

夜袭人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外强窥扰,灾祸四起,民不聊生。众多厚道良民迫于生计铤而走险,取偏门捞财,更有许多祖上有旁门左道之能、奇工秘技之术或强取巧夺之手段的,都重新拾掇起来。使得好好一个世界变得处处险恶、步步危机。

这年,又是秋尽时节,天气已十分寒冷,在盛产水蜜桃的无锡阳山地界,有一山丘旁,孤零零坐落着一宅。

说起来很是奇怪,本来靠山建房从风水学上来说,不管是山前山后、山左山右,都是吉瑞之局,但是唯独不能建在枯穷相的山峦旁。何为枯穷相?山上没有高大翠绿树木,土石暴露,怪石嶙峋,并有断崖峭壁。而此宅背面偏偏紧靠着山丘的北向峭壁。在江南,房屋背山朝北非常少见,这类位置不但难见阳光,而且还多吃西北风和回壁风。更何况此山也非润泽之山,山上灌木杂生,草黄叶枯;特别是北面崖壁,整个见不到一片绿荫,黄茫茫一片,连石色的深浅变化都很难看出。倒是在宅子的东西两侧,各有绿幽幽两片林子,东面是竹林,西面是松林。

一般来说,此地房屋多为青瓦白墙,或绿瓦红墙;而此宅却是少见的黄瓦黄墙,几乎与山壁混为一色,又由于山丘的阴影覆盖和两片林子的抱绕以及屋前十几棵桃树的遮掩,不走到近处,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到了夜间,宅子会有几个窗户整夜都亮着微弱飘忽的灯光。但是当地的桃农们发现,夜里循着灯光,怎么都走不到房子那里,总是在周围桃林田埂间转悠,所以他们都管这宅子叫“鬼障房”。

这一夜的天色似乎特别黑,秋霜暗降,虽然没什么风,却显得异常寒冷。已是过了二更时分,宅子的主人鲁盛义仍坐在二进院的书房,对着洋油灯细看着一张发黄且未裱的字画。

鲁盛义已然年近花甲之龄,但依然身板挺直,面色红润,双目放光,一双大手骨骼粗壮、肌筋毕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摆弄字画的人。

这时门环一响,鲁盛义随手将字画翻盖过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管家鲁恩走了进来,给鲁盛义端上一把贴绘云峰的老紫砂壶。

“老爷,该歇了。这东西不是一两天能看出来的,要不然早叫人给掏啦,怎么也流不到我们家呀。”

“是啊,可就是心里老放不下。”鲁盛义抬头看了一眼书房中挂的“藏宝布瑞”的堂匾,轻叹一口气,“天机不可知,遗命不可违,下一步的路数是吉是祸很难说呀。要么明天你和陆先生也一起来看看,说不定能瞧出点端倪。”

“行,明天一早我就叫陆先生一起过来。”

“那你就早点歇着吧,这两天可是辛苦你们啦。五郎的伤怎么样?柳儿那边也该睡了吧?”

“都睡了,陆先生给五郎用了点药,应该没什么大碍。那我也先去歇了。”

鲁盛义点点头,于是鲁恩退了出去,把门带好,然后摆弄了几下门环,这才往一道房走去。

夜更深了,依然无风,院中很静很静,就连平时前道房里鲁恩和五郎的鼾声也没响起。天也更冷了,仿佛都可以听到霜降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埋头看画的鲁盛义忽然感觉出一点异样,那沙沙声越来越清晰,从院子里慢慢向书房靠近。他没有抬头,因为眼睛的余光已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渐渐在书房的花格门上伸展。一丝彻骨的寒意像刀子似地从他的脊椎划向天灵,两肋处一下绷得很紧很紧,令他感到酸痛和僵硬。他依然没抬头,虽然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已非一个正常人的高度;他还是没抬头,连眼皮都未动,就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他把手中的紫砂壶握得更紧,手背青筋全鼓了起来,微微跳动。

鲁盛义害怕了,这样的恐惧他已好多年不曾有过。他害怕的不是那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的怪异身影,他害怕的是,大门外设下的五分连索障[5]怎么没能挡住它?头进院的颠扑道[6]怎么没一点作用?二进院的大石龙行绕[7]怎会让它如此轻易地靠近书房?他更诧异的是,一道房和东吊楼的那几个人坎[8]怎么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中现在只存最后一点侥幸,就是书房门上的蹄踏蝴蝶扣[9]。

那个身影已高近檐额,在门口停住,森森然地站着,一动不动。

鲁盛义慢慢抬头,屋内洋油灯的扑朔使得屋外的身影有几分迷离。

身影依然一动不动。

鲁盛义慢慢站起来,身体紧张僵硬后的运动使得血流直冲头顶,他的眼睛有点恍惚。

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鲁盛义向门口挪动脚步,一步,两步。门环轻微地一响,他立刻停住脚步,全身绷紧的肌肉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许久,许久,他轻轻嘘出憋住许久的一口气,继续向门口挪动脚步。门环又轻微一响,他再次僵住。

又是许久,这许久的时间让他存有的一点侥幸变成了信心,于是他继续迈出脚步。

就在他这步迈出并落地的同时,他听到一声响亮的金属碎裂声,声响未息,两扇花格门瞬间大力打开,打开后就紧贴住两边侧门不再回关。与此同时,洋油灯骤灭,那高大黑影一步迈进,与鲁盛义相对而立,此时才有金属碎片落地之声传来。

屋内漆黑一团,但现在已不需要灯,鲁盛义完全可以感受到那黑影的存在,也准确判断出黑影足有两人高,因为离得太近了。

黑影还未来得及迈出第二步,鲁盛义也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猛然间,院中传来鲁恩的一声闷哼,接着一道圆形白光弧线飞来,带着沉重的呼啸向那黑影劈斩过去。而那黑影也在这一瞬间突然分做两段,其上半身直扑书桌,罩向那幅字画,而下半身则滚向西墙角处的猫洞,一声轰响,将猫洞撞成一个两尺见方的大洞。

那道圆形白光正好从瞬间分开的两段身体之间飞过,钉在了牌匾“藏宝布瑞”的“宝”字上,原来是一把桃木柄的八卦铁斧。

鲁盛义迅疾转身,也扑向书桌。手中的紫砂壶在转身的同时飞出了手,砸向那上半身的黑影,准确说应该是砸往那伸向字画的手;但那手已经拿到字画,正向黑影中缩回。于是紫砂壶只砸破字画,而拿到大半张残破字画的手已经躲进那一团黑影之中。

鲁盛义人也已到桌边,他伸手抓向那黑影,而那黑影却在他胸前一撞,借他前冲之力斜落向西墙角处的大洞,一晃间踪迹不见。

鲁盛义没有追,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俑。

鲁恩奔了进来,起脚横扫,地上两块碎砖直飞入洞口。接着退步侧身,一手撑地,曲臂伏身,另一手箭掌护住面目向洞外望去。一望即起,动作很是敏捷。随后满脸失望地捡起地上的小半张残画,小心地擦掉紫砂碎屑和茶叶,双手递给鲁盛义。

鲁盛义没有接。

这时柳儿也冲了进来,接着是五郎,陆先生最后一个喘吁吁地赶过来。大家看着鲁盛义都没说话,整个宅院又回复到一片死寂。终于,鲁盛义开口了:“让一弃回家吧。”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一抹红艳冲开了黑暗,也冲开了死寂。

气波动

外乡人到北平做古玩交易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到琉璃厂,在那你是爷,买卖家、铺子里都把你敬着捧着,为啥?你要么是腰缠万贯的主,要么是身怀重宝的客,否则绝不能往这街上的铺子里走。这里的铺子逮到一个这样的就够吃三年。另一种是到鬼市,一大早,天还没亮,提个灯笼,买的卖的都模模糊糊,只有讲价的手指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

鬼市上的货大多是冒面儿(仿制真品)的和做面儿(凭空做假)的,这种摊主千万别理,一个比一个猴精,腮帮子甩开了晕你个财货两赔。也有些虽然是好货,却是来路不正没处卸链儿(出手)的,这种也不能粘,粘上不把链儿缠你手上就得和你玩命。难得可以碰到个不知好坏,偷拿祖上留下的玩意儿换点急钱去抽大烟、逛窑子的,那你就叫捡着了,得货付银掉头就走。鬼市上一天是不捡两回的,别多溜几步再把刚捡着的给弄丢了。

鲁一弃正提着个四方的梨筐灯走在鬼市上,他很慢很慢地迈着步,悄无声息地从市口向市尾走,却并不向器件儿瞄一眼。

鲁一弃是独子。鲁盛义快四十才得这么个宝,来得很是不易,老婆为这宝贝把命也丢在了炕上。他并没有把鲁一弃留在自己的身边,满五岁时就把他送到河北天鉴山的大哥鲁盛孝那里去了。

鲁盛孝一生未婚,中年以后突然笃信道法,在天鉴山千峰观旁搭一草庐,终日与观中道长谈经论道、解虚破幻。

鲁盛义送儿子过来时,修了一封书信给大哥,信中言道:“受绝后之厄,本不该得此子,且此子有别常人,天生异能,不知福祸,本欲一弃又不心忍。或许道力能疏解善引。但愿日后此子以其能为我家遗命承力……”

鲁一弃刚到天鉴山,鲁盛孝就请千峰观的道士们给他做了个算场。一班精通道法的道士围着鲁一弃坐了整三个时辰,从其八字、手面相、骨骼、神情举止各方面,竟然算不出其天性与归属,最后只下了一个结论:“此子性情不在五行之中。”

在天鉴山十年有余,鲁盛孝并没让他这唯一的侄子有别于其他小孩:不但教他读书写字,明理辨非,而且还时常带他到观里听道讲经,跟道长们学一些易理卦象。鲁盛孝也很是宽容,从来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学得会,都随其兴致而为,这也是应合了道家随性自然的法理。到十二岁时更是将他送到北平读洋学堂,自己则落得清闲。鲁一弃生下来就没起过大名,这名字还是大伯给起的,取“舍一弃而后百得”之意。

鲁家有一远房四叔在北平做买卖,开一个小铺子,也是倒腾老玩意儿。鲁一弃就托给他照顾,平时上学,闲时帮着看看铺子。一晃又是八年,鲁一弃从没回过家,他甚至连家在哪里都不清楚,只记得五岁时被父亲从一个黄土连天的地方送到大伯这里。北平求学期间虽然回过大伯家几次,但大伯也从未提及家里的事,他也没问,不是没有那份好奇,而是因为这就是他的性格,可知与不可知都顺其自然。

四叔一家对他很好,好得都有点异样,总带着卑微和恭敬,就像是下人对主子。全家除了四叔,其他人都管他叫大少爷,他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叫他,但也从不过问。

四叔虽然是琉璃厂小有名气的陈四老板,却好像不大会做生意。铺子里很少有人光顾,不过倒的确是有不少好东西。对鲁一弃来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可能是因为在天鉴山的几年总与青灯古卷为伴的缘故,他天性不大与人交往,但对古物的兴趣反倒出奇地浓厚。在这里他见识了不少真正的好货,让他最难释手的是店里经常收到的一些孤本、残本书籍和一些书简、绢册的残片,特别是那些甲骨、石片、玉玦上的文字和图案符号,他会整天把玩,凝视默念,不知是在试图破解内里的含义和隐藏的秘密,还是在和它们默默地交流着。

店里要真是有些什么好货,又总是很快就被买走,奇怪的是鲁一弃从来没见到过买主。他也没在意,也许四叔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庆幸的是,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已经在脑中留下了八九分的记忆。

鲁一弃常逛鬼市,不是为了收古玩,而是喜欢这里的氛围,喜欢享受发现的快乐。只要这样悠悠然地走过,不闻不问,就像走在死寂的废墟里;也不需要看,只凭自己的超常感觉,就能知道路两边的摊子上什么是宝贝,什么是废物。然后突然间有上好的东西闯入感觉之中,让脑子微微一晕,心猛地一提,那种欣喜、兴奋便一下围绕住他。

这样的享受他已经碰到过好几次了,但他都没有收货。这是因为他没钱收,也是因为四叔没让他收,更是因为觉得不该收。

鲁一弃已快走到市尾,他依旧盯着脚下的路,没有向两边看。如果不是为了行走,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在他的感觉中,两边的器物恍然间都是活的,在微微地呼吸,只是呼吸得不一样,大多是有如垂死般许久才能微吐一口。极少有沉稳悠长而且周围有气息围绕的,只有那样的才是有年份的器件,也只有那样的才可以叫做重器,叫做宝。今天他就没有碰到一件气息鲜活灵动、起伏旋绕的。

鲁一弃走出了市尾,他吹灭了灯笼里的洋烛,就在烛火已熄灭而青烟尚未散去的时候,他觉察到一股不同于刚才的怪异呼吸。

他站住了,然后索性闭上眼睛,更细致地去感觉,呼吸就来自前面左侧的胡同。

他睁开眼睛,看不见那里有什么。是太靠里了,还是贴在这一侧的墙上?总之看不见。

他没挪步,又闭上眼睛,静静地感觉那呼吸。不!不是呼吸!因为只有呼没有吸,那只是一股气,似乎是紫黑色的,带着腥臭味。

他还没睁开眼,所以看不到一点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仿佛在把他渐渐拉近。

慢慢地、慢慢地,他睁开眼睛,不经意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的,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在这黑暗和腥臭味胶合弥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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