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圣二十二年,秋,南蛮觊觎我大齐边境,骚扰百姓,劫掠财物,圣上下旨韩忠达率领五千赤林军南征……”
兰泽心里一凉,她记得那个日子,那日正是韩卓阳的生辰。
在江爷的认识的人中,能把生辰过得像圣上选妃也只有韩卓阳,在泱泱大齐,能在生辰上把青楼姑娘请过来的,也只有韩卓阳一人。
不管怎么说,青楼姑娘能出现在韩小王爷的生辰上怎么想都是一件激动得跑掉鞋的事情,江湖上流传,能在韩小王爷生辰上弹唱一曲,可以让她从默默无闻的青楼扫地丫头变成大齐响当当的青楼头牌。
比如说,回春楼卖身不卖艺的曲婉儿,当年就是因为出现在韩卓阳的生辰宴上,只用半年时间就成了大齐集术法弹唱于一身德艺双馨的名角儿。
再比如,江北丝绸商人梅月文,当初卖了全部身家只换得一张韩卓阳生辰邀请函,穿着一身廉价的缂丝质地衣服参加韩卓阳的生辰,短短半年时间,缂丝就成了风靡大江南北的衣料,梅月文赚的盆满钵满,梅氏商行在大齐开了五十多家分号,梅月文更是成了不少达官贵人衣着跟风的对象,哪怕梅月文穿一双草鞋都能导致偏郊之地的芦苇被拔光。
兰泽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不是回想往昔的时候。
眼前,一排排血红字迹在玉石书卷上浮现。
“我为赤林军一员,因我受制于顾王府,在赤林军出征前夜,我从顾王府后门觐见顾王爷汇报军情,意外遇见南蛮使者从顾王府后门出,我甚为惊异,这个时候和南蛮使者暗地接触,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我计划将此作为把柄欲告知北静王以求自保,顾王府接见我之后,却给了我一份药草,让我伺机将此物加入到赤林军饮食之中,如若我不答应必定杀我妻儿……”
顾明川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情形,体内真气浩荡,绵绵不断地运送到双掌。
程振楠冷笑一声,说道:“明川兄是要毁灭证据吗?那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顾明川并不答话,双掌推出,掌风带着千斤之力,劈开水流,重击在玉石书卷之上。
程振楠指尖波动,眉头一拧,汹涌的力量送入玉石书卷之上。
两道强大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两道彼此制衡的力量,玉石书卷在其中飘摇不定,血色字迹时明时暗。
兰泽站在坎位,眼睛紧紧盯着血色字迹,心里甚是焦灼,真相就要一刹那揭开了,这个时候却出了乱子,顾明川断然是不会再让玉石书卷重现江湖的,一旦重现将对是顾王府灭顶之灾,程振楠却要坚持这样,到时候北静王一家独大,权倾朝野。
“赤林军饮用了药草之后,力量变得异常强大,在南蛮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颇为费解,不知道顾王府到底在卖什么药……”
“……赤林军全军覆没,韩忠达并没有幸免于难……”
兰泽心里一阵冷,全身仿佛置于极北之地,韩王爷死了!为什么会死了?
顾明川扫了一眼兰泽,视线落到了玉石书卷之上,阴明不定的字迹时浮时现,他陡然加重了力道,眼中杀意汹涌,对着程振楠怒道:“程振楠,少管闲事!”
程振楠劈出一掌,掌力苍劲,将顾明川加大的力道送了回去。
两人胶着在一起,在兰泽视线中渐渐模糊。
那个极其疼爱自己的老爷子!怎么会这样,她恨韩卓阳,她无法恨韩忠达!
她自小和韩卓阳一起长大,韩忠达宠爱她甚于韩卓阳,在赤林军的校兵场,无论他多么严格,只要她一出现,韩忠达必定放下手中的鞭子,将她抱在怀里。
韩忠达看她瞪着一双萌萌的眼睛,指着地上被鞭打的士兵,问她:“江家少爷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怨我打他们的屁股?”
江爷摇了摇头,说道:“韩伯伯打得太轻了,你若不打他们,他们不好好训练,等到战场上岂不是要被敌军杀死?”
这个对自己极为慈爱的老爷子被杀了,兰泽心里堵得如同密不透风的山洞,
“明川兄,多日不见,果然修为大增。”程振楠笑道,足下暗暗生力,将任督二脉打通,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向了指尖,他的夺命二指禅并不比顾明川的绵绵长生掌弱,他要的就是让兰泽将所有的东西都记下来,那么兰泽就成了赤林案的有力人证,边成昭就成了一枚弃子。
兰泽浑身冒着寒气,视线已经结成了一层霜。
“更为奇异的是……投降书……”
投降?谁投降?韩忠达投降?
兰泽脑袋乱极了,韩忠达是大齐开国元勋,赫赫战功,他怎么可能投降南蛮?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韩忠达死了,那韩氏一族呢?背叛朝廷的罪名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就算圣上开恩,韩卓阳也是难逃一死,如果他死了,自己岂不是没有办法解除心头之恨?
自己居然在关心韩卓阳?
就在兰泽思绪乱如麻的时候,顾明川夺命二指禅突然变得杀气腾腾,他手指一变,一股真气绽放着耀眼光芒,如烟花炸裂。
程振楠下意识地用力,确保八卦六爻保持着原来的平衡,然而,夺命二指禅并非斩杀向他,而是全力砍向了坎位的兰泽。
道道光芒如同利箭一般奔向兰泽,程振楠大吃一惊,凌空而起,剑从鞘出,全力扑向了兰泽,身影一动,凭空移动到兰泽和顾明川之间,一剑拦住了顾明川的夺命二指禅。
八卦消失,玉石书卷字迹幻灭轰然跌落如绿光之内,玉石爆裂,乱石纷飞,在绿光中激起无数道水珠,洒落在液银之上,如同暴雨骤至,形成无数道涟漪。
顾明川阴阴一笑,抽出腰间软剑,和程振楠瞬间碰撞出数十招,剑气卷起兰泽红色的衣衫,衣袂飘飘,发丝飞扬。
兰泽脸色似雪,眼眸墨黑,站在原地如同石刻一般,她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过往种种,韩王府数百口人,鲜血淋漓……他的宠溺,他的绝情,把酒言欢的放荡生活,浸猪笼的绝望……
“兰先生,快走!”
程振楠缠住顾明川冲着兰泽大喊一声。
“休走!”顾明川剑气一挥,舞出无数个剑花,团团封住了去路。
兰泽恍然回过神来,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们三人都看到了书卷上写的内容,书卷已毁,请两位王爷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
两人陡然收剑,从半空飘落下来,袖手而立,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兰泽成了两人争夺的关键,且听听这个女医怎么说再杀她也不迟。
“边成昭早就会料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才会在八卦六爻设计缺了四个方位,目的就是让顾王府和北静王府彼此制衡以求自保,没有想到他先走了了一步,即便如此,你们俩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顾王爷,我猜的没错的话,你绝非是为了药材走私案而来,你是为了杀人灭口,边成昭是赤林案的唯一活下来的人,他当初受你指使在赤林军饮食中下药,你为了找到证据将我留了下来,就是想让边成昭留下遗言,是不是?”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绝对不允许背叛我的人,一个两面三刀的人原本就不应该活着。”顾明川冷哼一声。
“赤林军区区五千人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异常强大,和数以万计的南蛮军对抗,百战百胜?就是因为吃了你的药的缘故?”程振楠接着问道。
顾明川目光闪烁,低头沉思不语。
“那么说来,赤林军应该感谢你,可你为什么要边成昭偷偷地做?”兰泽不解地问顾明川,继续说道:“如果你的行为是为了大齐,你可以直接送给韩王爷,说不定圣上可以奖你顾王府一功?若非如此,这其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赤林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必定和顾王府下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程振楠站了上风,得意一笑,和顾明川斗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略胜一筹。
“没有证据的事情,切莫胡言乱语,我是在帮赤林军,否则区区五千人马怎么可能赢得南蛮之战!”顾明川双目剑一般地望向了程振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玉石书卷崩毁了,边成昭死了,你们随随便便说的话圣上绝对不会相信的,而你,只不过区区一女医,想和我顾王府抗衡吗?圣上会为了你一句话动摇大齐的国本吗?”
顾明川阴测测地目光转向了兰泽,不无威胁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小女医竟然将事情查到如此地步,不过,兰先生,你再怎么聪明也要三思后行,如果不封住自己的嘴巴,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封住你的嘴巴。”
兰泽目光闪了闪,沉思一会儿,说道:“这些话我可以不说,但我想问顾王爷的是,药材走私案如何结案?”
顾明川冷哼了一声,说道:“案子已经落到范思烟的头上,她自然是替罪羊,不过,按照从边成昭地宫处搜来的假账本,我还需要一批药材做做样子,不知道明川兄可否配合演一出戏?”
程振楠将剑插入剑鞘,对顾明川未置可否,兰泽倒是答话了,说道:“顾王爷既然缺一批药材,地宫入口处,还有一批,不知能不能入顾王爷的法眼。”
“算你识相!”顾明川扫视了一眼兰泽,眼前的兰泽越发看不透了,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外表平静,内在却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二位王爷,刀疯到底是谁的人?”
几乎是同时,顾明川和程振楠相互指了指对方,随后两人惊异不定地看着彼此。
兰泽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谋漩涡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