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怡亲王府。
与其他王府相比,怡亲王府显得格外冷清,院子前的石狮在闪电下怒目圆睁地静卧,门头上是当今圣上亲笔题字,怡亲王府四个字贵气中透露着落败,门牌有些剥落,昔日里,在这个时候正是红灯高挂,车水马龙,各地官员排队等着觐见的时候,这些年来的人竟然渐渐少了,少了人气的怡亲王府显出几分萧瑟来。
院内打扫得干净,一个衣着华服的人沿着与皇宫一衣带水的湖水匆匆忙忙从后门走到怡亲王府书房,书房雅致贵气,书桌上方悬挂一副竹石梅兰图,画法奔放,浓淡相间,意境空灵。
穿过一排一排的书架,陈光走到距离一个人背影面前。
此人端坐在梨木椅上,锦袍加身,乌黑头发用上等白玉冠扎成一束,疏朗中不失贵气。
“王爷!”陈光安安分分地站在书房内,小心谨慎地开口,唯恐打扰了王爷的清净。
梨木椅上的人说话了,声音低沉,极具威严,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王爷,我查过了,此女名叫兰泽,是百味堂一女医,医术精湛,为人极为聪慧,到百味堂从医十年了,据知情人讲,她从来没有回过家拜见父母,所以小的猜测此女似乎无父无母,百味堂因为一把大火将所有人都烧死了,十年前的事情无从知晓,经过多方打听,这个女人是百味堂前任堂主边成照从太湖边捡回来的。”
“十年前?”梨木椅上的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双手背立,低头沉思,仿佛想把十年这个词细细地研磨碎,从中得到些什么东西似的,十年了,当初韩卓阳在他面前意志坚定地要将她浸猪笼,难道她逃过一劫?
片刻功夫,此人眼前一亮,转过身来,鹰隼似的目光似乎能将眼前的陈光刺透。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会不会是她?”
“时间对得上,但是,王爷,太湖和灞河相隔数百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啊,若是她当年从灞河顺河而下,只可能到到曳湖,小的沿着灞河找了些日子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沿河居住的村民也没有见过落水的女子,太湖,那是不可能的,边成昭当年救的不会是她。”
“再去查吧,我不相信人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到,要么她还活着。”萧展麒淡淡地吩咐道,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江爷不可能凭空消失,江爷她是九条命的猫,只要一宿的工夫便活蹦乱跳,在潜意识里,他觉得她还活着。
“是,王爷,”陈光垂首而立,后退几步,准备离开。
“慢着,听说,那个兰先生到了京城,她来此地做什么?”萧展麒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拿起茶盖,吹了吹氤氲的热气,觑眼看了一下陈光。
“大概是因为百味堂三十五条人命的事儿,她来了之后,顾王爷和程王爷在京城南门左右两侧迎立,这个女子并没有下车也没有接受二人的邀请,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常人来说,能得到王爷们的赏识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个柔弱的女人不简单,不会功夫,在姑苏城竟然能杀得顾明川和程振楠两败俱伤,这两个王爷竟然拿她没办法。”萧展麒说完,将茶盏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上等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唇齿之间淡淡飘散,味道极为清香醇厚,贾公子的茶品是越来越好了。
“她身边跟的小医童颇会一些功夫……”
“不,不,能和顾明川和程振楠周旋抗衡,用的绝非是功夫,以他俩的财力,在江湖上想雇佣多少侠客那就有多少,杀一个女人简单的很,你不觉得这个兰先生的智力绝对在常人之上,既然她既不想听命于顾王府,又不想听命于程王府,我们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陈光略略沉思一下,走到萧展麒跟前,听他耳语了几句,就徐徐退下了。
陈光退走之后,悬挂在书桌之前的竹石梅兰图一动,缓缓卷起,从画后面的暗室里走出一白色素雅衣袂飘飘的绝色公子。
“卓阳,你都听到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萧展麒在书房内慢慢地踱步。
萧展麒生性耿直,十年前,在韩忠达的一再力荐之下,从八位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大齐第一位太子,没人知道当年他得到太子之位有多辛苦。
韩忠达之女韩音音和萧展麒情投意合,萧展麒请求圣上赐婚他和韩音音,圣上点头同意,没有想到在朝堂之上,却将将韩音音赐婚给了程振楠。
经过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萧展麒明白了,这不过是父皇为了维护朝局稳定的一个手段,将他立为太子,他就不能再和韩王府有任何瓜葛,当初碍于韩忠达的面子,将他扶持当上的太子。
韩忠达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太子自然不能和韩王府再亲上加亲,圣上忌惮韩王府的势力,北静王之女程素素便成了第一太子妃,从大婚之日起,他就不曾入过洞房,北静王夫人多次到皇后那里明里暗里,想促成他和程素素的感情。
然而,他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母后怎么提醒他,让他为皇家添子嗣,他都当成了耳旁风,内心的固执和抵触让他对程素素冷言相加。
太子妃大婚几年尚是女儿身的风言风语在后宫宫女太监之间悄悄流传。
更让圣上龙颜震怒的是,他微服私访一趟姑苏城,竟然带回来一名美男,这名美男子长得倾国倾城,烟花般美丽,雾柳般的妖娆,萧展麒抵触自己不和程素素圆房也就罢了,竟然不顾皇家的脸面和这名美男子打得火热,更为过分的是在姑苏城建了藏香园,奢华程度堪比皇宫。
皇宫内其他娘娘贵妃伺机而动,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萧展麒龙阳之好的名胜就从枕头风吹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太子就是大齐的储君,以后当上皇帝,那还得了,简直是毁了皇家之气运,动摇大齐之根本,于是,在灵隐寺一案中因勾结江湖势力被废了太子。
“当初是我害了她!”贾公子面色带着悲戚,继续说道:“情急之下,是我出了下下策,她那么聪明,我应该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征询她的意见,事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别再自责了,你是为了她好,或许她还活着,只希望她不要再来京城之地,你也不应该来的,这种地方,距离圣上越近,越危险,万一让别人查出你的身份,你性命难保啊!”萧展麒不无担忧地说道,昔日的兄弟亲如手足。
当初,他认出韩卓阳之后,就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护他周全,十年前那桩赤林案实在凶险,他眼睁睁地看着韩王府一门全被灭杀,自己干着急没有丝毫办法,韩王府叛逆的铁证论谁也没办法翻案。
“你此次冒着风险回京城就是为了艺宸?”萧展麒问道。
“这只是其一,赤林案日日搅得我心神不宁。”
“你要翻案?”萧展麒吃了一惊,“凭你的能力能翻案?你要知道你对抗的人是大齐的皇上,怕是还没有露出真身,就被人暗算了,这些年国力衰变,内耗极大,党派之争喧嚣尘上,你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寻找机会让我去解决这件事!”
“不,我已经拖累你很多了,你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我何德何能再劳驾你……”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同吃苦共患难的兄弟……这些话就不再说了,总之,以后有什么事,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爷!”正在说话间,外面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萧展麒一听是陈光的声音就示意他进来。
“王爷,圣上刚刚在朝堂之上嘉奖顾王府办理药材走私案有功,说顾王爷年龄已经大了,不能再过多地操心国事,顾小王爷已经到了分封爵位的年龄了,让顾小王爷世袭端亲王,还说……”
“还说什么?”萧展麒脸色一沉,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就是坏消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朝堂之上肆意妄为。
“还说,还说……”一向办事爽快利落的陈光此刻有点吞吞吐吐,遂鼓起勇气说道:“圣上还说,韩王府的院子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将韩王府的老宅赏赐给顾小王爷。”
萧展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贾公子。
贾延年斜斜靠在梨木椅上,一身白色长衫飘落下来,面色如水地端着茶盏轻品着,这种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惊天动地的事儿在十年前已经发生完了,一处宅院又有什么意义,不赏赐给顾明川也会赏赐给别人,只是,在鸠占鹊巢之前,总是要再看一看老宅子的,也算聊表安慰。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萧展麒摆了摆手。
陈光弓了弓身子,后退走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