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的双辕马车上,正中间放着一张金丝楠木、精细雕刻的方形小桌,桌子上放着精美甜点和一壶花雕,程振楠一身华服,盘腿斜靠在绸锦软垫上,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
看见兰泽屈膝盘坐在软垫之上,程振楠立即整了整衣服,坐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给兰泽倒了一杯花雕,香醇浓郁的花雕酒香马车上蔓延。
“程王爷,最近风头正盛,京城大事小事都离不开王爷搭理,王爷怎么有空来汉阳?”兰泽端正坐直,一身素雅,干净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兰先生,我听闻兰先生来到汉阳,身体稍稍恢复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先生救程某是先生抬爱,也是程某的福气,我先敬先生一杯,大恩不言谢!”程振楠端着佳酿双手高拱,端到兰泽面前。
兰泽一手挽衣袖,伸出素手接住了花雕,放置鼻端,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带着醉人的微醺。
“王爷,客气了,王爷是否也听到三千万军粮被盗一事?”花雕的香醇顺着声线跌落到五脏六腑之内,腹中一刹那变得温热。
“听说了,所以来汉阳在感谢先生救命之恩的同时,顺便了解一下案情进展情况,不过,这件事已经由大理寺卿卫横插手处理,我只是游山玩水!”程振楠抓起酒壶,玉液佳酿从酒壶中倾泻而出,溅起细小的酒珠,摔落在案几之上。
“游山玩水?王爷说笑了,大齐的事儿哪一样都经由王爷管,如今顾王府的爵位被削了,王爷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兰先生,你竟也变得如此无趣,人生在世,不能绷得太紧了,太紧了就会断的,我想明白了,越想争取什么越得不到什么,你看顾明川想杀我而后快,这一下爵位削了,整个人也变得紧张兮兮,听江湖传闻,这一切拜先生所赐,所以,兰先生,今后,你就是我们北静王府的恩人,如需什么尽管开口!”程振楠说道。
兰泽欠了欠身,没有回答。
“先生,你看外面多少流民为了一口饭吃争得你死我活,听闻,有的人为了活命将儿女卖到青楼,然而,这面前的一块小小御食苑的莲蓉糕却价值数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足够买几升米,圣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国库紧张、百姓民不聊生的情况下,由林禄发起捐赠,协同文武百官,共同捐赠了三千万的军粮,就是为了保东南海域的平安,然而,竟然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偷盗了军粮,圣上极为震怒,我作为臣子怎么能不为圣上分忧呢?”
兰泽淡淡地一笑,为圣上分忧?顾王府和程王府之间不过是你方唱吧我登场,权力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打破头争到底,然而,派卫横来解决这件事儿,想让他来当替罪羊吗?他一个前朝旧臣,参与到其中,合适吗?
“兰先生,可否见过卫横八百里加急折子?”程振楠看着兰泽笑而不语的模样,继续说道:“卫横的折子我看过了,不过是怀疑是有外贼所为,折子上说,汉阳城内的草寇不足以对三千万军粮构成威胁,卫横是在转移视线吗?汉阳城内的草寇联合起来足够吞噬这批军粮了,内外勾结,分而食之,所以才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王爷是这样认为的?”兰泽一怔。
“敢分食军粮那得有多大的胆子,萧亲王已经蛰伏了十年,以他的能力和聪慧怎么能忍受一个无用的兄弟占据在太子之位上?”程振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爷的意思是萧亲王是监守自盗?为的是争取太子之位?他在圣上心目中一点位置都没有,怎么可能凭此翻身呢?再说,军粮被盗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前方的仗打不赢,回来怎么能上位?”兰泽眉头紧蹙,程振楠的思维很奇怪,能将此事牵扯到萧展麒身上?
“先生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他自己偷偷地分批运送到东南海域,既不耽误行军打仗又能上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程振楠将手中杯盏放了下来,脸色醉意微醺。
“你可曾查到过蛛丝马迹?”兰泽心里一寒,她担心的是程振楠使诈,诬陷萧展麒,不过,三千万军粮可不是一朝一夕弄得来的。
“正是为此事来求教先生的,先生堪称人中龙凤,智慧超群,在我和顾明川为巡防营一事争夺中,被萧亲王捡了漏子,想我堂堂的东南海管事,怎么能让别人去管这件事,这不是打本王的脸吗?”程振楠脸上露出精芒,杀意若隐若现。
“王爷的意思是,无论这次是不是萧亲王所谓,到最后一定要将罪名归到萧亲王的头上?”兰泽平静地问道,她对程振楠太了解了,表面软弱内心狠辣,做事从来不光明磊落地做,常常背后偷咬人一口。
“先生,通透,所以我此次想请教先生,如何将此事做成?”程振楠将兰泽面前的杯盏满上,恭恭敬敬地问道。
既然兰泽出手相救,在程振楠的意识里,兰泽已经是他的人,既然如此,此次栽赃萧展麒怎么会没有兰泽的主意,只要兰泽肯出手相助,必定马到成功。
兰泽并没有直接答话,抿了抿醇香的花雕,再也不是刚刚的味道,有股苦涩慢慢地从唇边蔓延开来,十年了,都变了,十年前相爱,十年后相杀,为了权力,誓死将对方置于死地。
“王爷,可曾听说过冰糯种浅绿色翡翠苍龙腰牌?”兰泽随意地问了一句。
“怎么?先生认为,前朝余孽苍龙也参加了这场劫案?”程振楠反问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冰糯种浅绿色翡翠苍龙腰牌他不是不知。
“那就好,如果苍龙是前朝余孽,他对付的一直是大齐,想反齐复吴,萧亲王是圣上的长子,怎么可能和前朝余孽勾结?与情理不合!”
“欲成大事,至亲亦可杀!”程振楠面露杀机,淡淡说道:“自古以来,在争权夺利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在夺取皇权上,萧正纲只会容忍儿子之间无情地争夺,但他绝对不会容忍儿子和前朝余孽勾结,动摇大齐的国本,程振楠在这一招实在是太凶狠了,如果萧展麒对付不了程振楠,那么这一次他永远相别翻身,恐怕不仅仅是遭遇牢狱之苦那么简单了,萧亲王面对的将是无情的杀戮。
兰泽心里寒意森森,程振楠这些年经历官场的历练,越发阴狠了,顾明川三年内不得翻身,再把萧展麒弄死,萧统这个窝囊的太子……不用想,他可以独霸朝政,威胁皇权,大齐如果有这样的人把持朝政,将是黎民百姓的大不幸!
“我以为冰糯种浅绿色翡翠苍龙腰牌不过是有人在故意混淆视听,将矛头指向苍龙而已,然后实现他真正的目的!”兰泽淡淡地提醒道。
程振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慵懒地靠在金丝软垫上,抬了抬眼皮,问道:“我今日是诚心求教先生,先生分析得很透彻,但是这个案子目前并没有任何进度,我想达到这个目的,先生是帮还是不帮?”
兰泽端起酒杯,眯眼闻了闻花雕的醇香,良久,双眸一亮,说道:“王爷,既然开口,兰某怎么能不帮!”
程振楠坐直身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他拖着刚刚复原的身子,不辞舟车劳顿,就是来问兰泽这一句话,兰泽爽快地答应了,那么,这件事就成了!
程振楠萎靡的精神大振,病好了一半。
兰泽跳下马车。
行走在半干的泥路上,周围多是面黄肌瘦,双眼冒出饥饿之色的流民,看到穿着光鲜的行人,双眼冒出饿狼一般的神色。
程振楠的事应下了,她只是不想让萧展麒面临更多的麻烦,昔日的伙伴中,唯独萧展麒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和性情,他才是大齐的希望,可是偏偏无法在这些尔虞我诈的斗争中生存,若是有朝一日以真实身份面对萧展麒,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现在的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用阴谋诡计和这些人斗智斗勇?
如果萧展麒勾结苍龙,也就是前朝余孽抢夺军粮,赢取权力,如果这个结果被萧正纲查出来,他会不会首先将自己灭口?或者,这个阴谋失败了,程振楠为了自保,会不会将自己灭口?
一脚已经踏入阴谋的泥淖中,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用最坏的打算去帮萧展麒,争取从不利中争取有利,前途凶险,每一步都是在刀尖行行走。
兰泽转过身,看见程振楠的马车缓缓从流民中驶过,他伸出手去,将昂贵的皇家糕点散发给流民,赢来流民感恩的目光。
兰泽摇了摇头,她一个人要帮助程振楠嫁祸萧展麒?这个问题实在太棘手,不过,既然自己接手而来,那么这场好戏就好好地上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