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出正月的一天，中午刚下班的小硕突然接到了小茵来的一个电话：“哥，你在哪儿呢？秋杰偷铁被他们经理逮住了，送到了派出所，你快想想办法，你快想想办法！”
听着妹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小硕说：“你先别着急，你是不是在妈那儿？”
“嗯。”
“那我现在就去。”
到了母亲家，听了妹妹的哭诉，小硕是又急又气又恨，说：“你说嘱咐了你们多少次，让你们踏踏实实地上个班，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你们偏不听，这不，还是出事儿了吧！”
宏远对儿子说：“现在说她啥也晚了，你快想想办法，先把秋杰弄出来再说吧。”
“哥，我怕他挨打！”
“你怕他挨打？那不肯定挨打呀！弄不好还得判刑呢！”
桂兰也急得团团转，对儿子说：“你在外面认得人多，想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吧。”
小硕沉默了一会儿说：“想啥法呀？花钱吧！花钱要是能把人放出来，就算万幸呀！”
小茵哭着说：“哥，花多少钱都行，只要他能放出来。哥，求你了。哥，以前都是我不好，求你原谅我，真的。”
小硕叹了一口气，说：“替你们求这样的情，我都觉得丢脸呀！”说完，他转身而去。
“哥，哥。”小茵从柜里拿出一个存折，追上去给哥哥说：“你把这钱支出来，拿去吧。”
小硕看了看，装在了兜里，又要走。
这时，桂兰又追上来，说：“你先吃口饭再去吧。”
小硕瞪了一眼母亲，说：“我吃下饭去了？！”
整整三天，小硕都吃不下饭，而且每天晚上都是十一二点回来。
这一天，小硕终于把秋杰给带回来了。
看着伤痕累累的秋杰，看着他那明显消瘦的脸庞，小茵扑上去就号啕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呀！”
小硕对妹妹说：“行了，钱也花去了，罪也受了，班也没有了。你们也好好琢磨琢磨，别拿别人的话都当耳旁风，以后长个教训。”
桂兰小心翼翼地问儿子：“花多少钱去了？”
小硕瞪了一眼母亲，说：“你们就知道钱！这几天我的嘴皮子都该磨破了，又找秋杰他们经理，又找派出所所长。起初人家非得把他送到公安局。一到公安局，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连我们厂长也跟着找人求情，你说丢人不丢人呀！我是真惦着不管你们呀！你们都忒气人呀！”他喘了口气又说，“我跟秋杰他们经理说，秋杰他是偷了你们几回铁，这事儿，最好咱们直接解决，最好别惊动上面。一惊动上面，咱们都不好过。你们呢，就罚他一笔，把他放回家去。今后呢，就是打死他，他也不可能再偷了，他一定会吸取教训。这样做，对你们呢，也没有坏处。真是好话说尽呀。最后，他才答应了。这不，又找派出所所长，才把秋杰放回来了。”说着，他又从兜中掏出了那个存折，说：“这上面的两万七千块钱，我都支出来了，那还没够呢，我又搭里了四千块钱。”
“哥，这钱，我们以后还你。”小茵哭着说。
小硕瞪了她一眼，说：“以后记住这教训！钱花去了呢，也别心疼，以后再挣！光明正大地挣！你们现在就是没钱了，也比我们好过，我们还贷着十一万块钱的款呢！都年轻，都好好地过，别再想挣歪钱，那钱就是花着，心里也不舒服！秋杰的班儿现在也没了，让他先养几天，我再给他找班儿吧。”
一个星期以后，小硕给秋杰找了一份开出租车的差使，每月1500块钱。
麦收季节，奄奄一息的王一风老人看着满屋子的人，不由得伸手指了指宏远。
宏远异常悲恸地走了过去，问：“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风老人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以——前的——事儿——，要是——我——和——你——妈——有——什——么——咳咳——不——对——的，你——别——再——总——恨——着——你——妈——了，啊。”见儿子点点头，又说，“我——和——你——妈——已——经——商——量——了，和——宏——明——也——已——经——说——了，我——们——死——后，这——几——间——房——子——就——归——你。”
多少年来一直为房子而气结的宏远听了，突然明白，自己所要的并不是房子，而是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呀！他似乎一下子就从恨意中走了出来，又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父亲怎样地教他骑自行车，自行车倒了，他被父亲扶住了，车子却砸在了父亲的身上。他也清楚地记得，每个下雨天，自己没有带伞的下雨天，父亲总是打着伞，走好远好远的路来到学校给自己送雨伞……而以前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呢？！他一下子热泪盈眶，哽咽地说：“爸，我不要！我就要你好好地活着。”
老人微微地笑了一下，又艰难地说：“我——没——了——以——后，你——要——常——来——看——看——你——妈，别——再——总——记——恨——着——她——了。你——妈——这——辈——子 ——也——不——容——易，侍——候——我 ——半——辈——子。你——答——应——我，答——应——我。咳咳咳咳。”
“爸，我答应你。”
老人又用手指了指宏明，指了指宏敏。
宏明，宏敏都过来了。
老人抓过了宏明的手，把他放在了宏远的手上面，又抓过了宏敏的手，把她的手放在了宏明的手上，说：“你——们——是——亲——哥——仨，谁——也——不——要——再——总——记——恨——着 ——谁——了，有——事儿——了，要——互——相——帮——助，啊！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答——应——我，啊，我——的——好——孩——子——们。”
宏敏他们哭着说：“我们都答应你，爸，你放心地走吧。”
老人又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用手指了指小硕。
小硕不知道老人指的是不是自己，不由得看了看大家。
秀琴哭着说：“小硕，你爷在叫你，你快过去吧。你爷，他谁都不放心呀。”
小硕这才走过去。
“小——硕，你——也——大——了，你——爸——妈——也——要——老——了，以——后——你——要——勤——去——看——看 ——你——爸——你——妈。他——们——最——怕——没——人——理——他——们，啊！”
小硕突然莫名其妙地掉了泪，连连点头。
然后老人又用那迷茫的眼光看了看文凯，又看了看飞飞，然后竟然咧嘴对他俩笑了笑。
素梅连忙对如柔和小茵说：“你们俩快去让文凯和飞飞到老太爷的身边去，老太爷兴许有话对他们俩说。”
如柔和小茵连忙把两个孩子送到爷爷跟前。
老人用微弱地声音说：“好——好——学——习。”然后又笑了笑，连连咳嗽了几声，一口气出不来，闭上了眼睛。
“爸，爸！”
“爸，爸！”
“爷爷！爷爷！”
……
临近出殡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大雨，霎时，人群一片躁动。而雨在短时间内竟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悲痛欲绝的宏敏不禁跪在了门口，悲悲切切地哭着：“老天爷呀，你别再下雨了呀，让我爸安安静静地走吧。老天爷呀，求求你了……”
最让如柔感动的是，小硕自始至终都因爷爷的去世而悲切，而忙前忙后。为办丧事，他特意找了四辆车，还顶着雨和父辈们去一个不算太远的地方掘墓，虽然穿着雨衣、雨靴，但回来的时候，裤子还是都湿透了，不高的靴子也进去了雨水，进去了泥沙，把个脚泡得既凉又胀，人也冻得直哆嗦。
雨还在下。雨，你可也是在为老人哭泣？那和雨水混和在一起的泪啊，你可流出了那“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孝子孝孙们的那份悔与憾吗？……人呵，珍惜生命吧，珍惜现在吧！
晚上，当小硕他们要走时，秀琴叫住了小硕。小硕站住了，不知道奶奶有什么事儿。
秀琴蹒跚地走进屋，拿出了一沓钱，说：“小硕，我让大操算了算，你们同事以及朋友上的礼整整5500块钱，这钱你拿着吧。”
“奶，你以后也没有生活来源了，这钱就留着您老花吧。我们不缺钱花。”小硕推辞着。
“小硕，这钱也不少，将来也还得你还债。我早就跟大操说了，别人的钱，谁的也不用算，小硕的必须得算出来，给小硕。”
如柔也在一旁说：“奶，小硕不要，就留着您老花吧。”
可秀琴依旧说：“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再说奶现在还有钱，就是真的没钱了，我就跟你爸他们要，也不花你们的钱。听话，拿着！”说着，她把钱硬塞在小硕的手中，又说：“你们走吧。”
小硕犹豫一番，从中拿出几张，“那，奶，我就给您老放下五百块钱吧，您老该吃啥就吃啥，别舍不得吃。”
把父母和妹妹送回了父母的家，看着父母那憔悴的面容以及他们那寒酸的衣服，小硕的心中突然间的似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一时间，他想了好多，甚至想起自己曾经是怎样地不爱进这个家门，那也一定伤透了父母的心吧。然后，他对如柔说：“我想把那五千块钱给我爸他们，你不生气吧。”
如柔冲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于是小硕下了车，跑进父母的家，从兜中掏出那五千块钱放在床上，声音竟有些哽咽地说：“爸，妈，这钱还是给你们吧，别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说完就走了。
看着儿子放下的五千块钱，又想起小硕的姥爷那次住院，全是小硕一个人忙里忙外，而且也全是儿子花的钱，营养品也全是儿子买的，桂兰百感交集。她明白，儿子终究是儿子，这到任何时候也改变不了，儿子的心中终究还是惦记着父母的。
宏远抽了一根烟，对桂兰说：“这钱咱们不能要。现在咱们还有能力，也不算老，也没有病，咱们不能要孩子的这钱。再说，小硕他们的负担也够重的，将来要培养孙子上大学，还要给他娶媳妇儿，说不定还得买一处楼房。”
桂兰说：“是啊，赶明儿，你给他们送过去吧。”说完，她又看了看那就要睡觉的小茵娘俩儿，说：“小茵，你也和你爸一起去，去你哥他们。你哥虽然脾气不好，可那毕竟是你哥。将来我们没了，你不也就你哥这一个亲人嘛。我们就你们这哥俩儿，你们勤走动走动，我们心里也高兴，啊！”
好久，小茵说：“我知道我哥的脾气不好，不想什么事儿都和他计较，可他是哥哥，就不能什么事儿都让着我点儿吗？还说要和我断绝关系。”
宏远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别竟挑人家的不是，你的不是比你哥还多。你最好还是反省反省你自己。再说，你既然心中不十分地痛快，可当初秋杰出事儿时，你最先想到的不就是你哥吗？！如果不是你哥从中周旋，秋杰能那么快地出来嘛。过河拆桥！”
小茵终于不情愿地说：“我去，不就行了嘛。”
宏远又接着说：“别‘我去，不就行了嘛’，到了你哥那儿，对你哥你嫂子显得亲热点儿。当初确实是你有错在先。如果不是你，我们和你哥他们也不会有矛盾。想起那件事儿，我的心中也觉得对不住你哥嫂。那件事儿是咱们的错。”
宏远和小茵是晚上到了小硕的家的。一进门，小茵对如柔叫了一声：“嫂子。”
她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对屋内的文凯喊：“文凯，你爷爷和姑姑来了。”
文凯从屋内出来，高兴地喊：“爷爷。”
她又对文凯说：“这是姑姑，叫姑姑。”
文凯看了看小茵，有些腼腆地叫了一声：“姑姑。”
她洗了水果，大家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
最后宏远从兜中掏出那五千块钱对如柔说：“你妈说了，这钱我们不能要。你们还是把它存起来吧，将来文凯还得不少钱呢。”
看着公公放下的那五千块钱，她说什么也不要。她说：“爸，妈，小硕既然有这个孝心，你们就拿着吧。以后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我们还年轻，我们还能挣呢。”
宏远笑了笑说：“你妈说了，你们有钱比我们有钱心里还高兴，你们就拿起来吧。”
这时，小茵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以前我有个对不对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笑了，说：“我不是说过嘛，你是小硕的亲妹妹，我不为你着想，我还得为我老公着想呢。再说一家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过去了，还是一家子。”
当宏远爷俩临走时，她还是把那五千块钱硬塞给了公公，说：“爸，这是小硕的孝心，你就拿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