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知哪里突然飘出来的一个小姐姐，面上有纱巾罩着，跟她对视片刻，不知怎么就冲上来一脚把她踹下了身后的山崖。
她落下矮崖的时候并未受什么伤，只是看到了几个命不久矣的毒人，那些都是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只是早被各种毒浸透了血脉，看相可怖。
她知道这些人就是父亲捉来试药的男童，为了一丁点治愈她的可能，搭了他们的一辈子。不知那些男孩怎么会认得她，许是觉得他们如此正是因为她，扑上来像是要将她扯碎，可其中有个，却不惜负伤也在护着她。
她不知他的名字，只叫他喂，愧疚地受着他对她的百般的好。
她有一枚药玦，是今日事变突发时父亲塞给她的，药玦贴身配着可以续命，那更是欲取得药王典籍的钥匙。
她出密林之前，她把它给了他，说等她治好他再拿回。
她再回山居去看时，早是一片死寂，只剩干涸血迹和森森腐尸。
她开始去查何人煽动这场血战，她开始去寻找救治他的办法，只是多年过去，除了时不时遭到清余孤的追杀，并没多大的进展。
她的身子倒是开始油尽灯枯，如今有这治他希望，她觉得所求之事能完成一件是一件，毕竟他少年时的厄运是由于她，而他对她的好又是那么清澈温暖，她对他永远是满心愧疚，如今，就让她还了吧。
“你可想好了？他虽然与你口中的少年十分符合，却未必一定是。他也没有那玉玦。”穆凌烟听了一番，仍是眸色清冷口吻平静。只是她自己知道，看蓝绡按着她的计划踏进圈套，心底却有几丝不舍。
蓝绡听这话愣了一愣，这情况她也设想过的，只是这个人看相淡淡实则暖暖的感觉，跟她记忆里少年十分符合。
她扮小厮时，他看她肚子饿把自己手前的蒸笼全推给她，看她吃得急不忘倒来茶水。夜半醒来看她吊在房梁上摆出一张无语的脸，却在她有所晃动的时候流露担心，生怕她摔伤。看她递来绣着所谓鸳鸯实则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草纸，一脸不屑，而却悄悄塞给她治疗扎伤跌打药。看她冒雨搬药草淋湿全身，他扔给她一块干布擦干自己，还有碗冒气的姜汤。队里人为了甩开她给她下药，她装晕瘫在那，昀笙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她身侧铺了防蚊虫的药草，还给她披了单衣。
哪怕有着这样一颗心的他不是他，也是值得她这样的吧。蓝绡这样劝说自己，冥冥之中总觉得宁昀笙一定是自己记忆里的人。
穆凌烟看她一脸坚定，唇角莫名想笑，“用你的血养出蛊王可治千病万毒，只是这蚀忆进了你的身体，以你的状况肯定会长期昏睡，渐渐也被蚀掉记忆。养得出蛊王自是可以救你俩，可若是养不出，你这就是白搭，真的想好了？值得吗？”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只看你愿不愿罢了。”蓝绡说完脆生生地笑着去揉自己额上的碎发，眸光一闪，嘴角落寞地弯起来。朝着她深深一鞠。
“起初我是打算将她送到拂雪那儿学艺的，看她那双剔透的琉璃目，当真是学媚术的好料子，可怎料她偏偏吞了元魄珠，哎，这也是命数吧。”苏扶雪是阁内四使之一，这机会可见难得。穆凌烟今日反常多话，问身旁的人，“你可后悔？”
那人的目光从始至终没从眼前昏睡的女子身上转开，“阁里的任务是不惜一切要去做的，昀笙不悔。”
“那你可舍得？”她又问了句。
“不舍得。”宁昀笙嘴角一片苦笑泛开，“只是这样也好，求沧镜使待蛊王养出先为她医治，再呈给阁主。”
穆凌烟嗯了一声，转瞬已经从房中退出。
到门口时，她似乎听到宁昀笙悄声说，“以后我就这样日日守着你，你不必怕，总会好的。”
她不知怎么止不住回头望一眼的冲动，似乎看到了昏睡的女子嘴角稍稍抬了抬。
凌烟回了医馆，将自己困在房里不愿出去。她每日行医，救死扶伤，洛水城的百姓都叫她活菩萨，可如今她又做了什么？
先是设计引蓝绡以身养蛊，而后又透露昀笙说蛊王可医愈蓝绡。若不是两人心中有彼此，哪有这么顺手，可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可以成为攻破一个人的缺口。
她指尖掐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玦，小小的环带着一角缺口，正映着光亮兀自耀目。玉有缺则为玦，许是从她赠他玉玦起就早注定这有缺的结局。
穆凌烟又想起当初她接到阁里任务，要她取得药王典籍、用元魄珠养出蛊王。
根据阁里情报处提供的资料，她轻松就找到那药王的污点，暗中煽动江湖各派杀入药王山居。其实那些人也不过是被她信息中的宝物所吸引。
趁着府前厮杀，凌烟独身趁乱去搜那两样宝贝，怎奈一无所获。却在即将被攻入的后院里看到一个目光清澈剔透的小姑娘，比她小一点的样子，估计也就十三、四吧，正面临血光之灾而不自知，她竟然会动了恻隐之心，用内力护着她将她甩下院后的绝壁。
密室搜查无果，凌烟才意识到那女孩可能便是药王之女。
随着追到崖下，却意外发现崖下毒瘴对那女孩完全无碍，而女孩总是趁身边人熟睡时，捏着胸前的挂件目光凝在那一块绝壁上，神色深沉。
凌烟观察了几日，嘴角禁不住扬，想来女孩防毒瘴的体质是因为吞了元魄珠，而那绝壁自然也另有乾坤。长期的计划已在脑中，凌烟开始暗地里小心护着那俩人。
有“毒人”玩儿命似的扑向他们时，她就隔空打穴减了那人的势，保护女孩的毒人只受了轻伤，却不会怀疑有人暗中相救。看女孩企图逃出林子，她就殿后将追踪的江湖人士挨个迷晕，那男孩也追着出林子时，她亦照做。
放女孩安全离去，她捡回了瘫死在林边的男孩，开始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为他医治毒素，取走了他颈上玉玦，不出她所料，这玉玦就是打开峭壁暗层的钥匙，她轻而易举就拿到了药王典籍。
之后的年头里，她一边完成着阁里其他的任务，一边扮演着一个医者游走于病患百姓。她算好了日子，一点点引着蓝绡发现凝幽阁的线索，引着她跟他相见，让她发现他同她记忆的重合点，一步步引着她看他命不久矣，她那心肠果然如凌烟所料，舍得舍己救人，而五年刚好够元魄珠跟她的血脉完美融合，成为最佳的蛊王温床。
而如今，昀笙守着昏睡中的蓝绡，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利用她的记忆，殊不知自己正是那人无疑。
是不是天意弄人凌烟不愿多说，她刚接到下一个任务，又有得费心了。悲天悯人早不是她该做的，她也是小小年纪便开始了他人难以想象的经历，若是想顺心顺意，先让自己足够强吧。
只是那晚她难得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个眸光剔透的女孩从榻上转醒，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念叨着，“就知道姐姐仁心圣手，竟真的治好我们。”女孩说完话看向窗外，有高大挺拔的帅气男子正背着包袱，像是在等她一同踏遍大川，再不相离。
拂晓光照进卧房的时候，凌烟仍在睡梦之中，嘴角却轻轻飘起来。
想来是个会成真的好梦，这点把握她穆凌烟还是有的。只是要让昀笙忆起以前的事，怕还是要费些功夫，其实想得起想不起又有什么打紧，这隔了几千个日夜又重遇的两人，还不是照旧心心相印着。而往后更多的时光里，想来也都不会再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