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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同病应相怜 对此清辉 愿言永夕 幽情谁与 诉曾经沧海 难恋落花(4)

“等我得信欲往除害,时正半夜,见一村童骑了此虎满山乱窜,虎眼似被打瞎了一只,第二日天降大雪,由此连人带虎均未再见。这厮骑虎惊窜,曾发长啸,声震山野,先前三小野种和我们的人动手时,内中一人啸声与其相同,身材也差不多。后山虽然住有几家异人奇士,多半相识,只寒萼谷不曾去过。木师姑住处在一绝壑之下,向例不许外人登门。这两处,一是隐居清修,决不再收徒弟,几个子女亲友衣服均甚华美,不会穿那么破旧;一是早已声明,连女弟子都只收珊儿一个为止,更不会再收男徒。这厮年纪虽轻,武功颇好,最奇是那等身轻力大,竟在珊儿。袁和尚两个野种小怪物之上。听胖婆娘她们说,从寒萼谷归途便与她们为难,仗着力大身轻,一路作对,却不杀人,专给胖妇他们吃苦,下手又刁又坏。这厮好似领头,又曾喊过你周老师,我虽不信你会有这样的徒弟,必有极深渊源。我只不懂都是人类,珊儿和小贼和尚已是奇怪,难道又添出了一个?”

“这厮也是人兽交合而生的异种不成?你当深知底细,望你明言如何?”

文麟一听,袁和尚踪迹果被敌人发现,已然分人追去,听三姑口气,对此三幼童颇怀疑虑,去追的人必非庸手,后来想起袁和尚的来历,又令二婢往追,不知是何用意?

心想龙子初来此山,形迹隐秘,只把住处不说,落得张大其词吓她一下,冷笑答道。

“我一向心口如一,不说假话,只知袁和尚的师父是位有道高僧,不曾见过。去冬过青桫坪遇见凶僧、恶道行凶欺人,蒙袁和尚仗义出手,方始相识,匆匆分别,便未再遇。”

“你说那骑虎幼童,乃是我侄儿好友狄龙子。那虎是他空手打死,但自打虎以后,只知他又拜在一位峨眉派剑仙门下:本领甚高,但未见过,也不知隐居何处。今夜和你一样,只在来路崖上望见,并未对面交谈,他三人如何会合、怎会得信追来也不知道。你不过嫌我昨夜不该逃席,劳师动众把我擒来,显得你有本事。彼此素无仇怨,至多再陪你吃上一顿酒,又无别的罪过,等到尽量一醉之后,你算把口气争回,我再恭恭敬敬向你道谢辞别,省得日后登门打扰。你看得如此注重,我却没当他一回事,只觉你这好一个人热心过度了些,看了好笑。我束发受书,平生自爱,从未做过瞒心昧己、欺人自欺的事。”

“天下没有常留外客久居之理,何况素昧平生的初交,根本无什相干,既无须乎胆小逃走,也无须乎隐讳。至于别人见你这等行为,疑心干我不利,有什误会,仗义拔刀和你作对;或是本有仇隙,借故发难,那是另一件事。我始终出乎意料,谅也不致迁怒见怪。有问皆答,所知已尽于此了。”

三姑听出文麟故作大方,随同到家吃完一顿,或是挨到明天道谢辞别,所以先前不想逃走,一味装呆软来,使自己无法翻脸动强,虽是书生之见,这等神情,其心可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急切间却无话可答,呆得一呆,冷笑道:“看你不出,还会说几句好听话呢。如今事已闹大,不问你多恨我,这口气我不争足,你少时想走,恐没有那方便呢。此时全以尊客之礼相待,真要把我闹翻,就不至于伤你,别人见了不平,多受闲气,却休怪我。”

文麟见她说时媚目红润,面容已带悲愤,知其行事任性,自己既想软抗,说话自应点到为止,又见就这立谈片刻,由内到外已是重门洞启,并点起好些纱灯,残月光中,越显得里外通明,气象豪富,众侍女也纷纷迎出,侍立在旁,恐当着人容易恼羞成怒,强笑答道:“我自信除却昨夜未及谢别不辞而去外,更无开罪之处。蒙你以客礼相待,只有承情。世无不散之局,至多在你府上叨扰些时。我已知你好胜脾气,如其不放我走,我一个人也强不过你们,如何谈得到闹翻呢?”

三姑闻言想了想,忽然改笑容道:“多谢你的好意。既然知我性情,再好没有。我也自问别无短处,只为从小老父怜爱,未免娇惯,以致行事任性,宁死不肯丢脸。事已至此,别无他求,只求你可怜我这伤心苦命人心比夭高,命如纸薄,到了里面,当着许多男女朋友,任说怎话,你只随口敷衍,不要使我面子下不来,或是一味假装痴呆,不理不睬,叫外人笑我,你也吃人的亏,使我两面痛心,就足感盛情了。”

文麟见她说时,两行清泪已由媚目中流了下来,语意神情也颇悽婉,不似先前一味逞强词色,明灯如雪之下,人更显得娇艳,楚楚可怜,忽想起昨日遇救时情景,如不是她,岂不死于凶僧、恶道之手?明是有恩于我,只为一念邪心,自己又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才致成了对头冤家;自来女子痴心,脸皮又薄,再具有才貌武功,好强任性已惯,始而所适非人,打算怄气改嫁,无如眼界大高,难于遇合,好容易遇上一个对心思的,丢人丢脸,用尽心机,并还引出好些对头强敌,不知如何是了,对方偏不领情,当她淫贱无耻,以怨报德,如何不引起伤心?想到这里,心中一软,由不得生出几分怜意,觉着三姑多老脸皮终是一个女子,身世处境也实可怜,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心志一向拿定,到底受过她救命之恩,不应使其难堪,况她这等口气,分明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因听出自己不受摇动,即便痴心不死,已不再强暴相迫,只想当人敷衍,勿令难堪,心中苦痛可想而知,如再专以仇敌相待,也实对她不起;本就防到激变,她既自己吐口,正好将计就计作退一步的打算,到时好有话说,主意打定,慨然答道:“三姑不必多虑。我不特知恩感德,永世弗忘,便对你这才貌武功和身世处境,也极代为惋惜。昨夜和司徒兄妹还曾提起,并无丝毫轻视之意,更非当面恭维。不过人各有志,我正和你一样,另有难言之隐。遭遇不同,伤心却是一样,只比你所受痛苦还要加多,难于明言而已。只不强人所难,感恩尚且不暇,如何以怨报德,使三姑难堪呢?”

三姑闻言,似嗔似喜,看了文麟一眼,微叹了一声,含笑说道:“此时离明已近,好些朋友尚在里面坐候,请同进吧。”

说罢,正同往门中走进,忽见前去二婢飞驰赶来。

三姑看出有事,忙请文麟暂候。二婢已自赶到,朝文麟看了一眼,稍微一呆。三姑喝道。

“有事快说!周相公不是那样小人。”

二婢争先说道:“我们去的人刚走出不远,发现小贼影迹,不知怎的,往前一追又失了踪,跟着别处又有小人影子发现。我们原知小贼至少人有三个,向家两位相公先颇自恃,分途搜寻了一阵,直追到牛角坝的溪边,小贼老是时隐时现,出没无常,双方也未交手,只绕着山梁上下,捉迷藏一般,互相追逐不已。后来又是胖妇该死,她随陈家四姑一起,见向家弟兄分途追敌,恐中诱敌之计,又怕当地离寒萼谷已近,惊动大黄那孽畜,出来给她苦吃,先颇胆小,再三劝阻,不令众人分开,及至追到牛角坝西面,去的人已有三个合在一起,只向二相公尚未赶到,胆又壮起,领头乱骂叫阵,正吵得凶,不料当头打下斗大一团泥土,人虽未死,伤已不轻。四姑她们自然大怒,随往崖上纵去,见先前那个小狗和尚在崖上树林中一闪,还回骂了两句,怒火头上,一同追去。因那土崖才只丈许高下,胖婆娘倒在下面,谁也不曾理会。等到追了一阵,人全追散,去的五人,倒有三个遇敌受伤。只陈四姑和向二相公未与小狗对敌,但在中途遇见一人,似和小狗他们也都相识,不知说了什么话,他们两位平日何等气盛,吃了这样大亏,竟会忍受下去,各自扶了受伤的人回家,一言不发。只四姑想起胖婆娘,引我前去,想把她搭了回来,谁知到后一看,人已腹破肠流,死在地上,伤处划了一条大口,却不是寻常兵器所伤。正在气愤,忽听崖上有人说道:此是冯大所养凶犀闻得有人在此叫骂,跑了出来,正赶这泼妇见同伴走光,心中害怕,挣扎爬起。想要追去,正好与那恶兽对面,自不小心将其触怒,致为恶兽所杀,用独角将其肚皮划破,身上必还留有兽爪抓过痕迹,与你们所追来的人无干。我二人本想上崖查看,被四姑拦住,等对方走后,才气愤愤悄声说她和向家弟兄今夜人已丢定,无法翻本,也没有脸皮再见主人,并说当夜有一异人暗助小贼,本领极高;最好连胖婆娘死尸都不要带,先与主人报信,说目前事情越闹越大,今日在冯村预料诸人之外,敌人方面又多出了一个异人,因其行辈甚高,所说的话,便父母尊长都不敢与他违背,他们是更不行,此老性情古怪,神出鬼没,本领大得出奇,如是排难解纷而来还有法想,既是一面倒,漫说敌他不过,便师长知道,也必不许与他相抗;无法再效微劳,望你主人格外原谅,事完之后,当面谢过。随领我们寻一崖洞,把死人移藏进去,外用山石封闭,令我二人速回,途中无论遇见何人,听什言语,千万不可答理,只作不知,等向主人禀告之后,再命人来抬去掩埋。因前半与四姑同路,走到分手之处,发现向氏弟兄和陈家舅老爷一行四人互相扶持前行,小贼和尚紧跟在后面,相隔丈许,仿佛各走各的,毫不在意。四姑直如未见,反而叮嘱不许开口,催令速回。我二人气极心慌,分手之后往家飞跑,快近山口,见离家已近,沿途未遇一人,四姑偏说得那么厉害,越想越有气。玉香忍不住骂了几句,竟被绊了一跤,跌得头青脸肿,衣服皮肉扯破了好几处。后来看出绊他的是个花子,深更半夜睡在路旁,梦中伸腿把玉香绊了一跤,本想发作,后来一想我们蒙主人恩养,全都学过武功,休说一个寻常花子梦中伸腿,便是稍微细一点的树干,就算绊上一下,也必被这一脚踢松,甚而折断都不一定,再说也不会跌得那么重法,如是常人,这一下,他那腿骨非受重伤不可,花子却睡得和死人一样,反倒打起呼来。玉香当时痛极,想要打骂动武,想起四姑行时所言,料是方才骂出来的乱子,连问了数声,花子忽然醒转,爬起来骂了我们几句,便拖着鞋皮梯他梯他走去。我们无法,不敢冒失,只得忍气回转,等禀告之后就去抬埋死尸了。”

三姑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先前那些同党本在楼上等候,似因主人久不见回,内有一人出来探看,正是文麟被掳时所见矮子,刚刚走来,闻言朝三姑说了几句江湖黑话,忽领二婢匆匆往外走去。三姑似因前事惊疑。

忽然咬牙切齿,把足一顿,朝着文麟欲言又止,转告侍婢道:“咐咐灶房,天已将明,酒菜必须用心精制;另外预备一席好菜,把地底藏酒取出两坛,以便随时应用。”

说罢重又满面笑容,若无其事,同了文麟往里走进。到了楼内一看,共有男女七人,在彼坐候。

三姑先向双方引见。文麟看出内一姓冯名婉如的和蒙面女子,均生得骨瘦如柴,一脸病容,缠着半大不细的拱背弯脚,方才那么凶横,行路如飞,到了楼内,走起路来偏一扭一扭的,不时朝着同座一个姓刘及一个姓朱的男子乱飞媚眼,满身丑态,看去都觉恶心。另三女子,一个中人之姿,人也比较稳重;下首一个身材微胖的丑妇,面如枣色,说起话来,涎沫横飞,和婉如互谈前事,咒骂不已;另一少女虽然愁眉苦脸,因其不多说话,还不十分讨嫌。听三姑说,下余三女,一名杨金凤,一名夏山兰,一名冯娇;二男子一名刘独,一名朱大城,与先走矮子冯浩同门世交,男女七人均有一身惊人本领,刘、朱二人年均五十以上,下余四女也都半老徐娘。文麟听过拉倒,稍问姓名,便随主人入座。

文麟书生积习,平素未与外间妇女接谈,见婉如和夏山兰语言无谓,面目可憎,一身丑态,词色又极骄横,看去讨厌,心又有事,始而烦恼难耐,懒得理睬,后见三姑不时媚目流注,隐含忧怨,似怪自己不守信约,想起前事,只得强打精神,随同言笑。因是举座无一可谈之人,比较朱大城人颇谦和,说话也有条理,不像绿林中人,坐得又近,先前只饮闷酒,不大说话,这一接谈,对方竞是文武皆通,渐渐谈投了机,看出朱、刘二人均似与冯婉如有染,知这伙人都是江湖豪士,听姓朱的口气,隐居本山已有多年,并还不是绿林中人,不过与三姑上辈交情太深,遇请必至,故来赴约,平日无什往还,暗忖:“此人言谈见识俱都不恶,便姓刘的,外表也似一个读书人,怎会和这样妖淫无耻的丑泼妇勾搭?男的当着人只是有问必答,还不十分显明,女的竟在众目之下昌言无忌,丑态百出,可见人之好恶,好些均出情理之外。”

心正寻思。

三姑见他忽然说笑起来,但只对付朱、刘二人,不理几个女客,冯婉如、夏山兰也是实在淫贱,用人之际,加以蔡、冯两家渊源,不得不加敷衍,文麟正人君子,对此丑态自看不惯,不能怪他,心中一喜,由不得对于文麟加了殷勤。人最怕比,尤其许多女人聚在一起,才貌之外还要考量气度谈吐,文麟自来言出必践,加上感恩之心,三姑本具极好才貌,当夜又横了心,全无顾忌,以为人非草木,既感前恩,便非无法可想,事须循序渐进,主意一定便复常态,有了自尊之心,言动自然较前端雅,于是下余几个女子全被比了下去,成了鸡群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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