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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苦意最怜卿 爱重愁深 中宵对话 痴情谁似我 甘来苦去 二女同归(1)

元礽碍着紫烟同路,不便当面明言,边想边走,由一密林中穿出,微一疏神,紫烟和黑孩儿忽然不见。心中惊奇,一看那地方已到危崖尽头。这时雾气渐散,山月重明,疏林高秀,清荫在地,回顾来路并无人影。方想这两人怎会无故走失?忽见前侧面崖石后似有半截人影。因是后山最僻静的所在,危崖百丈,下临无地,平日无什人迹,又当贼党势败之际,全都聚在楼前一带敬听沈、石二侠发落,静悄悄的,当是紫烟在彼相候,忙赶过去,方喊:“薛师妹,我黑师兄呢?”

目光到处,觉那女子背影不似,知道看错,刚一退步,对方已回身笑问:“你怎此时才来?”

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原来崖石上坐的,正是每日刻骨相思的意中人秦瑛,月光之下,越觉翠袖单寒,丰神绝代,珠圆玉润,冷艳无双,当时惊喜交集,脸红心跳,喊了一声“二妹”,便呆在当地,说不上话来。秦瑛见他痴立凝望,嫣然微笑,手指旁石道:“元哥为我劳苦,稍坐歇息,等他们来再走如何?”

元礽见她秋波送睐,隐蕴深情,越发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强捺心神,走近石旁坐下道:“二妹本领真个高强,恭喜大仇得报,足慰老伯父在天之灵了。”

秦瑛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元哥为我苦心,实是感谢。我非庸俗女流,并有天门三位师伯作主,母亲已然允婚。似你这样至性至情的人,得偕终老,藉报深情,我复何憾,但我素来固执,心中有事,必须办到,蒙你相爱,我如有事相烦,你能依么?”

元礽做梦也未想到平日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那么难说话的心上人,以前求见一面而不可得,此时竟会并肩同坐,笑语如珠,以身相许,一往情深,不由心花乱放,喜极忘形,脱口说道:“我蒙二妹怜我情痴,许借连理,深情大德,刻骨铭心。以后常侍妆台,永为臣仆,香花供养尚恐不及。我以凡愚,得配二妹天上神仙,但有使命,无不遵从,焉有违背之理?”

秦瑛笑问:“如此说来,你爱我甚深,无论什事决不使我失望的了?”

元礽惟恐不得玉人欢心,忙答:“那个自然。”

奏瑛笑道:“一言为定。此时我尚无事,到时如有推辞,却休怪我反脸。”

元礽正在越看越爱,只顾应诺,未想到别的,听完笑说:“二妹是我心目中的天人,今日之事几疑梦中。实不相瞒,以前自觉一介凡夫,实不敢存什妄念,心中却是爱极,甘为情死,时刻都在念中,万不料会有今日,如非月白天青,直疑是在做梦。”

秦瑛娇嗔道:“你怎说个没完,也不怕人听去笑话么?”

元礽见她似嗔似喜,越发爱极,笑道:“我虽爱极二妹,一向尊若天人,并无失礼。难得此时无人,蒙二妹怜我情痴,又有师长岳母作主,双方本非世俗男女,倾吐心曲,就被人听见,怎会笑我?”

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有两人同笑道:“你这样呆头呆脑,怎见得我们不笑呢?”

元礽忙即起立回头,说话的正是黑女,同了黑孩儿、薛紫烟,还有一个长身玉立、青衣背剑的少女。脸方一红,紫烟已指少女道:“这便是湘江奇女子杨飞云,这是我二妹夫徐元礽。你看多好一对!”

飞云笑道:“我们走吧,迟了恐追她不上呢。”

元礽心中一动,方要问话,秦瑛答说:“此事已有安排,姊姊放心。”

元礽虽然生疑,见秦瑛妙目含苯,当人不便询问,只得罢了,闷在心中,甚是纳罕,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众人随由秘径攀援而下。

六里坡偏在后山,地更隐僻,众人赶到杨家,天早大明。元礽背人问黑孩儿,才知秦氏母女昔年逃往南京时,因秦瑛貌美,途中被一恶霸看中,眼见危急,全仗东方霞母女二人解救才免于难,感恩多年。秦瑛来时,途中相遇,双方年貌已变,秦氏母女当初又隐姓名,匆匆一见便即分手,故未认出。后在杨家再遇,东方霞同了紫烟、鹿生在彼,认出耳后红痣,疑是当年救己脱险的恩人之女,刚向飞云问知乃母姓名,欲与细谈。东方霞得知秦瑛是元礽的心上人,自知无望,已然先走,约了薛、鹿二人,穿上黑衣戴上面具,先由秘径入山。本意先将小贼杀死,不料竟非对手,一时负气,意欲回去别母出家。天门三老与她母师俱都相识,乃师并有极深渊源。秦瑛也有报恩之意,本欲相让,自以丫角终老。石云子力言:“元礽情有独钟,你如不嫁,元礽也必不娶,可效英、皇故事。”

后将小贼杀死,由后楼逃出,想起元礽志诚苦心,紫烟初交便出大力,贼党势盛,惟恐二人失闪,正要赶回,忽遇飞云赶来,说:“一切之事均有三老安排,决无可虑。”

秦瑛仍不放心,强了黑女、飞云绕回前楼。就这来去耽搁一会工夫,老贼已然伏诛。因听云子正向元礽说那二女同归的话,心想黑女常说男人心性不定,欲听元礽背后真意,情爱是否专一,及听那等回答,知他为人谨厚,最敬师长,居然为了自己敢于抗命,情有独钟,虽愿与东方霞同嫁,芳心也颇感动,便往前途崖口等候,欲使元礽心喜,并拿话将其套住,再由黑女暗中迎来,将黑孩儿、紫烟引开。

元礽正想心思,故未发现,这时一听心上人所说竟指东方霞婚事而言,好生不愿,但知心上人的性情,不敢违背。黑孩儿再加力劝,说:“东方霞母师最是偏爱护短,你如不允,连二妹也必受累。”

元礽无法,只得勉强应诺。在杨家稍微歇息,饱餐一顿便即起身,不料依然闹出事来。

原来东方霞之母铜仙掌、八指神姥东方燕,和她另一位师父衡山祝融峰玉真观主恶麻姑褚慧,都是川湘间前辈女侠,昔年名震江湖,又都手黑护犊,对东方霞最为钟爱。东方霞人品武功虽好,但因母师从小娇惯,姊夫陈叔青又是最有名望本领的侠盗,旧部众多,交游广泛,只管美貌少女孤身往来江湖,行侠仗义,到处打不平,从来无人敢于侵犯。东方霞也颇以此自豪,于是胆子越大,眼界日高,人又极美,休说绿林中人她看不起,便是许多有名武家子弟向其求婚,均遭拒绝。有那苦缠不舍的,十九还吃了她的大苦。有时稍吃人亏,回向母、师一说。乃母近年归佛,比较昔年心气平和,还好一点。那位恶麻姑年已八旬,除头发花白外,望去仍是画图中人,本就心辣手黑,疾恶如仇,犯者必死,认定爱徒貌美,对方好色,生出邪念,就不,也是欺她孤女,目中无人,一听吃亏,立即下山赶去,非使对方伤亡不肯罢休,一味袒护,不问情由,上来便下杀手。东方霞有此几位靠山,虽未倚势横行,事却闹了不少。

这次乃母见爱女年纪渐长,眼空一切,谁她也看不上,没奈何只得写了一信,令其投奔姊夫,请为物色佳婿。事有凑巧,元礽爱上秦瑛,心虽非此不娶,却无把握。叔青一探口气尚是孤身,心想:“对方人品家世、文才武功无一不好,又是天门三老门下,这等好姻缘哪里找去?”

以为小姨美貌女侠,元礽当无不愿之理,又知小姨素来大方,并无不嫁之言,每谈婚事,总说男的不配,果如我意自然肯嫁。来时因母哭诉:“平生只生二女,你如不嫁,母心不安。你姊夫眼界甚好,决不肯把你妄配庸人。事情由你作主,切不可再选择太苛,自误芳华。”

东方霞始而迫于母命不得不行,又想姊姊,等到香螺诸交信第二天,元礽便来。叔青只想令双方同路,自生情愫,便去里面告知小姨,看出她对于元礽不似别的少年厌恶,心还暗喜,一面布置行事,并向元礽重托,请其照护。也是为了小姨难说话,恐中途生变,除托元礽同舟照看外,毫未明言,以备万一小姨发现对方弱点,心中不愿,立可中途作罢。

哪知东方霞竟对元礽一见钟情。女子心性多半难测,用情还在其次,第一是缘或孽。尤其东方霞自负绝色武功,平日所遇少年,十九对她倾倒备至,低首下心,甘为臣仆,在男方是用情,女方却认为对方卑躬屈节,一味献媚求爱,毫无一点丈夫气,不特不肯动念,反倒加了厌恶。起初偷看元礽比武,已觉此人不差,及听姨夫示意撮合,得知对方未婚,虽未公然承诺,已然心念微动。上船以后,见元礽仪表非凡,英姿如玉,举止谈吐又是那样从容儒雅,由不得更生好感,只嫌过于端谨,先当是书香世家,尚有男女之嫌,有意矜持,后来元礽凭窗望水,直不回顾,一面感觉到对方有点书呆子气,一面又觉自己才貌无双,岂不值人一顾?有些气不愤,便拿活引他。满拟对方不是木人,只为少年老成,守礼君子,面嫩拘谨,又碍着主人情面,好些顾忌,惟恐露出破绽,所以把脸朝外,不敢平视,经自己拿话一引,定必乘机结纳,终于倾吐情怀。哪知对方情有独钟,一任轻颦浅笑,薄怒微嗔,用尽风情,全无用处,除一味端谨外,竟未正眼相看。当是书毒中得太重,越是这样人越发可取,只一有心,情爱也必专一,于是故意装睡。元礽倚坐对榻,连身子都不敢卧倒。夜寒又重,其势不能降低身份劝其就枕,心方怜惜,觉着这人呆得可怜,又好气又好笑。元礽忽然倦极入睡,唤了两声未应,便下床去唤来姨侄,将其扶上枕去,把被盖好。心中有事,又遇见了一次水寇,想起年将花信,尚是孤身,母师对己婚事,近更属望,苦无当意之人,似此佳士倒也少见,只不知他是否顾虑嫌疑或是无情干我,正自心乱。元礽苦忆秦瑛,形于梦寐,竟说起梦话来。东方霞听他梦中连呼“二妹”,又在叹气,所说虽听不真,但已听出心中有人,不禁失望心酸。本想起身盘间,探明底细,对方果有意中人,便即中止前念。不料男女情关最是难渡,真要绝望灰心决不再谈,必和没事人一般,越是这样,表面似想断绝,实则无形中已被情丝绑住,越来越紧,休想挣脱,元礽偏又不说。

女子善怀,妒念一生,便如春蚕自缚,到死方休,当时负气,未再答理,冒雨登岸,立骑龙驹驰去。满腹幽怨,气愤已极,到了中途,忽想起以我才貌,难道他那意中人真比我还强不成?越想越有气,决计暗中尾随,看他前途有无约会,那女的是否值得他如此颠倒。等由贼店中向元礽报警,令其骑马渡江,再走不远,忽与至交姊妹嵩山女侠薛紫烟相遇。二人交厚,无话不谈,紫烟见她面有愤色,问出底细,正商量如何查探,又遇贼党。事前紫烟本听路人说有一骑红马的少年,到处打听是否走过,及遇东方霞一谈,正是元礽。初意元礽渡江以后必要沿途探询,打算将计就计,买了一个乡民,令其往寻,引使追赶,不料弄假成真,盗党人多还在其次,临时忽又添了两个能手。二女寡不敌众,眼看要败,秦瑛忽同黑孩儿兄妹由别处访友绕来,路过当地,吓退盗党。

东方霞先教元礽渡江,一半心爱元礽,意欲借此见好;一半为代陈氏父子出气,过江以后,再令人引元礽来追自己。一见秦瑛不特貌美,武功更好,照着双方神情,分明一双两好各有深情,连自己和紫烟尾随元礽、黑店报警、指点渡江之事全都落在对方眼里,不禁愧愤交加,心中一酸,直冒凉气,情敌偏又助她脱难,越发不是意思。气极之下,问知秦瑛此行用意,气到急处,把心一横,决计连夜赶往湖南,先寻到天他先生的门人鹿生,假装黑孩儿兄妹三人,戴了面具,同往西陵寨,不等元礽赶到或在下手以前,先将小天王佟元亮杀死,使元礽白费心力,无法向心上人讨好。及将元礽的马借与秦瑛,和紫烟赶到西陵寨左近,忽想起有一好友湘江奇女子杨飞云在后山六里坡居住,必知贼党虚实,可以向其求助。到得不多一会,鹿生刚被紫烟寻来,秦瑛等三人也拿了飞云之师应明师太手书寻到,请其指点后山秘径。

这时秦瑛因得异人指点,说:“元礽对你钟情,身冒百险,代报父仇,孤身入山寻贼。但是他与东方霞无心相遇,对方钟情,元礽情爱专一,坚不接受,女的偏是痴情太甚。此事十分难处,元礽固执,迟早恐要闹出事来,望你善处。”

秦瑛原知元礽对她痴心,仇敌势力强盛,自己就能混人山去,手刃亲仇仍是无望,全仗天门三老想促成这段姻缘,暗中相助,才保如愿,表面连对黑女也未吐口,实已心许,暗忖:“久闻此女英名,不知才貌如何?”

及照异人指点,同黑孩儿兄妹尾随到了黑店,见东方霞果是才貌双全,我见犹怜,心颇喜她,便不去叫破,只在暗中相助。三人同乘异人小舟渡江,后来助东方霞脱险,本想告知彼此一家,不妨结为异姓姊妹。刚把此行心事说明,东方霞越想越伤心,竟和紫烟辞去,后在途中相遇,尾随不久,巧遇应明指点,来此见面一会。东方霞等三人便匆匆作别而去。

秦瑛知她灰心负气,因在途中连经异人指教,胸有成算,也就听之,自照预计,中秋前夜入山,只没想到东方霞提前入山何意。元礽既不肯将贼杀死,只在暗中相助,他这一来,天门三老决无坐视,不论如何,仇都必报,宽心大放,已然拿稳。飞云之父和老贼有交,又是近邻,不便出面,只为引路。刚到后山秘径,便见石云子走来指示机宜,秦瑛心越放定。三人别了飞云,由秘径入寨,果然手刃亲仇。

她这里大功告成,夫婿又是那样情深爱重,自然芳心大慰。东方霞却是预计全未如愿,反倒受伤,悲愤填膺,恨不欲生,离开擂台,到了无人之处等了一会,元礽不曾寻来,心中冰冷,叹了一口气,把脚一顿,立往后山跑去。到了原来秘径,匆匆取出身带伤药略微包扎,刚要下去,紫烟忽由前寨寻来,再四劝慰。东方霞只说:“我已看破世情,决计别母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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