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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宛转发金针,恸彼孤鸾拼并命。

殷勤将素手,惊予劳燕惜分飞。

刚绕往庙旁不远山崖之上,便见晓色微明中双雄寨那面贼党已刀枪并举,列队走来,刘氏弟兄当头领导,群贼随后,为数不下七八十人。弥陀寺这面凶僧也率徒众同立庙墙树林之外,列阵相待。一会走近,刘氏弟兄到了坡前野火烧残的广场之上,便向凶僧厉声喝问了几句,往左一闪,立有四名贼党抬着一个门板,斜立地上,上面钉着一个赤身露体的淫贼,周身皮肉已成稀烂,遍体鳞伤,血污狼藉,手脚均有长钉钉住,疼得周身乱抖,人却不曾死去。凶僧一见大怒,率众飞驰而下,暴跳如雷。刘氏弟兄把手一挥,贼党立将木板搭走。凶僧见淫贼惨状,人未近前,扬手一飞钹,想将人打死,免得活受;不料对方早有防备,一面忙把木板撤退,内中一贼扬手一铁棍把钹挡开,一声斜飞出去两三丈远近,落向地上,滚出老远。凶僧共有一十八面飞钹,见淫贼被人搭走,越发怒火中烧,一钹不中,又将下余十七面飞钹似穿花峡蝶一般上下翻飞,映着刚出山的微弱阳光,黄光闪闪,电旋星飞,朝对面敌人打去。刘氏弟兄原知凶僧难斗,尤其飞钹厉害,这类奇耻大辱又不能不报,虽然横心来此拼命,但较刁猾,不似凶僧粗野,上来便故意激怒,引逗凶僧飞钹出手,再由自己和几个本领高而又手疾眼快的同党暗中戒备。一见凶僧中计,飞钹出手,连片飞来,各照预计,手持刀枪棍棒连挑带挡,只听一片地琅琅金铁交鸣之声,满空黄光飞舞,滚落一地,那十几面飞钹全被磕飞打歪斜滚出去。就这样,双雄寨这面仍有三人闪避不及,两个把肩头斫碎,一个把头皮削去,倒地身死。

凶僧徒党中也有眼亮机警的人,见刘氏弟兄当头喝骂了几句便全散开,便知其中有诈,忙即赶下,想要劝阻,凶僧心急手快,十八面飞钹已只剩了两面,闻言也自警觉,再见地上飞钹已被敌人纷纷抢拾了去,越知中计,怒吼一声,手持两柄厚背板刀往下杀去。刘氏弟兄正要对方混战,一声号令,合围齐上,凶僧这面贼党也自喊杀下来。双方当时打在一起,内中一个短衣贼党见淫贼被人抬回原路,相隔十好几丈,意欲赶去杀死,免受痛苦;不料对方早有防备,还未赶到便被暗器打死。刘氏弟兄同来的全是一些好手,打了顿饭光景,弥陀寺这面死伤了十好几个,只凶僧一人力猛刀沉,人不能近。一见同党好些伤亡,自己又被刘氏弟兄和几个得力同党绊住。始而干看着生气,后见死伤越多,刘氏弟兄更因此是强敌,恐留后患,用心十分狠毒,早安排得有人,一见凶僧这面有人受伤,便由几个专打落水狗、埋伏在旁的同党抢上前去将受伤的人杀死,以致连受伤的也十九难于活命,越看越有气,怒吼一声,朝前猛冲,也不再和敌人相持,手中两把厚背板刀泼风也似闯入敌人丛中乱杀起来。双雄寨这面贼党虽然多是能手,但非凶僧之敌,不是一照面便被劈死,便是手中兵器被凶僧一刀磕飞,纵逃稍迟立时送命,只一遇上不死必伤。凶僧手中双刀舞起一片寒光,所到之处如人无人之境,勇不可当,群贼当时一阵大乱,不消片刻,也是尸横满地。弥陀寺这面勇气大增,再一分头追杀受伤逃人,也是心狠手黑,只被迫上,便难活命。

刘氏弟兄原因凶僧猛恶非常,一身硬功,刀斫不入,这一对敌便是存亡生死关头,来时曾经熟计,知其本领虽高,人却粗野,意欲由自己和几个好手先用车轮战法分班引逗围困,不与力拼,一面分人去杀对方僧徒;等到敌人徒党死亡殆尽,凶僧也久战疲劳,然后大举合攻,一面再用暗器去打五官要穴。眼看敌人死伤相继,成功有望,不料凶僧激发怒火,舍了原来诸敌,冲入人丛之中乱杀一阵,同来贼党纷纷伤亡。凶僧和疯了一般,简直不顾身后,往来冲突,见人就斫,一个招架不住便被斫死,有时连人劈成两片,鲜血肠肝狼藉满地。偶然被人追上,无论刀斫棍打全不在意,一个不巧,凶僧回刀斫来,闪避稍迟,至少虎口震裂,膀臂酸麻,差一点连兵器也震脱了手。只管人多,仍不敢与之硬拼,只是此进彼退,分头引逗,刚保得一会平妥,僧徒只有一人倒地,又复怒发如狂,飞身纵去,持刀乱斫,不杀伤一两个,一任后面喊杀咒骂,理多不理。杀到日头高起,刘氏弟兄所带七八十个同党已杀死了一半,对面僧徒贼党死得更多,只剩十来个好手尚在混战。表面看去凶僧这面人少,实则所剩全是劲敌,凶僧更似一头猛虎,纵跃如飞,越杀越勇。日光之下,只见一团寒光闪电在场中滚来滚去。

又打了一会,李善等四人见群贼恶斗方酣,看出双方已是势不两立,决不会再顾自己,渐渐胆大。头一个柳青先由树后走出,辛良也被喊去。李善见文珠腿伤未愈,那一双胫附丰妍、底平指敛的双足,罗袜上面已染泥污,盘坐树后,不时抚摸痛腿,面有愁容,知其坐得不甚舒服。见柳、辛二人坐在前面山石上观斗,贼党竟无一人在意,双方争杀也更猛烈,料知无事,笑说:“浦侠女可要坐向前面,免得腿麻?”文珠见李善始终随定身旁,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偶朝前面战场看上两眼,目光又复侧转,面有愁容,知其关心甚切,也颇感激。在地上坐了一阵,觉着伤处肿痛,盘坐一久,越发难耐,心又恨毒这两起贼党,早想移坐树外山石之上,无奈腿痛酸麻,起立艰难,只得忍住;闻言暗忖:“此时难以行动,即便那马寻来,也须此人扶持才能上去,方才又被背了一路,何必再拘什小节,多受苦痛?还有这两起贼党万分可恶,此时正好看他自相残杀,稍出恶气。好在下面恶斗方酣,成了死敌,不会再寻自己晦气,即便剩下几个望见赶来,这里居高临下,形势绝佳,凭自己的连珠飞弩也能打死几个,何况还有三个能手相助,他又持有华山弟兄信符,黑衣大侠与青衣少女又在暗中隐藏,待机还要出场,怕他何来?”心念一转,回眸笑答:“也好。”

李善见她明眸皓齿,微笑嫣然,阳光斜照,宛如朝霞和雪,明艳绝伦,又带着两分病容,越显得丰神娇媚,动人怜爱。方想开口,文珠纤纤玉手已自递过,李善连忙接住,觉着玉肌凉滑,握在手里柔若无骨,暗忖:“此是一个金戈铁马、纵横江湖的巾帼英雄,那好武功的人,偏生得如此妖艳温柔,可见绝代佳人丽质天生,不是寻常庸脂俗粉所能比拟。”心中寻思,望着那肤如凝脂、又白又细、春葱也似的玉手正在出神,文珠已就势盈盈起立,见他低头沉吟,笑说:“李兄我真亏你。”李善也未听清,闻言把头一抬,双方目光正对,见文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注自己,出生以来和女子这等亲近尚是初次,又是平日刻骨相思的心上人,由不得心跳脸红,接口说道:“凶僧实是可恶,只等浦侠女坐好,再看一会,我便赶往战场,好歹也将此贼除去。”文珠知其会错了意,因见自己痛恨凶僧,如非志在保卫,早已上前,无意之中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再见对方立在身旁,英姿飒爽,面如冠玉,比起中元观渡仪表还要英俊,人又老成,稍微亲近,便自脸红,不由生出好感,闻言微嗔道:“凶僧狗贼固是可恨,我已蒙你扶持,好人还要做到底呢。坐山观虎斗还有多妙,两面都非善类,你去算是帮谁呢?”李善不知文珠恐凶僧武功太强,不愿他前往涉险,故意如此说法,慌道:“我是想等双方打得差不多时再去,既然这样,将来报仇也好。”文珠见他脸涨通红,笑道:“你满口侠女侠女的,也大刺耳,请改兄妹相称不是好么?”

李善闻言自合心意,互询年岁,文珠竟比李善长了三四岁,忙即改呼“姊姊”。文珠见他握着自己的手尚未移动,故意把秀眉一皱,微微“嗳”了一声。李善见她疼痛神情,忙道:“我真该死,只顾说话,还忘了扶姊姊到前边去坐呢。”文珠笑答:“我盘坐得太久,稍立一会反倒好些,不知坐下如何?”李善方说:“自然坐下好些。先前盘腿,姊姊南方人自是不惯。”文珠忽把手一撤,李善以为把握太久,误认有了反感,正自脸红心慌,文珠一条手臂已搭向自己肩上,回首笑道:“我左脚已难移动,这样好走一点。”李善才知用意,情不自禁回手扶着纤腰,缓步向前走去。那山石离树尚有两丈来远,柳、辛二人见群贼火并,自相残杀,武功又都不弱,看得兴高采烈,无一回顾。李善和心上人扶抱而行,玉肩相并,偶然回首,笑语之间时闻幽香,由不得心神陶醉,把以前所打主意全都抛向九霄云外,恨不能就此下去,不要走到才好。无如欢娱苦短,为路不多,一会仍自走到,先扶文珠坐定,方幸辛、柳二人不曾看见自己和文珠亲密之态。

忽听柳青笑呼道:“庙中火起,这一下连贼巢也被烧光了!”文珠也在称快,朝前一看,果然庙中火起,跟着便见一个小和尚如飞跑出,站在山坡上跳脚高呼,大意是说,粮仓被焚,还死了两个师兄,所藏金银财物被敌人劫走,前追夜明珠的七人也全被杀等语。因是顺风,听得颇清,满拟凶僧定必率众回援,不料凶僧闻报竟未在意,哈哈狂笑道:“这算什么,今日不把这班无耻猪狗杀个精光,誓不为人!”边说边把双刀舞动,四下冲杀,对面贼党又死了好几个。刘氏兄弟拿他无法,又不敢与之硬斗,只得一面仍用前法应战,一面吩咐群贼乱发暗器,不要隔近。谁知这下余十几个敌人全是好手,又有凶僧这个煞神不时左纵右跃,往来冲杀,稍一挨近,不死必带重伤,暗器多被对方打落,偶有两次打中凶僧身上,全都反震落地,并未受伤。

刘旺毕竟年轻气盛,见同党纷纷伤亡,激发怒火,再一想起妻子被淫贼奸淫的仇恨,忽然心横,怒喝:“秃驴我和你拼了!”话未说完,已率三个得力同党赶杀上去。本意想等凶僧回顾,再用暗器试他一下,哪知凶僧由黎明起猛斗到了傍午,自觉上来大猛,气力渐差,同党徒弟死了好许多,久战之余敌人越来越狡猾,一味闪避引逗,刘氏弟兄和几个好手更是灵活,一个未伤,恨到极点,早就打好主意,拼着性命不要,也把刘氏兄弟和这几个强敌除去,为死的徒党报仇泄恨。正苦敌人纵跃轻快无法下手,一见刘旺怒吼追来,正合心意,料定敌人仍是老套,自己只一回身,必用暗器打来,一面纵身逃避,自己多大本领也难施展,不犯点险决难成功,故意向前冲杀,先不回头,暗中留神查听身后敌人动静。凶僧人虽粗野,武功极高,纵跃也极轻快,所练罗汉刀共有五百零一招,以前曾下十年苦功,至今仍是童身,刀法精纯,变化无穷,惯用险招。只为心粗气暴,上来打错了主意,空自纵横追杀,暴跳了一阵,敌人一个未伤,气力已然见短,方始警觉,知道此举只是徒劳,结果必为所算,刚一变计,敌人已由身后追来。

刘旺不知死星照命,恶贯满盈,也和凶僧一样心理,觉着打了一早晨,虽因处处取巧,仍是通体汗流,渐觉疲劳,凶僧始终那么勇猛,心想自己原意是用车轮合围战法,引逗对方精疲力竭,同党伤亡殆尽,剩下一人,多大本领也必倒地,不料凶僧如此凶野,不特精力未衰,自己这面同党反有多半被杀,下余敌人虽只十来个,均是劲敌。如无凶僧,还可获胜;因有这个凶神无人能敌,只一杀到面前便须纵避,近个把时辰闹得众同党全都具有戒心,往往手忙脚乱,再斗下去,不特难望得胜,一个不巧还要把命送掉,岂不冤枉?仇恨又深,双方势不两立,除却冒险一拼,更无善策,想到这里,便追过来。见凶僧不曾回顾,一味追杀贼党,还自心喜,忙即住了喝骂,想用声东击西之策,由一同党左边喝骂,并发暗器引逗,等到贼人回身,自己立由右面抢前,去射耳孔致命之处。自恃轻功,紧随凶僧后面,相隔也就数尺光景。正朝另外两个得力同党挥手发令,命其绕往前面,冷不防备用晴器去打凶僧五官要穴,忽听一声狂笑,呼的一声,一条长大人影带着两道寒光已横过来,喊声“不好”,忙用脚跟着地,倒纵回去,百忙中还想就势杀敌,纵时左手刀往上一架,右手两枝铜镖已朝凶僧迎面打到,谁知势已无及,只听两声,脚底一痛,身子一飘,两腿已被凶僧齐腿骨斫断,两条断腿桩落向地上,自支不住,当时奇痛攻心,仰跌在地;同时所发两镖又被凶僧用刀背猛力一挡,反震回来,无巧不巧正打在左眼之上,眼眶当时打碎,两处重伤,奇痛攻心,怒吼一声,就此痛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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