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意见摆出来，持两种不同意见的人数也几乎相等，最后就等路总拍板定案了。这是他到公司才半月就需要决定的重大问题，大家摒住呼吸等路表态。路总经理操着山西口音慢慢道来：“这个拍板嘛可是沉掂掂的啊，刚来情况不太了解，但还得拍。额（山西口音，我的意思）今天上午为这事找了局长，跟他汇报了。额的想法是南方还是要去，把市场做大，开拓新的领域。至于风险肯定有，额们小心就是了。”一锤定音，他还是把上面领导摆出来，表示了上面有人支持他，众人不吭声了，李想感到路总经理的威力。会后，吴老总兴奋异常，主动请缨带队到南方，得到了批准，可这一去就再没回到公司来，一直在那里奋斗，十年后他带的人整体被剥离出公司，成了单独的法人企业，这是后话了，而他担任的总经济师职务就一直空缺，暂由总会计师江总兼职。不过路总经理刚上任的这个决策实践证明是对的，从此公司打开了南方市场，接连承建了不少工程项目，扩大了知名度，也学到南方好的管理经验。
李想通过此事感到路总可能有些办法，想进一步对他了解，掌握他的脾气秉性，以便更好地工作，可不久以后发生的事叫他迷惑不解，与路产生了隔阂，陷入了思想矛盾之中。
那是半个月后，路总经理带人出行了，是去在外地的那个半途停工的工地。这个工地在山东一个小城市，工程是个日供水量百万吨的自来水厂。提起这水厂的修建又话长了，几年前，这个山东小市天旱缺水，当时小城市的领导一为解决城市用水，二为表现业绩，在没得到国家立项情况下匆忙开工，资金不能到位，便发行了债券，设计的水厂规模大大超出了需要标准，日产100万吨的水厂大城市都不多，更甭说这小城市了。水厂匆忙上马，还边设计边施工，今天听起来可笑，可那时是全国常有的情况。常开公司承建这工程后，干了三年多，垫付了很多钱，完成工程大部份后，再无力垫付了，只得停工。这时这小城雨水多起来，水不太缺了，又换了市领导，新领导对水厂建设不着急，这样工程便拖下来。这可苦了施工单位，每年都索要工程欠款，可总要不来。路刚上任便再亲自去解决，带了公司下属在那儿施工单位的负责人、办公室李想，本来应吴习去，但她说家里孩子小离不开，还有其他有关人员。为了壮声威，还请国家建设部某部门的一位女官员随同前往，这就是京城企业的好处，如是外地企业哪能请到国家级官员呢。
一行七人乘坐一辆面包车，路程需要近十小时，半路要吃午饭。中午，他们在途中一家不错的饭馆就餐，路说有建设部官员随同不能吃得差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摆上来，外加三瓶白酒，一行人坐定开吃。路的酒量很大，据说他的升迁是能与局长喝酒有很大关系，这点有可能，谁都知道现在不会喝酒哪能当成好干部的道理。
李想可不能多喝酒，也不会让酒，多年当教师的经历使他养成实在的作风，还没学会阿谀奉承的习惯。只见路经理大口吃喝，不时让着建设部官员，只是那女官员不能喝酒，吃东西还慢慢咀嚼的。让李想惊讶的是路在饭桌上大发议论，不说别的，突然对办公室人员进行评论：“公司办公室的人啊太老实，以吴习、李想为首的都是老实人，不会灵活，笔头子也不行啊。”李想一听有些懵，路竟当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建设部的官员，不顾场合就发表对人的议论，像搞突然袭击，叫人下不了台。他为什么事先不找办公室人员谈，他是喝多了吗，没有啊，挺清醒的。李想心里憋着气，心想：你才来几天，没完全了解办公室人员的具体情况，下车伊始哇哇乱叫，亏的你原来还是搞政工的，没有一点做思想工作人的风度。要是在以前李想可能与路直接交锋了，但生活的磨练已磨秃了他的棱角，他忍下了这口气，但对路看出了端倪，他可不如老苏那样理解人意，看来新领导否定旧领导，包括原来领导用过的人、决策的事是惯常的做法，自此李想暗自定了应付的策略，即：不卑不亢，留有距离。
山东之行效果不大，路虽竭尽全力，女官员也卖了力气，甚至拍了桌子让建设单位快点还钱，怎奈人家死猪不怕开水泡，债多了不怕债主要，反正没钱，你们也不能老在这儿待着。路气哼哼地带一行人返回，而李想对路则深入了解一步，与原总经理老苏对比，感到与路不好处事。
回来后李想跟吴习说了路总经理对办公室的议论，两人都琢磨肯定哪儿有得罪路的地方，可又想不出来。还是李副总经理知道领导的心思，在一次办公会上，他问吴习：“路总经理的车怎么不给解决？当总经理的没车还行？”吴习才突然领悟：呀，路总来了一个多月了，没配给他专车，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说不用配车，而且公车确实不够用，公司工地线长面广，需要量大，而且李副总本人一直用着一辆小轿车。李副总提路总车的问题也有自己想法：你想副总都有专车，正总没车人家怎么看，我李副总坐着小车心里也犯嘀咕啊。有一次，路总去工地要车，没有小车了，只得派一面包车载他一个人去，叫人看到可笑，既浪费又没面子。办公室啊，怎么对待新来的总经理呢，即使他表面说不用配车，但心里是这么想的吗？中国人讲含蓄，往往是口上说的不是心里想的，心里想的不是手上做的啊，像李副总经理那样直截了当要求配车的一般人不好说出口，所以办公室人员就要理解领导们的心思，灵活多变使巧劲，也许这就是路总经理常讲的灵活性吧。吴习这才悟到这点，赶紧张罗着外租一轿车，但不能给路总经理，把它留作公用，把公司自有最好的轿车给路，要知道外租车再好也差着档次呢，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吧。李想也小有启发，自己不是办公室的头儿，以后出头的事还是让头儿顶着。所以以后他就自觉与路保持着距离，不太积极主动与他搭话。路总经理几次到办公室来，总对办公室人说：“你们办公室的人怎么老跟额保持着距离，你们应该当额的心腹、耳目啊。”李想心想：你怎么对我们的，批评搞突然袭击，不讲场合，不好与你交心，工作需要愉快的心情，融洽的气氛呐。
不久，路总与领导班子成员中的总会计师江总发生了激烈冲突，给李想又一次触动。那是快到八月十五了，路总主张来个机关大会餐。会餐要在公司礼堂里摆上几十桌，机关人员在一起欢聚吃喝，唱卡拉OK，以显示他来公司后人气升，士气旺。其实他才来半年，还没看出公司有什么大变化，而且经济也比较困难，大搞宴会确实劳民伤财。搞会餐就要花钱，要添置餐桌椅、餐具、炊具等，预算要五万元。江总是个很正直的人，觉得当前公司情况不适于这样搞，这笔开支虽然不太大，但没必要，是浪费。行政科长去要钱，江总就是不给，他说：我是企业财务主管和监督，我有权拒绝不正当开支。路听后火了，找到江总说：“企业是额当家，本经理决定的事就要办！”“我不同意，现在正没钱，这样浪费我看不下去！你要非办不可，这总会我干不了！”“这次必须办，额已说下去了。”路仍坚持。总会计师仍不签字批钱，路绕过他，直接叫财务科长开了支票买了东西。从此江总消极起来，路也不再找他，有事直接找财务科长，架空了总会。江总觉得干下去也没意思，这个有才华的人五十五岁就提前退休了。从此公司的总会计师、总经济师长期空缺，经济上缺乏管理与监督，全是路总经理一人说了算，没有专业人员把关，致使公司效益不断滑坡。同时李想也感到路的尊严不容任何侵犯。
会餐进行了，路如愿以尝。那天礼堂里摆了近三十桌，挺像农村结婚办宴席。吃的是涮羊肉，每桌有一小气炉，火力不足，锅老不开，开了也劲儿不大，羊肉又老，涮不熟，每桌剩下不少，全倒掉了，浪费大多了。路经理借机给大家唱了卡拉OK，“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这首当时挺时髦的爱情歌曲，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中，还都在歌厅、小型聚会或家庭欢聚时唱，这次路在如此规模的大庭广众之下出自企业最高领导之口高唱爱情歌曲，以前从没有过，显得突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思想表现够解放的。路声嘶力竭的嗓音唱得有点走调，李想忽然觉得这宴会真有点土，有点大块吃肉大块喝酒的架势，他看了大家表情有的有点怪怪的，真想笑但不敢笑。他又瞥了一下坐在附近的党委书记王前，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随即消失，李想心里一动，立时产生了一个新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