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竹林里有只斑鸠在“哥哥苦哇,哥哥苦哇”地叫,远一点的地方,有只斑鸠干脆“苦啊,苦啊”地叫下去。文水谷眼睛望着窗户外,心里在想着怎样逃过这一关。他清楚地知道,只要是阶级斗争的对象,他这一辈子就完了,老婆孩子怎么办?还有竹花……想到这,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算是个聪明人,可此时真的没了主意。他清楚,这是自己得罪了大队和小队干部造成的后果。
他坐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屋子里静静的,那只蜜蜂想必是扑腾累了,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窗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以为是公社或大队干部来找他的,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把可能由此带来的后果都想到了,心里便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态度不好,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件事:土地改革时,有一个私塾先生,他用收学生的学费省吃俭用地买了田地,按理说在划阶级成份时,他是不够划地主的,农会主席带一帮人来找他,泥腿子出身的农会主席说他没有下地劳动就是地主。
他一个教书匠有一点文人的儒腐气,反驳说:“我怎么没劳动?我舌头劳动。”
他们说:“你剥削劳动人民!”
教书匠说:“我教书算什么剥削?”
他们说:“你说你是劳动人民,那你会犁田耙地吗?”
他们找来一根绳子和耙,要教书匠把绳子系在耙上。但凡是个种田的人都知道,别说做这个事他做不到,就是一般的种田的人也没多少能熟练做下来的。教书先生系了几次都没把那根绳子按要求系上去,这时他额头上的汗直往外冒,全身直打哆嗦。他们喝令他跪下,可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毕竟也有点骨气,他哪里肯跪下?
土改队因此认为他抵抗土改运动,汇报到区里,便定了一个地主,以抵抗土地改革的罪名给枪毙了。后来上级复查认为成份定高了,人不能杀,可是人早就死了。说实话,这位教书先生的田地顶多只能划一个中农,是那些人把不能耕作的山地、坡地都算进去了,凑足了数才划上的。
文水谷清楚,执行者一旦出现错误的决定,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对于具体的人来说,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呀!想到这,他不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