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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发寻梦的姑娘

1

农历四月的清晨,天色还是麻灰麻灰的一片,蜿蜒的山村小道上,便已走着几个提着简单行李的人。他们都低着头,默默无语,陆续走过村子前的青石板大路,淌过村前的河坝,然后开始攀爬陡峭的山坡小道。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林间的小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吵醒整个山林。这一行爬坡人的脸,全部都在晨光里显露出来,三个女娃与一个中年农民。山坡几乎成了直角坡度,一行人在向上行走的过程里,每个人的额头上与背上,有了热气腾腾的汗蒸气。走在最前边的中年农民,他是秀玉的爸爸柴何生,背上负重着一袋自己家里做出来的特产食品,那是秀玉的妈硬是要秀玉带到广东去吃的家乡味。

柴何生是个外来户,到本村来,倒插门娶了秀玉的妈妈,生了秀玉与三个妹妹秀云、秀芹、秀英,共四个女孩子。如今,秀玉已经18岁,在广东打工已经三年的时间,开始的时候是跟一个亲戚一起上班,后来学到了玩具厂的喷油技术,跳槽到了表哥所在的这一家玩具厂,工资比以前更是涨了许多。秀玉是个听话的女娃,在这三年时间里,她把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都只留一部分零花,其余的都给自己的父母亲寄回家来。秀玉家原本较为拮拘的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了。二妹秀云15岁,在初中读初二,三妹秀芹13岁,读小学六年级,四妹秀英11岁,在小学四年级。柴何生一直想生一个儿子,却一直没能如愿。这是他心头的一块大心病,他是一个“倒插门”女婿,在这个叫作[泥村]里的[野桑角]的地方,怎么说都是一种别扭的身份。与村里人相处时,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谨小慎微的态度,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本村的那些个愣头青,怕起冲突,怕别人说他是“绝户”。这句农村里最“缺德”的话,让柴何生的心口,有时候疼得喘不过气来。为了这句骂话,原本恩爱的两口子,时不时的给添上一个堵,日后的生活便有些疙疙瘩瘩起来。秀玉的三个妹妹的学习成绩也都不大好,开始的时候,柴何生为此也郁闷,后来却想通了。他想啊,学习成绩不好也行,那她们就不会要读很多年的书,而可以更早地给自己这个家挣钱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秀玉的妈因为生不出一个儿子,自觉心里低人一等,对不住丈夫柴何生,慢慢地习惯了丈夫的冷眼冷语。只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夫妻地位悬殊的微妙关系,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几个正在成长中的孩子。譬如秀玉,她便暗暗地发誓:一定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丈夫,不会因为任何一个理由而厌弃自己。

秀玉紧跟在自己的父亲后边,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经过广东三年工厂生活的打磨,现在的她已然与后边的两个姑娘有了一番不同的姿色。黝黑的密匝匝的长头发,留起了眼下广东最时兴的整齐刘海。白晰的心型脸庞上,镶嵌着一对如水晶般的眸子。与人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容,一付好脾气的样子。这从广东一回来不到一个月,就有成队的媒婆来到柴何生家提亲。只不过都被柴何生的条件吓退了回去。柴何生的条件是:1.女婿必须要“倒插门”;2.秀玉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得跟柴何生姓柴。秀玉是长女,农村农民招“倒插门”女婿的一向规矩是“留长不留幼”。秀玉并不想听从父母的安排,不过柴何生的这个条件吓退男方的结果,却是她想要看到的。她不想过早地与一个男人,绑在这个封闭的山村里一辈子,她出去了三年,已经被外边的世界在她的内心打开了一扇窗,她想在外边拼出点成就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成就,此刻的她心里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然而,她总是觉得,她是会去寻找的,那是一个除了“好丈夫”的梦想外的第二个梦想。眼下,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双在广东买回来的运动鞋,鞋面上已经有了一圈厚厚的泥灰。她想,等到了镇上,再去那条大河里洗洗。

家乡的田野,山林,菜地,又开始渐行渐远。这一切,在秀玉的眼里,即亲切又开始陌生起来。她在想,外边的世界怎么变化那么快,而自己的家乡却仍然处在一块落后、贫穷、封闭的状态里。家乡人都生得多,最少两个,多则三个,四个,五个,像秀玉自己家就是一个例子。许多人的家里,就因为超生的问题,而被政府的“计划生育”给整治得家徒四壁,清汤寡水的。那些孩子多的家庭,一年到头吃饭都成了问题,孩子的学费更是雪上加霜,常常得依靠庄稼的收成卖掉换钱后才能向学校交学费。大半孩子就是因为家里穷,才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就像她自己,本来成绩也不是太差,却就是因为妹妹们一个个大了起来,父母无力再支付所有的学费,15岁时,初中未毕业就被迫去了广东打工挣钱。

2

跟在秀玉后边的是艳群,秀玉的堂舅舅的女儿。秀玉的妈妈与艳群的爸爸是堂兄妹。艳群是[泥村]里这片叫[野桑角]地儿长得最秀丽的姑娘,她有一外号“豆腐娘子”的妈妈。艳群妈妈当年是被艳群的爷爷奶奶用厚礼给迎娶到[野桑角]来的。

艳群的爸爸是个憨实的农村男子,对艳群妈好得简直是“供奉”上了神龛。艳群妈心不甘情不愿的整日里骂骂咧咧,却也生了艳群一个女儿与艳群下边的三个弟弟共四个孩子。三个弟弟分别取名为:艳国、艳军、艳兵。村人说艳群爸爸不孝顺自己的父母,是“妻管炎”,他也不想去争辩,四个孩子的家庭,到处都要用钱。他愿意听着艳群妈妈的调遣,在庄稼地里面埋头苦干,得以使这个家顺利地生活。艳群妈妈虽然脾气拧些,嘴巴利些,却也是一把理财的好手。并且也算是一个能吃苦的主。她总是在每个晚上泡好黄豆,第二天赶黑早,把豆腐打出来,卖给村里的人做菜吃,以换来黄豆与零碎用度的钱。“豆腐娘子”的称呼便由此而来。

艳群从小便被艳群妈训练成了一个屋里屋外的一把手:洗衣、做饭、插秧、打禾、砍柴、捞猪草,扯水草,样样都精通。另外,艳群性格外向,牙尖嘴利,还有一付会唱歌的清脆嗓子。别看她读书时学习成绩不行,音乐老师却特别喜欢她,说她有音乐天赋。五年级那年,音乐老师亲自去她家,说服她的父母让她跟着自己免费学习拉二胡,于是读书不行的艳群,从此便拥有了一样绝技。

随着年龄的递增,艳群的音容笑貌与她的妈妈如出一辙。就这16岁的年龄,才休学一年,就有方圆几里的媒婆来提亲,说是不急,先订着。于是,艳群的父母就与其中一家订了下来,收了这家人好几千块钱的聘礼。

这家人是县近郊的一户人家,条件殷实,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儿子有些浪荡,会开车,父母想说个好姑娘约束他。那个男孩子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来到艳群家见了艳群一面,就对艳群非常满意,回去后便急火火地让父母早早地帮他与艳群的婚事提早确定。艳群对这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子并没有一点喜欢的意思,不同意提婚期。还好,艳群妈并没有去勉强她,艳群妈心里也打着精明的算盘: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在家多呆几年,可以像别家的女娃那样给家里打工挣钱,帮衬家里的境况活络起来。

这个准女婿是个有心的人,隔三差五地便跑来艳群的家里,帮艳群妈挑水,砍柴,喂牛,屁颠屁颠地跟着艳群的爸爸下地做农活。这个人还有一样好处,嘴虽然不甜,但见了野桑角的三姑六婆与叔伯们,会咧着一张嘴憨笑,算是给大家一一打了招呼。野桑角的村民们,个个都夸艳群妈眼光好,给艳群找了一个好婆家好女婿。

艳群妈害怕夜长梦多,趁着秀玉回家的机会,便给艳群准备好了去广东的车费,让秀玉带着艳群去广东进工厂挣钱。这与艳群的想法不谋而合,娘儿俩总算是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默契。

[野桑角]的人都说,娃娃们要多读书才有出息,就像谁家谁家的儿子与女儿,考上了中专与大专,多么好,光宗耀祖。而艳群觉得,那倒也未必呢,看看秀玉,她独自打工却能挑起一家人的重担。再看看其他人家的孩子,读书有好多反而把家都读穷了呢。[野桑角]的立生大大家的三个儿子,大儿子高三复读了三届才考上大学,二儿子复读了四届还没有考上,小儿子再也不敢读高中了,草草地填了个中专读。再读的话,立生大大两口子怕是要去卖血了才供得起。如今立生大大两口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得一个人都有两个“驼子”了,肚子凸起,肩背佝偻,大中午吃晌饭的时间,他们还在地里鼓捣着,就为了一天能比别人家多做些,还在出门打工的村民家里承包些庄稼地来种,多收获些粮食卖钱来给儿子们做学费。别说[野桑角]的人都说他们傻,[泥村]的人也一谈到立生大大就都会摇头。搞不懂立生大大究竟是中了那门子邪了。原先的时候,立生大大两口子曾经与秀玉的爸爸妈妈商量过一件事情:让自己的小儿子给秀玉做上门女婿的。只是,后来,两家人的光景,越过越不一样,慢慢地双方就再也不提起原来的那件事了。秀玉打工,立生大大的小儿子考上中专后,回家来再也不去秀玉家拜年了。(在读初中以前,他们两家人可是走动得很勤快的)。这其中的缘由,外人当然无法乱去猜测。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艳群想,读书不一定有出息,而打工也不一定是没有出息。所以,她打工,反而是抱着一种向往的美丽心情。

知道艳群要赶车,艳群的爸爸起得比谁都早。他在做早饭的时候,切下了一块很瘦的腊肉炒芥菜茎。年前的腊肉,到了这个时节,一般是留起来插秧待客时做菜吃的,哪有平时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炒着做菜。艳群出门打工,做父亲的心中不舍,艳群知道。爸爸是个眼泪浅的人,不愿去送镇上送女儿,怕车子一开,掉眼泪不吉利,便跟秀玉爸爸柴何生讲,自己的秧田没有水了,一早要去放水。嘱托柴何生代劳自己送秀玉、苏青,艳琴三个妹崽去镇上坐车走。然后,艳群爸爸就扛着一把锄头亦步亦趋地往田野里去了。艳群对爸爸也很不舍。爸爸从来都是最疼她的,虽然下边还有三个弟弟,却是对她事事关照着,在给她庄稼活的分配上,总是与艳群妈妈有一些小小的争执来袒护着自己。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家中所有的事物,都是由妈妈来做主,哪怕是在给爷爷奶奶的赡养有关问题上,爸爸都是依着妈妈的主意来办事。艳群的爸爸有三兄弟,只有艳群家的姐弟最多,两个叔叔各两个孩子。于是妈妈总是借着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作为缘由,只交纳一点点稻谷给爷爷奶奶。为了这,叔叔婶娘没少与妈妈撕破脸面的大吵过,遇到争执的场面,爸爸总是蹲在角落里,卷一根庄稼地里自己栽种的旱烟,保持沉默。而妈妈与婶婶们看到他这样不发一言,全部都不放过他,非得让他给出个都认为“合理”的意见来,爸爸在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总像自己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难堪。每年都如此,艳群觉得爸爸活得真是有点窝囊,他却一天天这样无声无息地忍受着,从来没有对哪个人大声吼过。爸爸很喜欢往庄稼地里跑,那种痴迷的程度,与[野桑角]的立生大大家一样。有时候,大中午的还在地里面劳作,渴了,去天然的泉眼掬一捧水喝,饿了,就自带着家里的烤红薯,或者在林子里摘点野果子充饥。若论[野桑角]的林子里有些什么新鲜的山货,野果,艳群爸爸寻找起来那可是能手。春天,节气还未到清明,爸爸便找到了野生的竹笋做菜;夏天,有枞树菌子;秋天,有酸枣;冬天有野百合与[雷冬瓜藤](一种生熟均可以嚼着吃的藤条)。爸爸被[野桑角]的人看不起,说是[妻管严],冒得用。艳群同情爸爸,心里想,我一定要挣蛮多钱,让爸爸和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让他能够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翻上这个叫作[金塘岭]的陡坡,到了与盘山公路接壤的山腰上。大家一个个都脸色通红,汗水已经淌成了珠子,沿着脸颊两侧往下流。气喘吁吁的赶路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这里歇一下,哪怕是2至3分钟,以便养好体力再次赶路。

这条毛坯公路在山腰上蜿蜒着,像一条细小的蛇,一屈一伸里,从这个地方到泥村的大部分[院子](散落的自然村子称院子),赶着马车都要用上半个小时。于是村人都选择走[金塘岭]这条近路,到达这里用不到20分钟。这里是[泥村]与另一个村的分界点。毛坯公路从这里开始,铺上了一些细碎的河沙与石子,路面也随之宽阔起来,两边有邻村人种的大片大片的油茶林。清早潮湿的空气,让茶树的枝杆与深绿色的叶片上,挂满了露珠,在绿叶与光影里兀自抖动,美得不可方物。

艳群转头望望苏青,发现苏青的眼睛里正盈着泪水。她提着她的那袋子书站在坡路入口处,短短的学生头已经长到了脖颈。艳群的注视使她有些窘迫,于是便侧身低下头用一只手抹了一下眼睛。

苏青是不想打工的。艳群心里很了解这个从小到大的伙伴。艳群用手臂顶了顶身边的秀玉,示意她看看走在后边的苏青。

3

苏青一直走在大家的后面,低着头,心里难过,不想说话。

到昨天为止,她还是镇上初中初三的一个学生,老师们眼里的好学生。可是,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前几天的中专筛选与地区重点高中选拔考试,她的化学成绩把所有的科目都拉了下来,让她在这两个最好的选择里失去了机会。那么,接下来的毕业会考,其结果只剩下了两种可能:一种上普通高中(当然,以她的成绩,还是可以读县一中);另外一种就是上技校(这是被排除的可能,因为学费父母根本付不起)。最后,这两个剩下的可能都是一种结果——不可能。

苏青想到这儿鼻子就发酸,眼角就拉扯着生疼生疼。

苏青与秀玉、艳群一样,都是家里的老大,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13岁上六年级,下一期就要进入中学;小弟弟8岁,上小学三年级。妈妈身体不好,现在几乎天天在咳嗽,严重的时候,咳得腰都直不起来,然后在地上干呕。妈妈不能在庄稼地里干重活,只能帮衬着爸爸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到了每年的双抢季节,舅舅与姑姑们总会来苏青家里帮忙,要不然水田里的稻谷都来不及好好收割。奶奶与爷爷都已经快到70岁了,还需要爸爸妈妈供养着生活。苏青总记得,在小弟弟出生之前的那些年里,家里的光景是蛮好的。每一年,端午与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总会给自己与大弟弟扯几尺布,到[泥村]的裁缝那里做两身衣裳,偶尔的,还会给自己与弟弟几毛钱去[泥村]的代销店买糖吃。爸爸那个时候,是[泥村]唯一的铁匠,专门给村里的农人打制锄头、镰刀、犁、钯等常用农具。好景不长,小弟弟一出生,计划生育部门来罚款,罗列了一大堆超生费、年度费、社会抚养费这费那费,把一个好好的家折腾成了家徒四壁。凑不齐所罚的款项,计划生育部门的人便把苏青家的牛牵走,猪赶走,爸爸打铁的炉子搬走,一切东西被卖掉用来抵罚款。母亲生完弟弟刚刚满一个月,便被带去县城里头的医院里,做了节扎手术。家里的状况,让月子里本来就营养不够的母亲,在做了手术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从此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苏青早早地就懂事了。学习上有天赋的她,不需要加油都会是班上的三名前的成绩。小学六年的时间,多次面临着被辍学的危险,都是学校的校长与班主任亲自给她赊欠学费,才得以继续一路坚持读下来。比赛得来的奖金,亲戚们给的压岁钱,山上野竹笋卖来的钱,都一一交给自己的父母买些日常用品。[野桑角]的所有父母,在教训自己的孩子时,最后总忘不了来这么一句“你们怎么就不像那个青妹崽听话与懂事呢”。甚至,在[泥村],苏青是家长们教育孩子的榜样,他们都说“你们的成绩要赶得上[野桑角]的苏青就好了。”久而久之,这些广而告之般的赞扬,对苏青来说,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上了初中后,不敢有一丝懈怠,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把自己的[光辉形象]全毁了。

压力是一把双刃剑,运用得好是动力,运用得不好,会伤到自己。初中三年,苏青背着太过沉重的心理负担,无处可释放,内向的她渐渐迷上了小说。一开始,她只是课外看看,这样倒也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功课。后来,她开始在不太重要的课堂上看,最后她在化学课的课堂上也看了。那个年轻的化学老师喜欢喝酒,脸庞红彤彤的站在讲台上讲课,时不时地还打一两个酒嗝。如果有学生在他的课堂上提问题时,他走过来,一张嘴,那满嘴酸臭的酒气熏得人几乎窒息。苏青在被熏了几次,再也不敢去问他,也从此不再想听他的课。这直接导致了苏青的中考大败,所有的科目优秀又能怎么样呢?一门课程的残缺可以把一个学生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当学校里的大黑板报上,贴上了中专筛选录取分数的同学的名字时,苏青的脑袋像被谁打了一闷棍。她的名字不在上面被录取的红色大字体上,而是在几百个细密的黑体字下面。她的化学成绩才59分,总分509分,而录取的分数线则是520分,看着自己英语95分与语文89分的成绩……简直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她几乎是“逃”回了家里,再不去学校复习了,如果没有高中可以读,那么再复习也没有了半点意义。

班主任派了同学来叫苏青,也带来了校长的口信,说是给苏青这个平时在年级20名之前的好学生一个去进行决赛的名额。苏青拒绝了老师们与同学们的好意,意志坚定地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打工。

从学校回来的三天里,苏青每天陪着妈妈去田野里“空”油菜(农村里的人收割油菜籽时,每家拿着一张由许多个蛇皮袋子缝制的大袋子,去田野把油菜籽用手搓下来)。到了晚上一宿一宿睡不着,闷在被子里悄悄地哭。妈妈与爸爸是晓得的,有时候众人偷偷起来喊苏青与她说话。妈妈说,妹崽啊,你莫要哭,你要读的话,爸爸妈妈卖地卖血都要送你的。冒考起中专,那就读普通高中,我们再坚持三年考大学。苏青听到妈妈这样说,心里更难过,怎么可以让这个家沦落到为她一个人读高中,而让一家人无法生活呢。

出发前的一天下午,她擦干泪痕,告诉母亲,她打定主意了去广东打工挣钱。等到自己挣了钱,再回来读高中与大学。说这句话的时候,乡村的天色已近黄昏,苏青与妈妈正在半山腰上的油菜梯田里,看远处的山峦渐渐地隐默在一片朦胧中。这个16岁的个子高挑的单薄女孩,在这一片肃静的暮色里,心里的忧伤像风起时的海浪一样汹涌。

出门时,苏青的妈妈还是不太放心她的状态,希望把她笃定的心意给拉回来。苏青没等妈妈说出口便打断了她的话,让自己没有半点可以改变心意回头的机会。她知道,如果妈妈再说,自己还是会动摇打工的想法,万一错过了与秀玉、艳群出去的机会,那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人带她一起走。内心的煎熬将又会是无休无止的延长,长痛不如短痛,那么这样快刀斩乱麻反而更干脆。

一路上的田野、河流水坝、山坡、林地,早起的人们,袅袅的炊烟,鸡鸣狗吠,村庄,都渐渐地远去了。站在这个村子的出口也是入口处,苏青的不甘、挣扎、矛盾也都一一地要向从前告个别。从此,她将成为一个社会青年,走上另外一条未知的路,也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有什么在等着她。想到这儿,她的眼再一次盈满了泪水,却不敢让它们滴落下来。

苏青侧过身子,低下头,用衣袖印干。

4

“妹崽们,要行快滴呢,晚了怕是赶不了去县城的车子了。”

“嗯。”

秀玉走到苏青的身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苏青自己苦笑了一下说:“姑爷讲得对,我们是要行快点。”秀玉为她的言不由衷的话语而跟着难过起来。真是可惜了。

“我不知道这次答应带你出来,是不是会害了你一生啊?”秀玉再次对苏青说起这句她说了无数遍的话。

“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任何人冒得关系。你莫担心!”相反的,苏青对秀玉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外出打工,父母连车费都凑不齐,还是自己在秀玉这里借了来。如果不是秀玉带自己出去,等领了初中毕业证后,还是要跟另外一个人走。这是无法更改的一个结果。与其他人一起,倒还不如与两个儿时伙伴结伴,出门了好歹有个照应。

“唉……莫伤心了。苏青,等我们出去挣了钱回来就好了。”艳群以她自己的角度来劝慰苏青。

这里离镇上,还要急走30到40分钟的路程,大家加快了脚步,每个人的心里,此刻对家乡熟悉的山山水水都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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