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力地转动眼珠，只见几秒钟之前还趴在地上的对手如今在几十米开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钢爪被他重新装备上，他周围环绕着红光与缓慢往上蒸腾的沙石。原来他刚才倒下是故意的，飞土葬取自大地，在施术之前需要有一段时间召唤土石。
我看到他嘲讽的笑容之下缓缓的口型：“……当然，是不可能的。”
飞土葬看似魔法，其实不然，如果硬要分类的话，百分之百属于物理系。这是魑魉家的撒手锏，物理攻击带给对手的重创是持续性的，而且快速治愈魔法对其无效。
应该说我是多么荣幸，居然使得对手对我这个废柴吊车尾用上看家本领。
眨眼之间，他一个瞬间移动，已经走到我跟前。
忘笙着急地叫我动，可我的力气都随着血流走了，光是压制疼痛带来的昏厥感就已经精疲力竭。
他的影子落到我脸上，影子的主人就像看一只虫子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道：“我真讨厌你。”
其实我也没期待元系的家伙能对我抱有讨厌或者鄙视等等之外的正面感情。
“我讨厌你。他叫我们不准对你出手……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偏不，我倒要看看他口口声声念叨的珈蓝是个什么货色。”他皱眉，“……为什么鬼苑会庇护你这种垃圾？”
我动了动嘴唇，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大概是他想留着……亲自解决我吧，嗯，这种……方式或许比较容易对我的精神给予重大打击。”
我确实受了打击。
鬼苑的做法是有道理的。他想从心到身击垮我，而他的确有一手。
魑魉傲然一笑，钢爪“刷”的一声贴在我脖子上。
成王败寇，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输了就是输了。他给我下了禁言咒，不让我直接认输，等待我的只有气绝了。反正魂灯还在，大不了……彻底痛个几星期，算吸取冲动的教训。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我有些丧气地闭上眼睛。
“……我也想看看最后鬼苑怎么收场，对他的跋扈不满的人也足够多了，如果他这次处理不好失了支持率，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预料之中的一击必杀迟迟没有落下，等我听到动静迟疑地睁眼时，他已经跳到了台下，主席台上宣布元系方主动认输，珈蓝取得胜利。
然后我听到忘笙的叹息，广播里已经宣布下一场决赛珈蓝对阵鬼苑，我大脑空白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让我庆幸的是我只晕了二十分钟，我和鬼苑的决赛由于我受伤推迟了一个小时，如果我晕的不是二十分钟而是二十个小时的话，鬼苑就是不战而胜了。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忘笙：“你不是说要帮我吗，热身运动时练的那些都是你说着玩儿的？什么‘试着感应我的存在，我的语言即是你一切的主导，我们心神合一，所向披靡’？你的所做跟你所说相反啊，我早就忍不住了，这么几场下来，你除了在旁边忽然冒几句警告出来，明明什么都没做！”
忘笙道：“那么珈蓝，你看你现在不是正如我所保证的那样，一路赢了下来，至今还活蹦乱跳嘛。”
我愤怒，忍不住吼出声：“那是因为我运气好！”
然后我心里一滞，咬到了舌头。
不，忘笙说得没错，姑且不论战法，我确实是一路赢下来了，难道……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让着我？”
“我又不是预言家。”
“可是……”
忘笙微微叹气道：“我开始也跟你说过，这种方法会极度损耗你的心力，对你自身的损伤很大。所以能不用我尽量不会让你用。这招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我说不过他，只有以不理他的行动表示我的怨愤。
忘笙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只要我一强硬，他就会立刻软下来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他把我惯坏了，导致跟人相处完全不知道替人着想。
忘笙试图在转移我的注意力：“珈蓝，你看鬼苑来了。”
这借口真蹩脚，鬼苑一个多小时之前才来过，我可没那么大面子让他一次又一次往死神准备室里跑。
可一秒钟之后我就发现忘笙没骗我。
鬼苑已经人模狗样地站到了我面前，对我咧开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这小子绝对是跑来进行战前恐吓的。
我才不怕。你笑姑娘我也笑，于是我龇牙咧嘴冲他笑了笑表示礼尚往来。
没想到这家伙脑袋有病似的，腮帮子抽了抽，脸居然红了。
我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还没分辨清楚是不是我的幻视，他又一溜烟逃走不见了。
我问忘笙：“他到底是来干吗的……怎么元系的一个个都开始发神经了？”
忘笙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其实我和鬼苑的恩怨情仇说来话也不长，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归结于忘笙。
虽然我平时行事素来高调，但又不是傻子，怎能哪里有枪往哪里撞。我的精神宣扬都是游击式的，隐蔽性高，活动性强。
我试图用我的观点给那些古板陈腐又胆小的死神洗脑，我宣扬真、善、美，勇敢纯洁，像个正宗传教士，可不知道是不是我手法太微妙，所有人都把我当异教徒。
那是在我进入神鬼学院的第二个年头，也是此后直到现在我和鬼苑三年恩怨的开端。
我当时正处于最旺盛的叛逆期，热血上脑地认为只有不去做、没有做不到的事，比推销员还推销员，觉得我就是那死神权力复兴的先驱者，人越不理我我就越觉得够挑战，嗡嗡嗡围着人转，甚至得了个“珈蓝苍蝇”的绰号。
那时候鬼苑的名声就已经响遍了整个神鬼学院。什么“死神终结者”、“元系史上魄力最强的领头人”，鬼苑是“肃清行动”的发起人，死神人人避之不及，包括我。
可勇者总是会狭路相逢的。
不像任何电影或者小说那样，我见鬼苑这大恶人前来，英雄般地迎面上去惩奸锄恶。事实上我退缩了，让我从巨大瞬间缩小的原因不是别的——忘笙不见了。
说起来我过分依赖忘笙的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忘笙是我的大脑、我的胆，平日我纯粹就是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忘笙一没了，我顷刻完蛋。
那时的我比现在沉不住气多了，除了禁地米格尔丘，神鬼学院大部分被我跑了个遍，我一边跑一边叫忘笙的名字，鼻涕眼泪一起飞，从天亮找到天黑。可事实上依忘笙那样的体质，就算我把神鬼学院翻了底儿朝天都是找不到的，可当时我一着急智商瞬间变负，比草履虫都还不如。
在这种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情况下我碰见了鬼苑。那时的鬼苑比现在更加嚣张，几乎是前呼后拥鼻孔朝天，我看到他来了本来想躲，可刚想躲的那瞬间我眼尖地看见了鬼苑袖口的家徽。
一般礼服上才会绣有十三家的家徽，很明显鬼苑是参加了什么重要集会出来的。
是什么集会对我不重要，那一瞬间我唯一的念头就放在了鬼苑袖口的家徽图案上面。那是两株互相交绕的白色花朵，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忘笙不久前曾经提到过，叫雪什么草的。
忘笙提到的时候语气非常飘忽透明，就像这植物的名字是个诅咒，它会因此随风散去似的。
于是之后的一秒，智商为负的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忘记了我还是个废柴软蛋的现实，认定鬼苑是让忘笙不见的罪魁祸首，于是自不量力地冲上去了。
嗯？你问我结果？
结果当然是我倒霉了。
鬼苑开始应该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伏击他，而且还是双眸通红杀气腾腾疾呼着“还我忘笙”的死神，下意识地就念了个中级轰雷咒，大概他也没想到我气势汹汹的背后竟然那么没用，二十四道雷只落了八分之一我已经被烤焦了。
可是我太需要忘笙，就这样挂掉我绝对不会瞑目，焦糊的我晃晃悠悠又从地上爬起来，神志不清地朝鬼苑扑过去。
惊呼，惊呼，跟班尖叫无数。
可想而知，鬼苑那身把我卖了都抵不了债的华丽礼服被焦黑黑脏兮兮的我这么一扑一抱……
震惊于黑炭死神迎面飞来的鬼苑似乎忘了闪开，就被我这么一猛虎扑地，直接压倒在地……
那时我是无意识的状态，揪起鬼苑的领口，飞散的鼻涕眼泪都被烤黑了，全糊了上去。你们想想看，那个有洁癖的大少爷当时精彩的表情，给我一百个毕加索都难画出来。
我骑在鬼苑身上仰天长啸着忘笙的名字，抑扬顿挫，如丧考妣。
第二天我的名声就响彻了神鬼学院，尤其是元系那边，都知道有个焦黑死神，半夜发神经偷袭了他们的老大鬼苑。
鬼苑的面子当然挂不住，放话出来，以后见我一次灭我一次。
只是没想到他是个如此记仇的人，都三年了，他还是不放过我。
消失的忘笙在第二天又回来了，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还好意思对我保证：“珈蓝，我以后绝对不再离开你了。”
后来铁的事实证明男人的山盟海誓都靠不住，哪怕忘笙只是一个男魂，也充分继承到了男人的特征。
我以后要是再相信忘笙什么永不分离的保证我就是个脑残的平方，比脑残更脑残。
二十分钟之后，我又再次回到了格斗场上。只不过这次的意义非同凡响。
两层意思。
第一，作为一个有史以来第一次杀到决赛的死神，我非同凡响。第二，作为一个有史以来第一次杀到决赛即将面临人形杀伤性武器九星鬼苑，我引起的同情更加非同凡响。
之前被抬下来的重伤死神选手基本都被治得差不多了，一个一个排队跟我道别，通常都是叹一口气，诚恳地望着我，拍拍我的肩膀，再叹一口气，摇摇头。
偏偏忘笙还嘴贱地把这些肢体语言翻译出来：“哎……兄弟你时运不济，不过你好歹也替死神系争光了，好自为之啊，哎……对手是鬼苑，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全尸……”
要是我可以揍他，我绝对会揍到他满地打滚儿。
